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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伤亡战争》 ...


  •   一

      “战争是要死人的。”
      爷爷苍老的声音还回荡在陈殊的耳边,她看了看远处依旧嘈杂忙乱的小吃摊,店主依旧熬了一大锅的猪蹄串串在叫卖,一只身上脏兮兮的小橘猫正支棱着满身的骨头架子吃着地上的食物垃圾。行人穿梭往来,这巷子里倒照样是一派市井烟火。
      “骗人的吧,哪有什么死人?”
      陈殊跻拉着一双一字拖鞋,嘴里叼着冰棍,懒懒洋洋的从小吃摊前走过。她看了看瘦骨嶙峋小橘猫,顺手扔了块鸡爪子给它。这鸡爪子是巷子口那家陈氏老字号的,店主专门早上四点多起来卤,路过他家店的人全都闻得到那股酱香味。
      小橘猫咔嚓咔嚓的咬着骨头,吃的满嘴残渣。末了,它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开始清洗自己。
      这是战争开始后的第三十三天,城市依旧在正常运转。
      “战争开始了吗?”
      陈殊问自己。
      “天知道。”

      二

      早间新闻还在播报着战争实况,比如哪个地区打了胜仗,哪个地区又沦陷了,陈殊无聊的耸了耸肩膀,关掉了电视。
      在这日复一日的琐碎日常中,战争变成了一件遥远没有实感的事情——除了一件事,让她感觉到战争迫在眼前。
      她端起两杯豆浆,走到了客厅,一杯放在了自己面前,另一杯递给了旁边的赵又。赵又是她的男朋友,刚从前线回来没有几天——有人嘴碎说他是个逃兵。
      陈殊曾经问过他战争是什么样子的,赵又没有回答。但是那也无所谓了,再过一周,她们就要举行婚礼。
      战争什么的,离他们太远了。
      赵又闻了闻面前的豆浆,皱了皱眉头,把杯子挪远了一些。
      “怎么又是豆浆?我想喝牛奶。”
      “牛奶?你不是乳糖不耐受吗?”
      赵又顿了一下,眼中幽深。
      “打仗的时候,什么都吃。”
      他缓缓地回答。
      陈殊看了看赵又。
      “你也知道是打仗的时候?现在你回来了,不用再委屈自己了。”
      赵又眉头狠狠皱了好长时间,这才慢慢松开。
      “也是,战时和战后确实不能类比。”

      三

      门口的陈氏鸡爪换了招牌,陈殊再去看的时候,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家汉堡店。原本的老板却还在,只是架起了烤箱开始做汉堡坯。陈殊推开门口的玻璃门走了进去,看见了正在忙碌的老板。
      “老板,怎么改行做汉堡了?”
      老板眉梢一耷拉,露出个无奈的表情。
      “现在没人爱吃卤鸡爪啦!”
      “怎么可能,我昨天还看见好多人过来买!”
      老板嘴角一撇,眼神讥讽。
      “不吃卤鸡爪啦!鸡爪子太脏了,上不了台面。”
      “可是您这是传承了百年的手艺啊……”
      老板带上手套打开了烤箱,烤盘上的面包喷香扑鼻。
      “手艺断啦,手艺断啦!”
      他浑不在意地说道。

      四

      阴暗的会议室中只开着一盏昏黄的灯光,圆桌上坐着一群身穿军装的男人,面容隐在暗处不甚清晰。
      “我们还有几个据点?”
      坐在首位的男子声音苍老,带着浓浓的疲惫。
      “元帅,只剩下三个了,最迟八个小时,所有的据点会全部沦陷。”
      元帅阖上了眼睛,腰背深深地佝偻起来。
      “撤退吧,元帅。”
      底下有政要艰难的说出了这句话。
      “撤退?我们还能退到哪里去?”
      底下一片静默,所有的人都低着头,不说话。
      “这里,我们脚下的地方,是我们最后一片土地!”
      元帅瘫坐在椅子上,像抽干了全身的骨头。
      “召开新闻发布会吧。”
      他开口,声音嘶哑。
      “我要向仅存的国民——”
      他哆嗦着嘴唇。
      “谢罪。”

      五

      陈殊傍晚回家,听见屋子里隐隐约约传来奇怪的声响。那声响,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好像是利刃割破皮肉的声音。
      她感到有点奇怪,于是用钥匙开了门,悄悄地往房门中看去。
      赵又正在卫生间中洗澡。
      陈殊松了一口气,正要上前,却蓦的睁大了眼睛。
      只见赵又拿着一柄小刀,背对着镜子,顺着自己的脊梁一路划下。刀锋划过之处,不见鲜血,只有细微如锯齿状的痕迹——就像拉链一样,一只苍白的手骨从破口处伸了出来。紧接着,腿骨,肋骨以及头骨全都出来了。
      陈殊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瘫倒在门口不敢声张。
      那副骷髅骨架在卫生间内伸了个懒腰,动作懒散的拾起地上的皮,打了盆水,开始搓洗了起来。
      他甚至哼起了一首语调奇怪的歌谣,这首歌谣陈殊听过曾经听说过一次——
      在某次新闻播报中,沦陷区响起的敌军军歌。

      六

      陈殊飞快的奔跑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沿路栽种的梧桐树在夜色下鬼魅异常,仿佛下一秒就要化成食人的树精鬼魅。
      她大口的喘着气,耳膜处呼啸的风声阻碍了她的听觉,但她还是本能的感觉到了不安。
      仿佛,这个世界,有什么地方忽然不一样了。
      她控制不住的流泪,控制不住的奔跑,但还是有东西在慢慢消失了。
      跑到巷子中,她看着以前陈氏老店的店主,心中忽然安定了下来。
      “老板,来两个卤鸡爪。”
      老板皱了皱眉,叹了口气,从后厨拿了两个炸鸡腿出来。
      陈殊摇摇头,失魂落魄。
      “不,我要卤鸡爪。”
      “没有。”
      “怎么可能会没有?您以前不是专门做卤鸡爪的吗?”
      老板拿过一只鸡腿,蘸了蘸番茄酱,放到嘴里咬了一口,神态餍足。
      “卤鸡爪有什么好吃的?再说了,那玩意儿我也不会做。”
      “您、您不会做?”
      陈殊的手指哆嗦着,抖着嗓子问了问眼前的老板。
      “对啊。”
      老板浑不在意地回她。他吃完了一个鸡腿,抬头看见陈殊苍白惊恐的脸色,恍然大悟。
      “你都知道了?没有关系,换个骨头不疼的,几分钟就换好了。”
      陈殊站起身,不断往后退着。
      “你们、你们都是——”
      “敌军?”
      老板不甚认同的摇了摇头,看着陈殊的眼睛,颇为郑重的讲道。
      “哪里来的敌军?我们都是大越的子民。”
      陈殊低着头,不回话。
      大越,是敌军的国家。

      七

      电视画面上一阵雪花闪动,将军的身影出现在了电视屏幕中。
      陈殊坐在柜台后一张椅子上,身前站着的是他的男朋友赵又以及陈氏的老板。
      “殊殊,换个骨头而已,一点也不疼,就几分钟。”
      “换完后,我们就结婚。”
      赵又蹲在她旁边,声音温柔的劝她,陈氏老板也一脸赞同的点点头。
      陈殊木着脸,不回话。
      电视中将军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泪水,他在哭泣。过了一回儿,在四面八方的镁光灯下,他跪了下来。
      “我在此郑重像我的全体国民们道歉,这场战争——”
      “我们失败了!我们没有保住我们的土地,没有保住我们的文明。”
      “我们从此消亡了。”
      照相机的快门声咔咔的响起,记者们睁着冷漠的双眼,将这一幕真实的记录了下来。
      陈殊浑身颤抖着,泪眼朦胧的看着她的男朋友。
      “我要死了吗?”
      她问。
      赵又亲了亲她的额头,环环抱住了她。
      “不,你会长命百岁。”

      八

      陈殊后来和赵又结了婚,她依然每天去陈老板那里,只不过是去买鸡腿。那只她常喂的流浪猫,也被她换了食谱。

      九

      陈殊很小的时候见过一个人,那人裹着一身黑色袍子,蹲在她家门前要几口剩饭。
      她见人可怜,就让他进了屋子歇歇脚。
      途中那人风趣幽默,讲了很多陈殊以前从未听过的逸闻轶事。时隔多年,好多故事她已经忘记了,只有一件却记得尤为清晰。
      传说这世上的人皮肉和骨头其实是分开的,皮肉与所在的土地关联,骨头却和平时的习惯文化息息相关。旧式的战争是掠夺了土地之后,再去细细的改变习惯,因此人们常常看见战败的土地上满是长相相异的敌军;然而有一种新型战争,敌军抛弃了自己的皮相和土地,只留下骨头,悄无声息地去往别人的土地,然后抽出骨头,换了自己的进去。
      这种战争唯一的好处是,表面上看不出人员伤亡,然而实际上所有的敌人已经都不存在了。
      失去土地和皮肉的骨头只好在各国的土地上流窜,没有姓名,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十

      一具枯骨穿着黑色的袍子站在陈殊的婚礼上,遥遥望着远处一对郎才女貌的夫妻,转身朝着未知的大地走去了。
      那是曾经名为陈殊的枯骨,而今它已什么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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