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魂自渡》灵淩子

2、第 2 章

　　时间慢慢流逝，长清看着女孩在琼王府慢慢长大。
　　沐子，是楚天为她起的名字，可小沐却从来没有向楚天问起自己的身世，楚天也从未向她透露丝毫。
　　两人像是达成共识，好似这是个敏感话题，从不曾触碰。
　　虽时常从府中下人口中听过一些闲言碎语，可她毫不在意。
　　她觉得这一世能陪着楚天哥哥便是最大的幸福。
　　少时的沐子，俏皮可爱，朝气蓬勃，嘴角时常挂着笑，特别是有楚天在的时候，经常咯咯大笑，完全没有一点大家小姐的仪态。
　　或在琼王府隐秘的果园爬树偷桃，或下池子摸鱼、上山打野兔，忙的不亦乐乎。
　　虽然小沐的奶娘时常向楚天唠叨，担心小沐以后嫁不出去等等。
　　可楚天每次都置若罔闻，放任她顽皮。
　　楚天是琼王的贴身侍卫，也是起早贪黑，基本白天是看不见他人影。
　　不管怎样贪玩，小沐每天晚上都会安安静静地坐在石阶上等他。
　　似乎是两人的约定般，楚天也每晚准时回家。
　　小沐每次都会向他展示今日的战利品，或是隔壁王府饱满红润的蜜桃，或是在秋凉的夜里用木柴支起火堆，烤上一只油滋滋的兔子，待兔皮焦脆之时撒上香辣佐料，整个院子都飘溢着肉的鲜美脆嫩。
　　有肉之夜她还会再温一壶琼花露，两人常就地而坐，大口吃肉大口饮酒。
　　清寂的夜里常常是她独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今日摘桃被隔壁老爷爷发现了，差点就要抓到我了。”她扑闪着大眼睛，装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楚天浅泯一口酒，似乎在努力憋笑。
　　“你还笑我，哼！” 她撅起嘴巴，脸上却没有怒色，“下次不给你吃桃子了。”
　　“那小沐是怎样逃出来的？”他饶有兴味地问道。
　　“嘻嘻，你猜猜看。”
　　“我猜不到。”他摇了摇头。
　　“本来已经逃到没有后路了，忽见那路边有一口池子，我便只好跳下水，躲在了水里。”她仰头大笑道：“只听那老头在岸边嘀咕，若非白日活见鬼，怎得一个人就凭空消失了。”
　　“哈哈哈，那老头可真痴傻，你说我是不是既聪明又伶俐。”她大大咧咧地翘起了二郎腿，想朝他扮个鬼脸，却发现他放下了手中琉璃酒杯，脸色有些阴沉。
　　她停止了笑声，不懂他为何生气，像做错事的孩子般低下了头，又慌张地放下了刚翘起的二郎腿。
　　柴火唱起吱吱声，空气中散发着鲜美的肉香……
　　忽而想起什么，她提腿跑进房间，拿了一个东西便又跑了出来。
　　“我差点忘了，今日还有一个新鲜桃子，不过被池子里的水泡了会。”
　　“本来该是大丰收的，现在只剩一个了。”
　　“饭后水果，我知道你最喜欢吃桃子了，楚天哥哥你就别生气了。”她笑眯眯地撒了个娇，试图讨好。
　　他望着那个晶莹圆润、粉嘟嘟的桃子，像极了她碧玉似的脸。
　　“知道自己哪做错了吗？”他已换了温和的脸色。
　　她努力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
　　“一个人沉在池子里，你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万一……”他已动怒，正色喝道。
　　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眼角竟已微红，连说话都开始不流利，“万一……”
　　“万一被池子的水怪吃了，我可打不赢水怪。”他声音有些哽咽，面带愠色。
　　小沐不语，却明白了他话中的哽咽。
　　表面上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其实内心敏感细腻。
　　或许这是每个缺爱的人共同特点。
　　她歉疚地低下头：“楚天哥哥，我再也不敢了。”
　　“我会好好保护自己。”
　　“在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她紧紧抱住他，脸靠在他胸前，眼中有泪花闪过。
　　月光晶莹熠熠，银辉洒在庭院梧桐树上，映得稀疏倩影。
　　两人没有说话，只有炭火吱吱微响，微风吹来琼花露的清香。
　　庭院空寂，有寒鸦在夜色中掠过，两个的影子在月色下交织相融，形影相依……
　　长清看着院中的一对玉人，彼时大火中啼哭的婴儿，现已亭亭，眉目如画。
　　而身旁的慕姑娘正蹲着身子，失声痛哭。
　　长清大概猜到，这样恬静没有波澜的日子不多了……

　　那是一个无月夜，阴云密布，天际似墨沉，万物渊默。
　　小沐依旧坐在石阶上，房内有着昏暗的烛光，映窗里，嚼花灯冷。
　　她盯着院子门口，在盼着那个身影能早点回来。
　　夜色渐浓，清秋梧桐叶在西风中落尽，一片又一片，
　　她也数了一遍又一遍……
　　三更时下起了雨，一点一滴又一声，惊醒了凭栏小寐的少女，她哈了口气，搓搓了冰凉双手，终是回屋。
　　这是楚天第一次没有按时回来，她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事，可又无能为力只能干坐着，焦躁不安。
　　便和衣听着梧桐细雨，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第二日清晨，沐子正靠着床边小憩会儿，忽听院外有人在叫她，
　　“小沐，快……快去叫大夫。”
　　她惊醒，立马跑了出去，看见平日与他关系甚好的下手乔合正背着他。
　　她看着他瘫在背上，一身黑色长袍已尽破裂，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嘴角的血已凝结殷红，脸上毫无血色。
　　那只时常教她写字的右手一直在滴血，伤可见骨。
　　那些血，一滴一滴，像是砸在小沐心口。
　　“你先帮他止住血，我马上去叫大夫过来。”她声音沙哑，像是要哭出声来。
　　小沐在抖，全身都在抖，恐惧让她抬不起脚来，差点在路上摔跤，莫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从来没有这般觉得自己无用，为何每次都是他保护她。
　　在山间贪玩遇到野兽，他会像神仙般腾空而来，让她闭上眼睛，手起刀落便解决。
　　或是被府中他人欺负，那些爱嚼舌根的人看见他阴鸷的眼神便再也不敢惹她。
　　她在心里默默念叨：下一次，一定换成我保护你。
　　大夫来时，他右手的血已经止着了，处理了身上的伤口，向小沐嘱咐了许多。
　　“真是个硬身体，平常人失这么多血早就一命呜呼了。”大夫叹了口气，“我还从来没见着身上有这么多伤痕的。”
　　待大夫走后，乔合一把拖着小沐来到屋外。
　　他带着怨恨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少女，欲言又止。
　　“他本该是自由的，可是……”
　　他犹豫了片刻，终是没将话说完，便拂袖而去。

　　引魂时空中，
　　长清随着慕姑娘的灵魂回到屋内，楚天还在昏睡。
　　慕姑娘坐在床边，望着床上的人，苦涩笑道：“他本该是自由的，可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长清的双眼落在灰墨天空，眼神空茫，似记忆深处也曾有人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慕姑娘望着昏睡中的楚天，自言自语道：“他之前替琼王挡过刀，差点死去，琼王感激他，便许给他一个承诺。”
　　“他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双手，沾满了无辜的鲜血。”
　　“明明可以辞掉这份工作的，可他……可他从慕府中带回了我，琼王又怎能容下慕家的小姐……”
　　“他本是自由的，可以逍遥一世，像普通男子那般，有一个深爱的妻子，鸾凤和鸣，承欢膝下。”
　　慕姑娘说完，便躺在他的床边，静静地望着他，带着深深的自责与悲痛。
　　而铜灯的光，仅能映到楚天一抹清影。
　　可望而不可及……

　　楚天昏睡了有五日，沐子也在床边守了五日。
　　那是沐子第一次看见楚天的伤痕，身上竟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胸口处的窟窿似乎被刺过几次，露出粉红的肉，触目惊心。
　　她轻轻抚摸他身上的伤疤，心如刀绞。
　　她其实一直知道的，他是琼王府的杀手。
　　她很害怕，所以不管多晚都要等他回家，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在等他。
　　很多时候他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尽管楚天每次都换了衣裳来见她。
　　他不说，她便也不问，两人心照不宣。
　　楚天夜间发起了高烧，似困在噩梦中，呼喊着她的名字。
　　“小沐，不要怪我。”他的声音低哑，眉宇间交织着极大的痛苦，
　　“不要离开我，小沐。”他抽噎着哭喊，整个身体在颤抖。
　　沐子紧紧抱住他，用身体去感受他的体温，失声痛哭：“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
　　似乎感受到她的身体正紧紧贴住自己，他身子不再颤抖。
　　乌发散落在她的手中，如一幅清丽的水墨画，她抬手抚摸他紧蹙的双眉，在他耳边轻吟道：“楚天，我不会怪你的，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少时顽皮曾躲在书桌下，无意听起乔合与他在争执，乔合说她是慕家大小姐，是在他们追杀慕家时被楚天捡回来的。
　　她从未怨恨他，甚至想寻一处桃园，与他共度此生……

　　楚天伤好后并未安心休养，却是比以前更忙了。
　　深夜见着他时脸上常常挂着化不解的忧愁，眉宇间布满了悒郁，时常看着逗他笑的沐子发呆，身子越发得清瘦憔悴。
　　沐子在心疼，她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府内渐渐清冷，人人提心吊胆，像是被捏着脖子的傀儡，惶恐不安。
　　沐子猜着，大概琼王府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