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人言可畏 ...
-
伤口是因为情绪的失衡而裂开，原先就没有完全愈合。虽然子弹并没有伤到要害，但是毕竟是金属器物，就算擦边也得格外注意。
给我缝合伤口的是法兰西的资深外科医生查理先生，之前的手术也是由他主刀，非常成功。
小蕊说，刚刚护士来过了见我睡着，便没有打扰，在外面守候着。三少爷用过了午饭，就回到了医院，说是政务较空过来看看。
“哦。知道了。”我大病初愈，饮食非常清淡。照着家中厨子的料理，只是喝了一碗鸡丝白粥。一边用手帕擦嘴，一边淡淡地应到。
“查理先生说，四姨娘得上帝保佑，并无大碍，好好休养几天，观察好的话就可以出院回江府了。”小蕊将我喝剩下的粥碗端到一旁，然后接过手帕。
“小蕊，我想下床走走。”我呆呆地看着对面说道。
她有点不放心地说：“四太太，你病还没有好。如果一会儿再有个三长两短，三少爷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
“呵~”我不禁笑了起来，这么多年来，又谁会怜惜我的身体，一个人风里来浪里去又在意过什么？“我没那么矜贵，你就让我走动走动吧，躺了那么久，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我笑盈盈地望着她，第一次期许着一个丫鬟的允诺。
“这样……那好吧。”她回答得极其小心，然后过来牢牢架住我的手臂，缓慢地拉开被褥，扶我下床，替我穿好鞋，再用另外一只手撑着我，非常的谨慎与周到。
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其实，小蕊还是把我想的太过脆弱了。那么多人的悉心照料，我早就恢复的差不多了，再加上之前行走江湖的底子，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常言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只是这些话专门为那些养尊处优的柔弱女子准备的，不适合我。
因为医院是西式建筑，楼层较高，站在窗户口，隔着亮琤琤的毛玻璃，便可以将整座城市尽收眼底。我喜爱这华灯初上的繁华街头，人来人往，形色匆匆。每一个表情后面都藏着一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里都有一段破碎。没有破碎的人生便不是完整的人生。
今晚的的上弦月很明亮，仿佛可以照进身体，照进心脏，洗涤那些凌乱不堪的记忆。这时候，有一丝丝的风，不轻不重，正好拂过鬓角的缕缕青丝，它们不规则的散落在肩头，像是低眉顺眼的闺女。想着想着，竟然泛起一丝怅然若失，是不是看着月亮就会想起故乡和亲人？
李太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苏东坡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些诗词，都是父亲教给我的。他说女子要德才兼备，他希望我可以和母亲一般，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惜母亲的一半娴熟我都没有遗传，从小只学得浮生偷闲，撒泼玩闹，父亲说我就像匹野马，看都看不住，迟早要闯祸。
可惜如今，他们一个个都离我而去，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之中摸爬滚打，走一步算一步。
“四太太，窗口风大，小心着凉。”小蕊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我怔怔地环抱着手臂，不觉有点发凉，“您还是坐会儿吧。”
我被她搀扶到沙发上，无所事事便拿起桌上的报纸翻看起来。
铅字印刷的墨香味还隐隐可闻，黑白的大字报特别醒目。第一张便是“新大帅上任遭行刺，四姨太舍命救少爷”，区区两行，赫然眼前，接下来便开始快速地浏览那小字上面的内容，讲的绘声绘色，身临其境，其中不乏夸大其辞，尤其是关于我的那些描写，真是各说纷纭，形形色色，有人猜测我和江宸宇早就认识，还相恋已久，有人又说其实我是和李良旭相互勾结，以退为进，有人还说可能老军阀江重山根本没有死，一切都是障眼法……所谓人言可畏，我以为我可以不以为然，但是竟然有一种愤世嫉俗，痛恨现实的感觉，紧紧地攥着报纸，微微颤抖。
再继续翻看后面几张，都是有关于江宸宇的新闻，说他少年英雄，才上任就一举歼灭乱党和党羽，肃清军队。还有人说他一直韬光养晦，期待世纪，一触即发。更有报社将他颁布的那些利民政策一一评价，无非是歌功颂德，夸夸其谈。标题旁有一张江宸宇的全身照片，照片里他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眼神锐利而威严，我看着他，莫名有些恍惚，他绝对是一个说一不二的督军，可是当时他背对夕阳喃喃自语，因为某种情愫左右为难又是为了什么？我想我真的不解了……
想起了那个莫名其妙的说法，朔女配阴男，那么，朔女极强的生命里可以光耀到阴男晦涩的世界，从此他的生活可以四季如春，温暖和煦。
仿佛事事都应了舅舅的寓言，当命运发出挑衅，我却不得不应战。
“四太太你也别太在意了，那些报纸本来就喜欢胡说八道！”小蕊看我的神色不对，便安慰我。
“我没事……只是江家的名声更加重要。”我叹了口气，把报纸重新甩到茶几上。
“你放心吧，三少爷少年英为，有他在，谁敢诽谤督军府！”小蕊替我宽心，却不知道这个话题让我更加揪心，“近来府里出了那么多乱子，真是多事之秋，小蕊只希望主子们都能平安顺利……”
只是，这平安顺利，谈何容易啊。
以为相逢流下不相识的泪，无情如流水，只是忘了你是谁，难忘你是我的谁。
每天山珍海味地进补，果然奏效。没过多少时日，查理大夫便为我开了出院证明，从此就可以回府修养，不用在这冷清的病房里度秒如年。
小蕊欣喜不已，我却没有预料中的如释重负，与其回那个庭院深深的江家不宅，还不如在这个空气不算清新的地方呆着，至少一个人得了清静，至少可以远去那些纷纷扰扰。
来接我的是江府管家，只见一辆黑色的雪弗兰停在医院门口，从前和父亲去谈生意的时候，我也常常钻进这些甲壳虫一样的家伙里，极其享受在川流不息地街道上飞奔的感觉。
可睹物思人的后半句往往是物是人非，管家替我打开车门，用布满老茧的手贴在车门上端，恭恭敬敬地说道：“四太太，请上车。”
轻移步履，拾腰坐定，道：“辛苦管家了，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四太太言重了，三少爷再三交待，四太太今个儿出院，必须提高重视，不敢有半分懈怠。”管家做在前排，看了看车前镜。
一路上，我们没有多说什么，我只是侧身看窗外过眼云烟，听着喇叭滴滴地在这本来就拥挤的路上高调鸣笛。这样的好车本来就招摇，再加上它主人的身份，引得行人纷纷侧目，叹为观止。
突然间，司机一个急刹车，让我习惯性地前倾。还没有反映过来，管家就开始厉声呵斥：“你活腻了么！会不会开车？你死不足惜，可是四太太有个差池，上头怪罪下来，你用什么赔？”
司机被说的面红耳赤，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都僵硬不已。
“你明天到帐房把这个月的工钱领了，然后就回家吧。”管家继续仗势欺人。
我不想把事情闹大，便打着圆场：“算了算了，他也是不小心，况且我也没出什么事，就别为难他了。”
管家见我出面说情，就没有再骂下去。他不过是做场面给我看，只是是受了谁的指使，还是察言观色知道了点什么，我便不得而知。
小蕊夸我心地善良，我也不过一笑置之。
车子终于抵达了江府，安然下车，管家说是要通报二太太等人，替我接风洗尘，我拂了拂衣裙上的尘土，低声道：
“小蕊，我累了，扶我回房罢。”说完，便转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四奶奶留步，如今府里为你另准备了一间屋子，请你屈尊移步。”管家突然间叫住了我，带我来到了另一个更大更宽敞的屋子。
这屋子临近三少爷的未名居，日照极好，窗明几净，屋内摆放的俱是珍贵名品，中西合璧，既有留声机之类的舶来品，也有唐寅之大家的名画映入眼帘，高床软枕，青花器皿，应有尽有……
见我不说话，管家上前问道：“不知四太太对这房间还满意否？”
我强烈压抑住心头的好奇和欣喜，淡然地问：“先前那房子虽然小点，可住着也算舒适，为何要换掉？”
“呵呵。”他故作神秘地笑起来，“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四奶奶是有功之臣，而且还有伤，自然要好生伺候。况且你本来就是主子，奴才照料主子，属天经地义。”
总觉得回来之后气氛有些不对，果然如此。好一句今时不同往日，将世态炎凉囊括地一清二楚，从前我是嫌疑犯，是命如野草的下九流戏子，现在才多久，就把我当成功高盖世，高高在上的“诰命夫人”了？
还是因为江宸宇的关系，难不成是他吩咐过什么？我不禁皱了皱眉，原本不屑的心情更加沉郁了。
回来一些日子，我却意外没有遇见他，最后一面也只是那次在医院的时候，之后我便因为伤口开裂昏迷过去。
看来他政务缠身，果真忙得不可开交。或者说，都是我庸人自扰，也许人家根本就没有将我区区一个四姨太放在心上，就算有爱慕之情又算什么，人不风流枉少年，更何况人家可是堂堂的江少爷，有其父必有其子，这百花丛中，鸳鸯蝴蝶的，本就稀松平常。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不知不觉，我发现自己竟然徒添了不少烦恼，而这些烦恼都来源于那些子虚乌有的乱感情。
果然还是舅舅说的好，这世上的感情都是唬人的，一对对的善男信女多沉迷其中，到最后不过是悲剧散场，终成痴怨。过去，我总是豪迈地与所有人称兄道弟，随心所欲，无事一身轻。
丫鬟们的闲言闲语，我也不是没有听说，她们表面上对我敬畏地要死，前脚才端上人参燕窝，冬虫夏草，后脚便聚在一切议论纷纷。
有人说我无才无德，一个戏子，比丫鬟还不如。
有人说我为了上位，竟然连命也不顾，替江少爷当子弹。
有人说我皮肤奇白，掌纹断裂，原本就是大凶大煞之兆。
更有人说我和少爷暗通款曲，甚至谋害江重山，人尽可夫。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人言可畏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