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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暗蛊有时迷酒影 ...

  •   “咱们的贺礼呢,准备得怎么样了?”蓝应香一扫衣袖,将广证周身之火尽灭,露出黑糊糊一具人形。
      “回夫人的话,”常志高在她面前只有跪着的份,“蜡烛早被那些和尚抬进去了,四围的几条街到时都有坊中的兄弟看着,咱们只管坐收渔人之利。”
      任凭风吹,广证身上的灰怎么也沾不到她的衣裙,常志高虽然满面蒙尘,却不敢乱动。直待半个时辰过去,蓝应香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轻声说道:“常坊主还真是博闻,可惜这句话用在此处,不大妥当。”
      阿竹从草间探出身子,通红的蛇信上下摆动。常志高见状不由得冷汗直流,连连叩头道:“属下猪油蒙了心窍,一时失言,罪该万死。今日所得尽在圣教,属下不敢有半分贪功求赏之心,还乞教主与夫人垂怜。”
      “垂怜?”蓝应香冷笑一声,“倘若教主不垂怜,你想怎么办?”要是教主晓得“垂怜”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老天开眼了。
      “那属下就只有一死,好向教主与夫人把心迹剖明。”常志高站起身,往一根树干撞去。“够了。”树叶一阵扰动,他浑身发僵,好似身负万钧,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这里不是戏台。”蓝应香哂笑道,“你也算得力,不然我还不想费这个工夫。我们的人怎么样了?”
      常志高抹去下颌汗水,颤声回道:“前日探下来,黔国府的人也并未与他们为难,属下愚钝……”
      “你当然愚钝。”蓝应香面色一冷,斥道,“整日地坐在你的那个钱眼里,一双眼也投到井底去了!我且问你,昆明府里新来的余大人是哪一年的进士?”
      “余大人是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初授舍人,年前得罪于宫中大珰,受旨出巡云南……其余的……”常志高望着她手中的瓷瓶,双颚一紧,再不敢有半点欺瞒,“黔国府上月从属下这里借去二十斤金锭,属下心中犹疑,便派人暗中跟随。公府的人带着金子一路进了阿迷州地界,直到余大人下榻的馆舍之中。”
      “起来说话。”蓝应香别过身子。
      此时的常志高头发灰白,颧骨高高凸起,老态十足,浑不似平日模样。“余大人收下了金锭,但是离开馆驿的时候却并未将其带走。等属下的人再寻到他的踪迹时,他已经跟沈鹤同路了。”
      “沈鹤。”蓝应香眼皮微跳。她早已想到,段璧欢的那封信既是个机会,也会带来麻烦。
      “余大人对她似乎十分客气。”常志高补充道。他的眼睛里只有那个瓷瓶,脖颈上粗大的喉结不停地挪动着。
      她将瓶子往草间轻轻一掷,说道:“总算没白养你。”
      常志高扑入草丛捉住瓷瓶,将丹药往口中一倾而尽,磕头道:“谢夫人的赏。”三个头磕完,他的头发与肌骨便都复原如初。
      “怎么来的,怎么回去。”蓝应香举目遥望,只见月色转淡。常志高刚走,段璧欢便显出身形,拍手道:“如此精妙的障眼之法,实在是天下罕见。”
      “毕竟有的人只记得眼见为实,却忘了命只有一次。”她不会因为一时半刻的温存就将自己的心交出去,“段小姐,他的话你应该都听清楚了。”
      “沈鹤与赵克俭是老相识了,她能来云南帮手,我一点也不奇怪。”段璧欢不紧不慢地说道,“芙蓉剑虽利,可总也有折弯的时候。”
      “自大只会害了自己。”蓝应香提醒道,“比起沈鹤,你更该担心的是觉悲和尚。我的父亲当年就是被他的大合相手击伤,郁气攻心,才将这个烂摊子丢给了我。多年过去,他虽然再未出手,武功却只会更加精进。”
      “那又怎么样?”段璧欢将双手拢在她的后颈,圆滚滚的珠串有些膈人。“只要你蓝教主一声令下,我什么都肯做。更何况,你是为了救几个无辜的人。”
      蓝应香淡笑道:“比起你来,他们确实可以算作无辜。”不过就是放放贷罢了。
      “我有什么罪?”段璧欢不仅傻得可爱,嘴唇更是红得诱人,它们开阖之间发出的每一个声调都饱含韵味,令人身不由主。
      “你清清白白又罪不容诛,”蓝应香有些动情道,“有时候像小羊,有时候像狐狸。我快要分不清哪个才是你了。”
      段璧欢松开手,浅笑道:“可惜天亮了,这里也没有床。不然,我还会犯更多的罪。”
      “当心。”蓝应香目送她离开之后,取下腰间骨笛,吹起一首古朴而舒缓的曲子。古时的南诏女人在战争时,坐在竹楼上吹奏此曲,以呼唤丈夫、儿子归来,只不过她们得到的往往只是眼泪,她想要的却是两具魂灵。
      那个名叫广诚的和尚先到了。此时东方已然泛白,圆通寺里的鸡鸣声此起彼伏。她来到广诚跟前,点中他廉泉、天突二穴,又从袋中取出一只通体暗红的长线蛊,喂入他口中。一盏茶的工夫,那条线蛊已然勾连起他全身的经脉骨骼,只待蓝应香套着银箍的五指牵动,跑跳奔走,打拱作揖,俱都不在话下。又等了一阵,还不见广敬人影,只一根通体透明的拾魂蛊自山下飞来,落在她皓腕上。
      “好孩子,是谁惊了你?”蓝应香将它放在一根枯草茎上,那草根立即转为鲜绿,生意复发。
      一人一尸下得山来,见大门处锦绣成堆,一群人仿佛泡在缎子织成的水里,比丘尼导引着这些女眷暂到相堂稍歇。相较之下,护卫在旁的的点苍弟子既寒酸又狼狈,个个面有颓色。
      几个和尚抱着经文从广诚身边经过,其中一个驻足道:“广诚师兄,怎的湿成这个样子。快去取干衣换了,师叔到处找你呢。这位是……”
      蓝应香在手心划下数画,广诚缓缓开口,逐字道:“师父……在哪里?”
      那年轻和尚把她上下打量了好几眼,又听见前头催问,不由着急道:“师叔正在护法殿,你……哎呀,来不及了,把我的袈裟拿去应个急,先到护法殿去。今日可是顶要紧的日子,你怎么还带着……唉……”看来他平时也没少带女人来这清净之地。
      “不……用了。”广诚将他推开,沿着水岸向护法殿蹒跚行去。蓝应香只听身后一阵唾骂,又见四下百草向荣,流水潺湲,各色鲤鱼空游无依,不由赞道:“好一派释家宝境。”她启开一个两寸长短的玉瓶,四个守门的棍僧见两人前来,正欲上前询问,毒风浮至,四人口鼻纷纷出血,无声倒下。
      刚入偏门,她便立刻闻到一丝芳香,护法殿中烛焰曈曈,却没有半点声息。跨过大殿门限,三个身着七宝大衣的和尚连同沐启元身边几个亲随已经昏迷在地,只剩两人箕坐蒲团之上,睁着大眼将她望着,一个是戒律院的觉严,另一个年轻些的,自然是点苍派的谢玉楼。
      她坐在供着韦陀的香案上,面对两人问道:“沐启元在哪里?”
      “痴心……妄想。”觉严垮着一张颀长的马脸,两排尖齿间隐约吐出几个字来。
      蓝应香闻言,手指不断挑动,广诚由着她的意思,将身后铜炉之中的高香折下半根,青烟袅袅,燃红的那一头猛地熄灭在觉严的眼睛里。觉严双脸涨得血红,喉中一阵闷哼,另一只眼却还死死将她盯着。
      “谢家宝树,怎地不见另一位呢?”她调笑道,“我教与你点苍派素无攀扯,何故要来趟这浑水?”
      谢玉楼把一双星目一翻,学起阮籍来。
      “梁上的好汉。”蓝应香话音未落,头顶只觉一道气劲崩山般压来。她将身闪过,方才所据香案已被一对铁尺砸成两半,殿中霎时碎瓷飞溅,香灰升扬。蒙面汉子喝问道:“姑娘设此毒计害人,究竟意欲何为?”
      “如果你们能乖乖听话,我还用得着这些蜡烛吗?”蓝应香不禁莞尔,“黔国公与我有旧,阁下为何要将他藏着,不肯让我们相见呢?”
      “鬼话连篇。”男子举起一对铁尺,直劈她手足关节。
      蓝应香不欲与他搅斗,于是让广诚上前纠缠,待蕴含烛烟之中的八风香于他体内发作时,料理起来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只不过广诚毕竟形同傀儡,行走坐卧或许能一如常人,但要与人打斗则实在力不遂心。
      “这男子也不知是何来历,八风香寻常人受不过一刻,便手脚绵软,劲不能济,他与广诚斗了这许久,却还有工夫防备自己。”蓝应香暗道不妙,连忙让广诚撤下,却被男子捉住破绽,一尺点中他左手手腕,正此时香灰散去,男子望见广诚面貌,当即大吃一惊。
      蓝应香藉机把住铁尺,一股蓝焰从她手心自尺身剽燎而上,男子慌忙将铁尺抛下,广诚却已绕至他背后,从他腰间抽出一柄短倭刀,闪亮的刀刃离后心只有一寸。
      “原来是位官爷,失敬。”她褪去面纱,“官爷不肯说,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只是一而再,再而三,这心头不免有些闷气。国公爷的府上戒备森严,我进不去;他手下兵强马壮,我五仙教自然也不是敌手。可兵总要吃水,马总要喂粮,昆明府里还有这么多百姓,每日也总是要饮水用饭的。若是国公爷今日不与我那几个无辜的同族一条生路,那我也只能铤而走险,到时候倒下的,可就远远不止今日殿中这么几个了。”
      男子闻言思量片刻,闭目长吁一声,开口道:“沐启元就在增长天王座像底下的石台之中。”
      “跟聪明人打交道,乃是趣事一件。只是还要劳烦你将他请过来。”蓝应香将他周身大穴点住,又把一粒不动散抛入他口中,免得被八风香熏晕过去。她这时才发现,觉严与谢玉楼都已不见了踪影。
      “大事已成,去找段璧欢。”广诚遭了几处钝伤,好在并不影响行路。
      沐启元伏在男子背上,其人面目焦黄,双颊瘦削,两道眉毛拧作一股,一副十足的奸相。
      “在下蓝应香,还未请教官爷姓字。我向来恩怨分明,今日五仙教承你的情,来日必会报答。”蓝应香大大方方跟他施了一礼。
      “贱姓何,双名得闲。家父去得早,未及冠字。”男子将沐启元靠在桌边,“仆不求其他,蓝姑娘既是五仙教中人,可否先将这几人救下,再为在下解答一处疑问?”
      “这有何难?你尽管说来。”蓝应香玉手轻抬,殿中火烛尽灭。眼下沐启元已然到手,她也不想徒增杀孽,几颗不动散在她手上烧作几绺青烟,各自流入几人孔窍之中。
      “在下奉命查处一桩案子,发觉信义坊与圆通寺僧众勾结,从安南偷运阿芙蓉至我大明,仆一路追查,找到这圆通寺中。这阿芙蓉本是药材,只是近年来南洋夷人将其烧作烟土,凡吸食者,便如这沐启元一般模样,实是伤人害命、有干天和之物。信义坊中摆夷人众多,姑娘若是知晓其中内情之一二,还求告知。”
      蓝应香心中一惊,常志高从没向教中提过此事,信义坊平时不过是开设些赌局,放些贷,没想到现在竟做起这样的生意来。
      “我久居世外,哪里晓得这样的事。”蓝应香走到殿门口,将一个骨牌丢在何得闲手里,“拿着这个牌子去找常志高,无论事大事小,他决计不敢欺瞒。”
      门外的点苍弟子白花花地将空地铺去一半。数十个棍僧守住两边穿廊,将觉严遮得严严实实。谢玉阶的脸色看来不太好,段璧欢应该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好在觉悲依然没有出现,只有那个叫沈鹤的女人叼着一根草,漫不经心地靠在廊柱上,朝这里眺望着。
      “我已在沐启元身上种下毒蛊,限你等三日之内,将那几个无辜被拘的摆夷人放出牢去。”蓝应香扫视众人,“否则虫儿催动,小公爷恐怕有性命之忧。”
      “何用三天?”谢玉阶愤愤道,“今日你已是插翅难飞。交出解药,我或可饶你性命。”
      “谢大侠,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她将斗篷解落,抛在半空里,众人只觉眼前一晃,双目难睁。再开眼时,只见彩蝶漫天,又有奇香扑鼻,天上地下,碧落黄泉,哪里还有蓝应香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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