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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白屺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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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尝点儿?”梁姬把盘子往前一推。
 
 颜归云话讲到一半被打断,心里很不爽快,但还是配合地瞥了眼面前这一盘红彤彤的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然后干脆地摇了摇头。
 
 “真不吃?这可是我跋山涉水带过来的好东西。”梁姬不死心,继续煽动道,“你们这边都见不到的,得往南一直到了舒州才有,他们那边雨下得多,靠这个祛湿气。”
 
 “那就……尝尝吧。”颜归云迟疑地拿起了筷子。
 
 他脑子里正想着没说完的话,这一筷子进嘴,险些没把他天灵盖给冲飞了,组织好的语言也跟着被轰了个稀碎。
 
 对面传来梁姬愉快的笑声。
 
 她一边笑一边假惺惺道:“哎呀,是辣到了吗,要不要吐出来?”
 
 颜归云看也没看她一眼,喉结上下一动,把嘴里东西咽下去了,又抄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闷了,连闷三杯之后,才稍微缓过些劲来。
 
 但脸还是通红,也不知道是辣的还是气的。
 
 “我吃的是什么?”他回忆起刚才的怪异口感。
 
 “肥肠啊,”梁姬也拎起酒壶给自己续上,袖子往下滑落,露出小臂上半截活临活现的金蟾文身。“你没吃过肥肠吗?猪,大肠,能润燥、补虚、治痔疮……”
 
 “停停停,”颜归云喊起来,“正吃饭呢。”
 
 “还怪讲究的,”梁姬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神别有深意地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没说话,埋头继续往嘴里扒饭了。
 
 颜归云被她这一眼看得尴尬,捏着筷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他没什么胃口,大概是之前饿了太久,食欲暂时还唤不回来。他想接着说刚才没说完的话,但梁姬吃得很香,很专心,让他觉得打扰是一种罪过,只能干坐在位置上,心里有一些空落和茫然。
 
 门外进来一个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大汉,一身利落短打,嗓音粗犷有力。
 
 “当家的,外面的棺材是怎么……”他一扭头,脸朝向他们这边,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嚯,”他捏着鼻子,表情勉强地又往这个方向走了两步,站住不肯动了。
 
 “小老弟,你这怎么搞的,得一年没洗澡才能腌出这动静来吧?”
 
 梁姬乐了,筷子一指颜归云:“就这还嫌弃我呢,老王让他去楼上洗个澡,死都不肯,非要守着他那口破棺材。”
 
 她抬手在眼角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可怜我们老王,忠心耿耿,打从十年前就守着我寸步不离,如今愣是被这小子臭出了三里地,一把年纪的人,还不知道流落在哪条街上喝凉风呢。”
 
 大汉没太听明白她的意思,摸摸后脑勺,耿直道:“王哥?王哥喊刘哥他们一道逛青雀楼去了,吹不着风。”
 
 从这个角度,梁姬可以很明显地看见颜归云的嘴角往上翘了一下,又飞快放平。
 
 啧。
 
 她撂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湿帕子擦完嘴,朝大汉招了招手。
 
 “六儿,过来。”
 
 大汉“欸”了一声,快步走了过来,没有意识到丝毫危险。
 
 待他靠近,梁姬“刷”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巴掌呼在大汉脑袋上,紧跟着又是一巴掌。
 
 “老王他们!找姐儿!不带你!有没有考虑过!为什么!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就是!不长脑子!”
 
 “诶诶诶诶诶诶!”六儿连忙护住头,告饶道,“当家的我错了我错了。”
 
 梁姬放下手,气还捋不顺:“错哪儿了?”
 
 “错在……”大汉还抱着脑袋,眼睛从胳膊肘缝里往外看,试探着答:“没去找姐儿?”
 
 “……”
 
 周围一下子静了,颜归云摸了摸鼻子尖,莫名感觉自己闻到了些山雨欲来的味道。
 
 梁姬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忍住给面前这颗榆木脑袋开瓢的冲动。
 
 六儿见她不说话,还以为自己说对了,不知死活得凑上前讨巧卖乖。
 
 “当家的你可是知道的,不是我不想去,实在是我家那婆娘,太蛮横!太残暴!上次还托人送信来问,什么时候回家,可有记得给她带礼物。”
 
 六儿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条丑得离奇的大红帕子,上面绣了两只交颈鸳鸯,在梁姬面前抖搂:“当家的你瞧,我刚才就是给她买这个去了。”
 
 这一下发生得太突然,梁姬没反应得过来,刚睁开眼睛就被丑了个彻彻底底。她神情复杂,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无奈地闭口不提。
 
 只是暗自决定以后一定要将审美能力列入员工的考核标准。
 
 “计划有变,没办法那么快打道回府了。”梁姬朝坐在桌边的颜归云抬了抬下巴。
 
 “有桩生意找上门了呢。”
 
 第二天清晨,颜归云睡醒下楼时,旅店大堂里挤挤攘攘,整个商队都已经整装待发。
 
 六儿眼尖,最先瞧见他,又大嗓门地“嚯”了一声。
 
 大家被他喊得都看了过来,颜归云脸又有点热,不自在地朝他点点头:“六……哥,早。”
 
 “早早早,颜公子可算是起了,当家的等你好久了。”六儿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破开人群,把他往角落领,一边嘴聒噪得跟鞭炮似的。
 
 “还洗了个澡?香喷喷的,要说这人还是要讲点卫生,干干净净的不好么,脸都瞧着俊俏了几分。”
 
 “颜公子本来长得也不差。”梁姬看起来心情挺好的,还朝“香喷喷的颜公子”露出个微笑。
 
 她还坐的昨天那张桌子,正慢悠悠地泡一壶茶,虽慢,动作却娴熟流畅,是北方难得一见的风雅。
 
 “坐,往里边去点儿。”六哥从后面轻轻推了推他。
 
 在颜归云入座之后,他也紧挨着坐下了。
 
 茶很香,就算在这人挤着人、空气混浊的旅馆里也能闻个分明,颜归云本来还有些昏沉,闻到这茶香,却像是在他脑袋里撞了声钟,一下子灵台清明。
 
 颜归云这才发现,旁边六哥的表情也很郑重,完全见不到刚才开玩笑的影子。
 
 茶闷上之后,梁姬捏着夹子,将三只茶盏一字排开,清透的茶水从左到右依次注入。
 
 “六儿,”梁姬双手奉茶,“话不多说,路上小心,替我给嫂子带声好。”
 
 “多谢蟾主,蟾主也一定保重。”六哥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大大咧咧一个汉子,眼眶居然都有些红了。
 
 “六哥不跟着走?”颜归云问了句。
 
 “嗯,让他先回去。”梁姬回答道,又端起一杯,朝向颜归云,“颜公子。”
 
 颜归云连忙伸手去接。
 
 梁姬端起最后一盏茶,然后维持着举杯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我们做生意的有句老话——早知三日,富贵十年。颜公子愿意将这么重要的一个消息提前透露给我,我也绝对不会辜负颜公子的期待。水冥珠我昨夜已经拿回来了,我保证,金蟾商会一定会尽最大努力,送颜公子扶棺回北衡。”
 
 她说得认真,字字落地有声,莫名就让人很想去相信。颜归云一怔,感觉喉咙口发涩,总算明白了几分方才六哥的心情。他疑心自己的眼眶是不是也红了,不想让人看出来,只好低头对着飘着浓郁芬芳的茶汤。
 
 “多谢蟾主。”
 
 他小声道,茶杯胡乱地跟梁姬碰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