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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白屺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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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确定这个法子有用?”
 
 颜归云端着碗走了两步,不放心地又转头问了一句。
 
 王哥正唏哩呼噜嗦面条,百忙中抽空朝他摆摆手,讲话都含混不清。
 
 “有用的有用的,没用就别管了,让她多睡会儿也是好的。”
 
 “这都睡多久了……”颜归云忍不住腹诽。
 
 他其实也不太想管,但是为了赶路,中午那顿车队只分下来了几个馕饼,梁姬撕了中间口感略好的一些吃了,剩下的全扔给了颜归云解决。午饭过了没多久,梁姬就缩在马车角落里昏昏沉沉,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王哥见状熟门熟路地钻进车厢,从坐垫底下扯出一根钉在厢壁上的柔韧系带,绕过梁姬身前,在另一侧肩膀靠上位置的钌铞上扣紧,做成了一个简易但牢靠的保护措施,然后王哥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梁姬原本还勉强撑着些意识,这下脑袋一歪,彻底睡熟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整个车队停下,搭灶做饭。
 
 今天比较幸运,找到了一间破庙供大家歇脚。这庙原本由几个化子占着,王哥上去交涉了两句,化子们就知情识趣地撤出去了。颜归云瞧着稀奇,明明王哥也没拿什么东西出去交换,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让化子们服了软。但是当他帮着车队把东西搬进庙里时,跟一个不到他膝盖的小叫花子擦肩而过,他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颜归云进了庙,放下手里东西,透过庙门缝隙往外看,小叫花子手里只有一个豌,牵着前面瘦高中年男子的衣角来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那里正坐着其他几个叫花子,看来这里就是他们今夜的栖身之所。颜归云松了口气,还好今夜不下雨。
 
 他这口气松早了,面刚下进锅里,窗外的天空就闪过一道刺眼的电光。颜归云心道不妙,走出大殿,发现此时夜色已经浓厚得要滴下墨汁,雷声从远处的天边隐隐地碾了过来。不远处化子们呆的那棵大树,只能模糊看清在狂风中飘摇的树冠,颜归云放心不下,正要外出查探,却被人一把拽进了庙里。
 
 “风那么大,杵外头干啥?”王哥塞给他一碗面。
 
 颜归云摇摇头没说话,跟着王哥进了庙里,转头看见梁姬还靠着行李在墙边上睡觉,与旁边热火朝天的抢饭场景一对比,竟然显得有些可怜。
 
 “不用把蟾主叫醒了吃饭吗?”
 
 王哥咧嘴笑了笑:“咱当家的可是尊贵人,叫醒了指不定怎么发脾气呢,得让她自己闻着味儿从梦里出来。”话刚到这儿,王哥灵机一动,拍拍他肩膀。“不如这个艰巨的任务就由你来完成吧。”
 
 颜归云叹了口气,认命地靠了过去,没等他把碗端到梁姬鼻子底下,就见女人眼皮微动,已是自行醒了过来。只见她云鬓半偏,娥眉微蹙,散乱的衣襟上透出一股雅致的幽兰芳香,一双惺忪睡眼懒懒地瞧着近在咫尺的颜归云。这场景怎么瞧怎么奇怪,颜归云退开了些,不自在地打了个招呼。
 
 “你醒了,我给你送饭来的。”
 
 “嗯。”梁姬应道,抬腕揉了揉额角,眉头皱得更紧。
 
 “本来睡得好好的,听见有人叹气,愁得肠子都断三截了,那我可不得睁开眼瞧瞧这天是不是快塌下来了。”
 
 “什……”颜归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梁姬话里意思。他给气笑了,恨不得拎起梁姬衣服领子使劲抖落——老王把你跟行李一样地搬来搬去你不醒,那么多兄弟围火堆旁边喝酒划拳你不醒,我叹声气你就醒了?个伶牙俐齿的东西,狗咬吕洞宾!难怪人都好吃好喝的都没把你放在心上,就不该管你,饿死拉倒!
 
 心里这么想可以,嘴上说出来却是万万不敢的。颜归云咬牙切齿地陪着笑,将碗往前一递:“面放久了不好吃。”
 
 梁姬点点头,倒也顺从地从他手里接过碗筷。颜归云起身欲走,又被叫住,梁姬漫不经心地吩咐他:“你拿碗面到这儿来吃。”
 
 颜归云不明所以,梁姬也不理他,盘腿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包行李上,左手端碗,右手执筷,正专心致志地拣起两根面条绕着筷子前端卷成个棒槌 。
 
 不过梁姬此举倒算是帮了他,商会里的其他兄弟们都彼此熟悉,吵吵闹闹哄作一堆,颜归云也融入不进去,要了碗面坐到梁姬旁边,倒是自成一方小天地。
 
 “说正经的,”梁姬问他,“你刚叹什么气呢?”
 
 颜归云在说和不说之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果然下一秒就后悔了。梁姬毫不客气地嘲笑出声,原本还算斯文的吃相荡然无存,连火堆边的兄弟都被动静吸引扭头看了过来。
 
 “我的老天爷欸,”梁姬掐了掐颜归云的脸,怜爱的眼神好像在看什么绝种的傻子。“你没听说过‘一人不进庙,两人不观井’?这荒郊野外的,除了你能有什么慈悲心肠?”
 
 梁姬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很冷,她用筷子点了点颜归云身后的墙角。颜归云顺着她筷子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开始没看明白是什么,明白之后,却是连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那是小半截婴儿的头骨,白森森的一排牙齿,像是在嘲讽他的无知。
 
 “瞧见了?”梁姬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不求回报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看见我们人多势众又都带着家伙,不敢跟我们硬碰罢了……不过么,也说不准。”
 
 “什么?”颜归云蓦然回神,转头惊惧地看向梁姬,后者气定神闲地靠着墙,仰头闭目在空气中嗅了嗅。
 
 “要下雨了,一场大雨。”她的声音虚无缥缈。
 
 颜归云也不自觉压低了声音:“你能闻出来?”
 
 梁姬睁开眼,眼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我给你数十个数,十,九,八……”
 
 待她倒数到最后一个数,天空中一声炸响照亮了半边天,话音落地,大雨倾盆!
 
 “也太神了……”颜归云叹服。
 
 “还有更神的呢。”梁姬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窗外风雨大作,像是要将这座小庙隔绝在天地间。大殿中央的空地上,火堆熊熊燃烧着,十几个汉子或坐或立,都安静地注视着女人。梁姬从墙角走到中央,火光为她镀上半面金色,看起来竟比那结跏趺坐的大佛更加威严。
 
 “当家的。”老王唤了她一声。
 
 梁姬对他点点头,目光在周围兄弟们脸上扫视一圈。
 
 “小庙要起妖风了。”她缓缓道,声音镇定而柔和。
 
 与此同时,嗖一声鸣响,一支锋利羽箭射破窗户,直奔站在中央的人,随后万箭齐发,如流星般,要将众人埋骨于此。
 
 然而这些箭没有一支能完成自己的使命。被拦腰断成两截的箭矢洒落一地,箭头上还淬着乌黑的毒。无数看不见的刀丝层层叠叠,将大殿护了个严实。虽然很少人知道,但这或许是当今江湖上最危险的兵器之一,金蟾主人梁姬的“五十弦”。雨声透过被射穿的窗户传来,同样传来的,还有埋伏窗外被刀丝斩断手脚身躯之人的哀嚎。梁姬双手食指和中指上套着“弦鞘”,凭空勾动了几下,“五十弦”翻飞列阵,除了闪烁着锋利寒光的二十五“大弦”,还有比蚕丝纤细,杀人于无形的二十五“小弦”。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奏的就是一曲封喉饮血、催人送命的丧乐。
 
 “那么诸位兄弟,睡个好觉吧。”
 
 梁姬说完这句话,推门走进了大雨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