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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告诉你也无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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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醉开始逐渐消退,痛感开始阵阵袭来,干脆聊聊天转移注意力。
两个人就像在乘凉的八卦小朋友谈论着哪个姑娘好看,“那我要先问你个问题,”我先提出要求,“你为什么觉着我有故事?”
朱宁贤的表情有些兴奋,聊天排解了他的焦虑与自责,扭过身子靠在椅子上看我,“嗯……”眼睛向上瞟犹豫地沉吟,“这不好说,我就跟你说我另外一个哥们儿,你随便感受下哈。”
我说:“那你先说。”换成他先讲故事了。
“我大学时候有一同寝室的哥们儿,”他回忆说,“他是个很特殊的人,姓也少见,姓……谭没有言字旁的那个覃。”
“我知道,”我打茬,“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的那个覃,做姓氏读琴。”
他疯狂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个。我跟这哥们儿上大学的时候一寝室的,最开始不太熟,听说他还……”话说一半他顿住了。
“还什么?”我好奇地问。
朱宁贤搔搔头不知道怎么形容,“诶简单说吧!”如做出重大决策一般鼓起勇气解释,“他喜欢男人。”
哦,就这啊。
“后来呢?”我问。
“后来……有一天晚上他出鼻血特严重,寝室就我们两个人,”他继续回忆说:“一晚上带他去医务室拿药、止血,蹭了我一衬衣的鼻血。后来关系越来越好,倍儿瓷。”说着还竖个大拇哥。
“……那这和你对我的感觉有什么关系。”
我又不喜欢男人,情况也不一样啊。
“也说不出有什么关系,跟他越来越熟之后发现,这小子挺靠谱的。就,靠得住。”朱宁贤又想起了些兴奋的事情,整个人都有精神了,“诶我那时候出去通宵、泡吧,都他给我点卯来着!至于说感觉么……”话锋一转聊到了“感觉”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他就是那种什么都不说的人——你不问他不说,你问了他看心情说。虽然我总欺负他,但大学毕业还跟我铁瓷的哥们儿就只有他。”
哦,这点倒是和我有点像。
“所以我就觉着——诶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跟他一类人。”他急忙地解释,“我就觉着你可能也有点什么有趣的经历,就像武侠小说里那种大侠你懂吗!自己一个人坐在酒馆角落里有很多故事等人去问!”还说了个他自认为生动的比喻。
我憋笑反问:“之前不还说我温柔文静?现在就大侠了?”
“侠者大也,有担当啊!”他拍着我的肩膀,“像你这样的人,局气——贤爷看人倍儿准!”
听这个傻子胡言乱语,止不住想笑,头靠在瓷砖上摇了摇,无奈地说:“我的经历没什么有趣的,很老套。”啊,跟这个好奇的小傻子要从哪里讲起呢,“绣爷跟你说过吧,我十八九岁来的北京,一个臭打工混饭吃的换过很多工作。”
“绣爷怎么认识你的我知道。”他附和说,又提出问题:“我好奇你小时候经历了什么?受了伤疼得直冒冷汗不哼唧一声,换做我我早嚷嚷了……”
换做你?换做你你早哭鼻子了。
“所以我就觉着,唉怎么说呢!”他表情复杂,推下眼镜后开始局促地搞小动作,“大家都是男人,要面儿,可能我说出来有点冒犯——刚除了吓傻了之外,就是有点心疼你;人说小时候要是哭闹没人哄的孩子,或者长大后对父母失望,就会什么事都不跟人说,也不会求助,疼都不嚷嚷。”
我轻轻点头,“哦……”不置可否,自顾自提起从前,“我少年时代啊,那确实蛮有趣的。”
“告诉你也无妨,”破窗效应被发动,反正不是第一次丢人了。“我的人生转折点应该是十三岁,那年我哥哥和我父亲相继去世,次年母亲再婚我有了一个不喜欢我的继父,十七岁中职毕业在老家工作了半年之后还是因为家庭矛盾,我选择自己出来。”
朱宁贤好像有好多问题闷在心里一时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又仿佛是听说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那是一片荒芜、陌生的土地,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
“那你爸……”他话说一半伸手摸着自己的鼻子在思考,又问不下去了。
“有记忆以来我爸就酗酒成性,就一酒腻子。”我眯着眼回忆说:“喝完酒就会和我妈吵架,我三五岁的时候他跟我妈吵完架摔门而去,哐当一声把门后的电暖气都砸瘪了,门口的挂历、衣服掉了一地……”
“你哥哥又是怎么回事?”他问,又纠结说道:“好像这么问不太礼貌……”
“白血病,吃不起那种很贵的药。”我淡然地解释。看他有些无措地挠着自己的脖子,白皙的皮肤被指尖反复抓出红色的刮痕向周围泛着红晕,又劝慰地说:“你就当在看小说,不用和我有共情——不然你容易觉着尴尬。”
这样的经历大多数人听了,都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啧,你甭什么事儿都为别人想成吗。”他啧啧嘴,“就是,想过可能别人没有我幸福,但没想过这么不幸——那你怎么又这个年纪出来工作呢,应该读大学啊。”
谁为你想了,自作多情。
我说:“那你算问着了。”他还不算太傻,知道抓住问题的重点,“我妈只有退休工资,家里主要收入都是继父,继父又不喜欢我,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啧……”他挤弄眼睛半天说不出话,不知道继续问些什么。“我……是不是不该好奇?”
我看他一眼,“没有,这算是我愿意说的。”好奇害死猫吧,你不信。“还得谢谢你愿意听呢。”
整个聊天对话显得他十分窘迫和无奈,甚至还有些呆滞——前天你不还赢我了吗,不是还很狂么,聊个天就怂了?
嘿嘿嘿,可算是赚回面子了,也要让你不知所措一回!
“你之前说过不下去了大爷大妈收留你,又怎么回事?”他突然问。
竟然还有问题。
“啊,这个啊。”回答就要回答到底,我说:“我一人出来也没什么钱,之前上了半年班积蓄也就几千块,在这边什么工作都做过,比如送外卖、酒吧服务生、超市促销员……反正和上学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安排的更紧了,毕竟要活下去啊。”
“之前一直居无定所,住宿舍、地下室,哪里便宜住哪里。后来找到了现在这份工作,这份工作收入不算高,但好歹是自己本专业工作,自己也很喜欢。”想起后来发生的事情,就会幸福地笑出来,“找房子的时候遇到了大爷大妈,老两口最开始象征性收了些房租,算是人收留我吧,对我也挺好的。至少,比家温暖。”
他摇头感叹说:“唉……够不容易的。”抓到了我话语中的重点,坚定地说:“你说得不对,有温暖的才叫家,没有温暖和爱的不是家,这和地方、血缘没有关系。”
诶,你小子倒是挺会抓重点啊。他伸手摸我头;诶你别他妈碰我脑袋!
下意识躲了一下,他看出了我的不自然,知趣地收回手说:“没关系,往后哥们儿疼你,日子长着呢。”
不对劲啊,我不是满足你的好奇心才讲故事的吗?我没有让你安慰我的意思啊。
朱宁贤看见吴锦绣走过来赶紧站起身,“诶绣爷,您都办好了?”接过他手里的病历本,将票据之类的按大小排列整齐抹平褶皱,低头说:“不说要跟单位报备么?归置好你自己看哪些有用哈钰涵。”递过来一沓规规矩矩的纸,看着就舒服。
“这是人大夫给开的药,有什么消炎的止疼的,反正您也护士您都懂。”吴锦绣展示手里的药,放在塑料兜里,“得了,回去休息休息,诶少马爷您能走吧?不然让他背您?”
“我能!”我猛地站起来瞪大眼睛反驳。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这太丢人了!
“您看您急什么,”吴锦绣打趣儿地说,“他背您不也应当的么,他给您伤的。”
嘿你怎么还拿他打茬!
“放屁,你要不挑唆他拿那破玩意儿瞄鹿,能有这事儿?”我说。
“得得得,我的错我的错,我给您赔不是。”吴锦绣双手抱拳跟眼前晃,“您能走就成,回家回家。”
吴锦绣在前面走,朱宁贤和我慢慢悠悠不紧不慢,他搀着我胳膊,“慢着点,你摔了一跤腿不疼么。”
倒也是。
“……经你这么一说,是有点儿。”
朱宁贤脸上写了“大吃一惊”四个字,“合着我不说您还不疼啊?”
我认真地点头,“嗯,刚才确实没感觉。”
“?我收回。”
“晚了!哈哈哈哈哈哈!”
忙活一下午三个人出去吃饭,席上他像个孩子一样给我夹菜,发现我点的全是素菜就只给我夹素菜,好像他主要任务是盯着我吃饭,然后抽空自己吃一口。
“绣爷,他不吃肉是吗?”朱宁贤举着筷子问。
吴锦绣嘴上还粘着饭粒,闷头扒饭还不忘点头回应,“对……少马爷不吃肉,多少年的事儿了。”
“哦,来吃这个茄子,蛮好吃的!”他答应后瞄准桌子上的菜夹了一块放在我碗里的勺子上,笑说:“您得着,病号多吃点。”
“好。”我没有拒绝。
他怎么那么紧张?不禁让人发笑;
吃完饭我今天不打算回去,坐车太远他送我到家得八九点钟了,干脆就把朱宁贤送回去,我在他那里住一晚。到朱宁贤家附近的时候,天边的火烧云也紧赶慢赶地回家,只剩下一点尾巴在擦黑的天空中仍然耀眼。
“我走了钰涵,谢谢您嘞绣爷!”他站在车门外和我们打招呼。
“没事儿,有空常过来哈!”吴锦绣与他寒暄。
“您慢点开,钰涵有空联系哈!”他说着就要关车门。
“诶等会儿!”
被我叫住后他打开半关的车门,低头看坐在车里的我。推一下正在往下滑的眼镜耐心地问:“怎么了钰涵?”
“那个,下次……”我怎么就不受控制喊住他了呢,挠挠头说:“下次跟我聊聊你小时候成吗——公平起见,交换!然后,我也有点感兴趣……”强调了交换故事,用低声补充弱化了我感兴趣。
在自然光下朱宁贤的脸似乎温柔了起来,他哼笑一声,“成啊,下回见。”顺手撸了把我的脑袋留下一句:“走了!好好养伤啊。”
这次没来得及反抗他摸我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