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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痛苦的必然性 ...

  •   葬礼回来临上夜班之前,他像个小尾巴一样站在门口送我,靠在门口看着我蹲着穿鞋。等我站起身来盯着他瞧了很久,他才反应过来。
      我伸手摸摸他的脸,“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他抱了过来轻声嘱咐:“夜宵吃点好的,我就不给你送了。路上小心,晚上有事儿微信联系。”
      “嗯!”
      “乖,好好加油。”
      “那我走了,贤贤。”
      “嗯,去吧。”
      夜班无聊了看看书。倒是严博,每天捧着个手机就和女朋友聊啊聊,上夜班也跟我没什么话了。
      “博博你想吃什么,等下哥订。”我问。
      “哥哥吃什么我吃什么,”严博漫不经心地回答,“听哥哥的。”
      又把问题抛回来了。
      “今天哥没胃口,你说吃什么哥给你订。”我打开手机找常订餐的几家老板微信,“你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就还米线?”
      “行,”在旁边椅子上坐着低头玩手机的严博答应,听到话里的重点之后抬起头来,伸出胳膊对着我挥舞,手还会呼哒呼哒拍在我身上,“哥你怎么了?今天不开心?”
      我看着面前电脑上蓝色边框和鼠标箭头发呆,“嗯,”点头说:“今天一个朋友葬礼,可能没太缓过神来。”
      严博听后放下手机,扭过椅子一只胳膊放在台面上,脸靠在小臂上仰看我,“是哥哥很好的朋友吗?”伸手摸摸我胳膊,“哥,怎么没听你说起过?”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变得关切起来。
      我叹口气,“本来也不是关系多近的朋友,就是这朋友的情况似曾相识。”扯自己的胸牌拉出来放手再让它弹回去,差点好几次弹到自己的手,“他也就比我大个五六岁,爸妈也就跟小十年前我爸妈年纪相仿。”
      严博听了一头雾水,搔搔头没有继续问。
      “我哥哥也是这个朋友的年纪去世的。”坐在护士站里看向对面病房的窗户,窗外黑漆漆已经能看见屋里的光影了,我解释:“就是有点想我哥了——也有点想爸妈。”
      是有一点。
      “我哥当年因为吃不起格列卫只撑了四年,现在遍地走私药才几千块,可多少钱都换不回来人的生命。”我感慨说。“世界上真是好多的意外啊,爱在死亡面前也是卑微的。”
      镶进天花板的灯正在发光,它用电力替代日光,即便没有热量,也会带来光明;它不替代太阳,只是努力在承担太阳不在时的责任。
      “哥哥,别这么想。”严博将手搭过来放在我小臂上,“痛苦对人是有必要的,生命的结束正是给世界最后一份礼物。”
      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让我有点吃惊,闪烁泪光的眼睛盯着他,轻轻叼着自己的手指;
      你接着说啊。
      “哥,如果人不知道痛苦就不知道什么东西是有害的,不知道规避也就不知道创造舒适。”严博严肃地解释,“没有痛苦,人也就意识不到幸福。”
      “正因为生命会结束,所以每一天都很珍贵。”臭小子又一改刚才的严肃,笑起来对我说。
      严博见我微微点头,深舒一口气,抽出自己上衣口袋的笔无意义地点按发出咔咔声,“我知道哥哥想哭,想起某些人某些事就会想哭。”略有所思地说,“我也有这样想过爷爷奶奶;还有刚来的时候一想到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好几次都躲在被窝里哭,之前的状态持续了很久,但想爸妈没有持续太久。”
      这个傻小子哦;或许他知道家会一直等着他吧。
      他自顾自笑起来,“我觉着应该是这样的,”保持笑容看向我,“哥哥,人去世之后就不会流泪了对不对。”
      我点头。
      “所以,”严博站起来站在我身后,将自己蓝黑色的处方笔塞进我的上衣口袋,架子在兜口别好,帮我整理好胸牌,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抹平白服上的褶皱,在灯光下再次变得洁白又光滑,“哥哥,去世的人他们就将一生剩余的眼泪分给了爱他的大家。”
      不管是去世的森哥,还是我日思夜想的哥哥,还是让我记恨的父亲。
      想哭原来是因为我还爱他们啊。
      但我还是没有哭出来,忍住鼻子酸酸的感觉接过严博递过来的纸巾擦擦干红的眼睛,鼻音重重地说:“想不到你小子懂那么多,要把你哥说哭了。”
      “哥,没事的。”他从后面搂我的脖子,“想哭也没关系,不要觉得难为情,因为你爱生命里的他们;遇到这样的事情要是不难过不想哭……可能就不是人了,大概是个木头或者妖怪变的。要是人活到这地步,那该多悲惨啊。”开玩笑地说。
      “就因为哥哥想哭,哥哥也会想自己的哥哥,”他继续说,“所以我的哥哥才是一个鲜活的人,是一个会爱会痛的人。”
      “至于为什么人去世会是给世界最后一份礼物,”
      “我想人们真的到了生命的结尾,还是会为活着的人贡献些什么。”
      “就算什么都没有,所有爱他的人、与他有关系的人,可能之前之后永远不会再见,但是在与他告别时,就还会再见一面。”严博略有所思地说,认真思考的模样不像是在框我。
      “你看哥哥。”严博发现我看他,突然歪着头离我很近地瞧我,“我们是白衣天使对不对,要为人类健康事业做贡献的!你看我们学校那些大体老师,他们有些人生前就是我们学院的老师,去世后仍然以这样的方式关爱我们这些后辈啊。”
      他说完,眼神和脸一起笑,仿佛他的内心世界已经跨越了生死,见到了那些素不相识却爱着这个世界的人,“这也是他们送给我们最后的一份礼物了,或者说每个人好好地活,就是部分人的最好礼物。”
      “就像哥哥!”他突然激动地说,差点吓我一跳,“如果没有哥哥,我可能要消沉好久,也可能一蹶不振……”
      “但就因为认识了你,我就知道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儿!”
      “我也可以像哥哥一样坚强!”
      傻小子,你不是在安慰我吗,怎么自己笑得那么开心,我还没笑呢。
      诶不对,我已经在笑了。
      话题扯到了职业,我深呼吸试图赶走想哭的感觉,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或许我到生命结束时,也还会像现在一样热爱我的职业。”
      严博搔搔头,之后帮我捏肩,“哥我原本没这个意思,你怎么一下子扯到自己身上了。”
      生命离去是不可避免的,正如我们无法决定生命中遇到谁;但我们可以决定如何面对生命的开始与结束,决定想要谁出现在这段日子里,再以行为敲定谁留在这段日子里。
      “我知道,”我淡淡地说,抿下嘴唇没有挣脱严博在给我捏肩的手,把胳膊用力伸长拿到水杯,“就突然启发了我。”
      “启发了你什么?”他问。
      “人总是用有限的生命试图向别人证明生命到底有什么意义,”我喝口水没急着放回水杯,“但是每个人活着,或多或少都成为了周围人的惊喜。”
      或许这就是痛苦的必然性吧,
      所以晚上我们有一人一碗米线吃得很开心。
      “诶哥你这么冷的天怎么还订冰淇淋!我要告状的!”
      吃冰淇淋被严博抓了个正着,我赶紧往嘴里塞,支支吾吾地说:“你不能这样……你这样我不喜欢你了!”
      家里有他管,外面有严博管,怎么能这样!
      “诶你慢点吃哥哥!”严博不敢催我,“你别呛到,慢点吃,吃快了会头痛,我不告诉宁贤哥了!”
      “这还差不多……”我用力咽下嘴里冰凉的半固体,端起肩膀打了个寒颤。
      叫嚷里人又开心了起来;我知道那些逝去的生命和我自己的生命,都会成为一些人不可替代的意义。比每天的火烧云要热烈,比三伏天烈日下的汽水更清凉,像吃到想吃的、需要爱时就有人爱你一样恰到好处。
      这就是幸福,只要相信,便能给予也能获得。
      下夜班回家发现,今天朱宁贤又没有去公司,对着电脑聚精会神忙着手头的工作,打了个招呼我也没打扰;
      “早饭我热好了,”他皱着眉推下眼镜,镜片上还有屏幕反射出来的光,“还在锅里,你自己热一下哈,等哥忙完陪你。”
      “哦,好。”我答应着往出走。
      还不算太没用,知道给我留个早饭啊。
      吃完饭开始做家务,给他洗袜子——这几天他就堆了三双,真是了不起啊。他再不洗,再不洗我把这些都塞他嘴里,我让他不洗,我让他不……
      心里嚷嚷手上使劲儿搓出白色泡泡,突然身后多出来个人,身前多出两条胳膊。
      诶唷卧槽。
      我先颤了一下,抬头看镜子朱宁贤正下巴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又没有全依靠在我身上。瞧他闭着眼一脸地享受;
      果然,人不能背地里说对方坏话,容易做贼心虚。
      心里也不能说。
      恢复镇定的我又不知道为什么想笑,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这个傻子;给你搂着就是啦,我接着洗袜子。
      他抬起头蹭我的脸,仔细与温柔像是两块海绵一般接触在一起。
      “你累了?”我问,“怎么不继续工作?”
      “没。”朱宁贤在我耳边深吸一口气,还吧嗒吧嗒嘴,“就是一晚上不见想你了,吸你一口抱一会儿。”
      你看,这只缠人的小狗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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