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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弓断手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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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之开蒙要勤学趁早,武学却不能急于求成,以免折了康健的身子根基。
转年之后,朱厚照也如春树抽条拔起了个头,初初有了少年体态。现今的燕王世子,骑术本就纯熟,骨量既已丰,终于适合挽弓射箭。
这日在大本堂内,朱厚照就心神不定。应墨林授课几次轻咳作提醒,见他还是那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心中细算所授进度…倒也不必拘束着两个优材日日枯坐,索性今日就早早结束放了人,去你心心念念的演武场如愿以偿吧。
“多谢老师!”
朱厚照顾不上旁的,起身颇为敬重的作揖,才兴高采烈地抓住一旁朱宸濠的手,就要急急奔出去。
看他这幅激动地样子,朱宸濠无奈却又满脸宠溺笑容的摇摇头,略微拽住想要疾步快跑的未来大将军——昨日他在宁王世子耳旁絮念了半天,叙说着赤诚热烈的将军梦。
朱宸濠当夜在真正的睡梦中,都似乎还能听见朱厚照激动而坚定的声音。
“我必定会是最威武的大将军!”
那时那刻,朱宸濠本能的警觉想要制止他,心中弯弯绕绕着提防隔墙有耳,低调藏拙避过天家疑心。但最终他什么也没多说,只是捏了捏朱厚照逐渐结实的臂膀。
宁王世子芝兰玉树,微微一笑以示鼓励,皎如月华的光彩耀花了朱厚照的眼,更使他心生欢喜。
他只听朱宸濠温声说道:“但愿如此。”
待到朱厚照真的手握弓箭,站于箭靶前,那激动却消退了,只余焦灼。
负责教习的禁军首领毛修先是生动翔实的教授了要领,又纠正了动作,正该是迫不及待的的实践酣畅射靶。可毛修受了皇帝之命,任何关键时刻,都只得专注先行教导公主。
毕竟在习武时保护好金枝玉叶的安全,可要大过教习两个藩王世子的武学。
是的,八公主朱芯董也得了皇帝准许,正巧今日演武场上的学生资格也有她的一份。公主看到两人并行而来时并展露过多亲近之意,她挑眉望向宁王世子,依着规矩皇兄皇妹的相互见礼。而对着燕王世子,她也阻止了差点脱口而出的皇姑二字,只互称公主与世子。
若只是受宠的公主要受教习,大可不必用这种占了二人课时的方式。三人相对都是悄悄叹气,如今境况是有渊源,也是被防着有过多渊源。
全因朱厚照生辰那日不久后,公主又照例得皇帝关怀召见,她状若天真骄横的撒着娇说起燕王世子好馋。
皇帝自然从话中察觉到世子们衣食供应有问题,他抚须一笑,却也毫不在意:“你是公主,自然要娇养。世子么,需得磨炼。”
随侍在测以表孝悌的太子心中不安,正好顺着皇帝话给自己的恶劣行径贴金:“没错,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饿其体肤,八妞你不要总是妇人之仁。”
公主毫不掩饰的瞪了一眼,继续撒娇,“父皇,我这么大方有天家公主气派,可不可以跟你讨个赏赐,准我习武挽弓骑马?”
“哦?朕赐你行嘉为名,意为行止皆嘉人,怎么偏生随了姚妃给你的乳名芯董,如此心性活泼好动呢。”皇帝流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然后又说道:“那以后你便去与两个世子一起习武吧,朕会让毛修只关注教你,这下满意了?”
虽然还是慈父宠溺温和的声调,公主却觉得后背发凉。自己太过冒进了,即便是委婉辗转着揭露了太子磋磨世子的行为,那又如何?
前一刻是宠爱纵容,下一刻就是洞悉和警告。
所幸此日之后,送往揽月阁的日常饮食供应至少过得去,朱宸濠和朱厚照也算暂得喘息。
朱厚照与公主受教时,年岁更长的朱宸濠已可在场上自由练习。
他并不想在演武场上显露太多,更不能装作一点不通,戍边的藩王世子若足了岁数还不会射箭,未免装的太假,反倒过犹不及。他也不想故意射歪几箭留下错误的肌肉记忆,精准度不能受影响,于是只能在速度和时间上下功夫,做出了一副自己射箭需要瞄准许久的犹豫样子。
无聊等候中的朱厚照出神的望着他,朱宸濠正脸凌厉英俊,侧脸线条却格外秀美柔丽,合该是个温情脉脉的神仙少年。
可朱厚照知道,他锋芒毕露时侧身射出的箭气势汹汹杀伐决断,说是玉面修罗煞神也不为过。
不过在皇宫中,朱宸濠只是慢慢射出了几箭,都中了靶心。
太子朱祖淳今日无事,心血来潮到演武场略微放松轻快,正巧看到这一幕,便怪笑着暗暗嘲讽:看着利害,却是个优柔寡断的货色。
场中两人对他的来临却并没预料,更没察觉。朱厚照观察了许久宁王射靶只觉心痒难耐,故作低声下气的央求着:“好皇酥,帅皇酥,毛修大师傅没空,你就行行好教教我吧。”
朱宸濠听出了他故意含糊着叫的是皇酥,停下动作收敛着忍不住的笑意,走向朱厚照揉了揉他的发顶,道了声:“好。”
然后凑在近处,气音又给简短的回答连上一句:“好的,小糖糕。”
有能无需瞄准仅凭耳力估测,就能一箭封喉疾驰猎物的天才级别高手朱宸濠手把手教学,已经喜的朱厚照靠在他怀里大笑,纠正动作都变成了两人的嬉闹。等到宁王世子敲了敲他的小脑袋做警告,燕王世子才再度正经起来。
朱厚照确实天赋惊人,认真起来已经隐约得窥英姿勃勃的未来,第一次学开软弓,便能稳稳射中最近处的靶心。
连续几箭,毫无破绽错漏,就仿佛他生来就该会这技能一样。
徒弟有成绩,师父成就感则加倍。朱宸濠颇为惊喜,亲自又选了一张强弓递到朱厚照手里。
“你的水准,软弓开蒙已经配不上了,该试试这个。”
远观的朱祖淳回想到自己习射时的艰难,已妒恨交加,气的双目凸红,本来英俊的面容也扭曲的可怖。
朱厚照只听一声意义不明的爆吼,瞄准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怒气冲冲接近而来的太子!
箭指太子可是违逆大罪!可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
怎会有人在他人射箭时从箭靶方向走来?!害人害己!!
形势危急,朱厚照只得脱箭空放一轮,那作死的朱祖淳安然无恙,场上的众人也得以避过一次“大逆”之罪临头的祸事。
可避祸也是有代价的,挽弓的巨大力道没能作用在箭上,就会加倍反噬损了弓身,断弦、裂弓、炸片的可能皆有。
若是天不假怜,甚至有夺命之险!
果然,不详的破空声响起,弓弦骤然断裂,如同瞬间挥出的软鞭一样大力!
在场几人都没来得及反应,朱厚照就捂着拉弦的右手跌坐在地,身上也赫然避无可避被弓弦抽破衣衫留下一条血痕。
朱宸濠大惊失色,顾不得气急败坏逼近的太子,扑到朱厚照身侧心急如焚的探查他的情况。
地上的燕王世子神色恍惚,他试图压抑住身体强忍着疼痛的颤栗,面色已经发白,还哆嗦着说:“我没事…”
这话说得毫无说服力,刺目的血已渐渐从指缝中渗出,滴落在地。
朱宸濠罕见的无措了片刻,冷静过后,试图不加重伤势的抱起朱厚照去找御医。
朱祖淳却毫无怜悯之心,如同乌云罩顶而来的恶毒梦魇,令人畏惧的冷酷话语重磅砸出:“燕宁两脉日以继夜勤勉不怠,是不是居心不良?”
竟然还能说得出这种话!
连见状也围拢过来的毛修师傅与公主,也被他丧尽天良的找茬之言震惊到顿住。
朱祖淳阴森森的继续质问教燕王世子射箭的宁王世子:“忠孝为藩,你却敢教他射箭逐鹿,是想炫耀不臣之心?”
理智脱离了一瞬,朱宸濠真的有种冲动,直接举箭射杀眼前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跳梁小丑。
可朱厚照染着血的左手,坚持着抓紧了他的衣袖,带着他一起谢罪。
我们何时竟需要这样仰人鼻息……
朱祖淳却轻易的满足了,从小就这样惧怕敬服本太子,以后驯养大了可以笼络控制成左膀右臂…于是他仿佛施恩一般说道:“算你们识相,找御医给他治治手,一个世子连把弓都拿不稳。”
说完还感觉自己是个救人于水火的英雄,浑然忘却了朱厚照的伤势便是自己带来,轻松的移步,前呼后拥地离去。
朱宸濠强迫自己慢慢放松了紧攥的拳头,默念了数遍:将欲取之,必先与之。
最终是禁军首领毛修将燕王世子抱回了揽月阁,公主机敏,以太子口谕为理由亲去叫了最会治疗外伤的御医前来。
弦断的意外后果严重,朱厚照的右手中指被巨力所伤而骨折,接好之后太医也叹息摇头。
燕王世子年岁不大,这伤会有后遗症,不但以后指节可能弯曲度有问题,也做不了一些精细的活计。
朱宸濠听了之后僵在当场,血色尽褪比受伤的那个人还要苍白。
这伤必然会影响射箭准头了,朱厚照的将军心愿……
如果我今日,但凡哪一步警觉一些,都不会…
“小皇叔不必替我伤心。”逐渐恢复过来的朱厚照,竟然还是充满着希望与动力,他开口打断朱宸濠深陷自责的思绪:“右手养好了还是可以用,无论执剑还是射箭都可以以左手。到时我练就了左右互搏,皇酥你可能都还不会呢。”
朱宸濠勉强一笑以作应和,没能说出什么接他的话,愈发小心温柔的拿着沾湿的帕子擦着他脸上沾染的尘土和血迹,望着他还是闪着光采的黑眸,心中已是把一切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春去秋来,光阴荏苒,朱厚照确实领悟力不俗,再回首已能践行今日所言,使得一袭熟练的左手弓左手剑。
又是一年,演武场上又长了一岁的朱厚照越发勤力,他练完整套剑法后出了一层薄汗,拎着剑走向场边一直望着他的那人。
“皇酥你看如何,这次可有进步值得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