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五月糖

9、康熙四十四年八月（二）

　　只见灵秀一下子跪倒在地，“奴婢死罪！”云希怔忡了一瞬，“我又没干什么坏事，你也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怎么会是‘死罪’？”她想了想，“不过、不管这件事我究竟占不占理，你还是最好不要让十四爷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不好？”“奴婢定不会将这件事透露出去的！”
　　云希脑海里还被方才九爷说的那句话所占据，极度的不安感在周身蔓延，她愣神许久，突然发现灵秀边发誓边又磕了个头，云希忙扶起她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在池子边站了会儿，云希突然一拍脑门，“对了，叫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灵秀听罢，方才松了口气，“几位爷刚从书房出来，许是这会儿子正要出府，十四爷也在，格格现在去书房看书是正合适不过的了。”
　　“好！”云希笑笑，扶着灵秀的胳膊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迈入一个月形门，一阵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紧接着，粗犷的调侃声与平和却略带威严的训诫声不由得交织在一处。话未止，云希便分辩出这些人究竟是谁，她正欲转身避开，四位阿哥便从另一个小门走了进来，云希见状，忙施了礼。
　　“弟妹，见你脸色不大好，这几日天儿变得快，莫不是着了凉？”“谢、谢八爷关心……”云希偏过头呲牙咧嘴，本想避过他们这些人，中间又出了那么多岔子，没想到居然还是碰上了，真是天公不作美！不过既然碰上了，那也算是运气，她稍微抬了抬头细细打量，这八阿哥胤禩的确文人气质更浓，可眉眼间的威信和打量人的目光仍让人觉其心机重重，而九阿哥……云希想起方才之事，便不敢再看，只好立在胤祯身后充当木偶人。

　　几位阿哥与云希寒暄后便告辞出府，胤祯送三位兄长出门，而云希则继续慢慢朝书房走去。可直到胤祯折返而回，一直垂头思忖的云希竟仍未走到书房。云希装作若无其事的走着，可心中却尴尬不已，于是便故意落下胤祯一步。她朝身后看看，却瞧见了灵秀有些显得紧张而略红的脸。
　　“你跟着我干什么？”生硬的男声传来。“我……”云希气急败坏，心中诅咒胤祯许多遍后，只好厚着脸皮继续朝前走去。直至胤祯推开书房的门，云希才发觉他竟亦要去书房……
　　察觉身后仍有人，胤祯稍微偏过头看去：“你怎么还不走？”
　　“……”此时的云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这府上的地面是那么的完整，“我是来看书的……”
　　胤祯面无表情，“你认识字？”
　　云希大惊，毫无思考下便歇斯底里的咆哮：“我上了这么多年学，能不认识！”突然，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呃，我是说，我多少认识一点……”

　　怒气冲冲的在书架上寻找自己所需书目，回想起方才胤祯对自己的污蔑，云希仍然气得双手直抖。《资治通鉴》摆放在云希还算能拿到的高度，但由于书匣尺寸过于精准，书与书之间的夹得未免过紧，云希费了好大劲，却仍徒劳无功。

　　“就那本。”云希很无奈的指着最上面那一层的某一本书。
　　骊珠瞪她一眼，愤愤登上梯子，伸手欲拿那本书，却徒劳无功。云希朝她咧嘴一笑，以资鼓励。而骊珠则撇着嘴扭回了头，踮起脚尖，伸直手臂……就在她终于摸到那本书的书脊之时，骊珠为求使力得当，便将脚朝右侧小心挪动几下。“太紧了吧也！”她拼命扯着书，可是这最高一层的书几乎没人会拿，所以书与书之间夹的非常紧。“哎呀！小心！”云希大叫一声，只见骊珠惦着的右脚一滑，整个人便向下摔去，她触摸到书脊的手，本能的抓住了最高一层的架子，可尽管她抓住书架，整个身子还是不经控制得向后仰去。
　　云希最后一眼看到的，便是骊珠攥着冯尔康那本《雍正继位新解》惨叫的样貌。
　　书架轰然倒去，好似借阅室中的大型多米诺骨牌。待云希再度挣开双眼，就降落到了不知是何年何月的大辫子朝代。
　　云希揉揉眼，无边无际的委屈蔓延上来，原来已是满脸泪痕。

　　听着云希小声抽泣，胤祯惊异的转过头，却看云希正与那本《资治通鉴》较劲，胤祯微微失神，他迅速站起身，轻易的将书取了出来递到云希手上。
　　修长的手指再度抽离的那刻，似乎想要握住她，可却又移开了。

　　站在一旁翻看古籍，云希庆幸自己专业课过关，平日亦拿过国图善本小试过几回身手，甚至珍本孤本也欣赏过一些，所以这会子瞧见可手中的文物书，却也没那般紧张心疼。
　　有如考试一般读着《资治通鉴》，可偏就这样不巧——

　　余光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挪了过来，胤祯却假装没看见。云希捧着书，细声询问：“打扰一下啊，这个字念什么……”她将书颤颤递到他眼前，并配合着话语，用手指了下字。
　　胤祯继续写着折子：“你不是认识字么……”
　　云希被噎得要爆炸，但又只能忍气吞声，她紫胀着脸憋屈的强调：“我就‘这个’不认识。”

　　胤祯突然停下笔。
　　他扫了云希一眼，过了半晌，泰然自若道：“喊我声爷我就告诉你……”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云希捏着长裙，硬是没说出一个字来。倒不是说那个字有多难念，实在是受了那位忻月侧福晋的刺激，让云希自动将“爷”字在脑海里处理成了娇媚版。
　　一个刚百般鄙视自己的臭男人，自己还要对他撒娇耍赖？
　　于是在胤祯冰冷目光的扫视之下，云希愤然离开书房。

　　耳边只剩花盆底一下下“砸”在地上的“哒哒”声，灵秀快步跟在后面，不敢开口问上半句。可未曾想，更急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是狂风暴雨般的话语向她袭来，“你以为你是府上的嫡福晋就可以在爷面前来这套，你以为爷拿你没辙么，爷还怕你了怎的！告诉你，爷随时可以办了你！”
　　云希猛的站定，大口喘着粗气。
　　“如果觉得爷治不了你的罪，那你现在就进宫找皇阿玛，领一道圣旨后自行了断！”
　　耳朵嗡嗡作响，不知怎的，云希鼻尖一酸，眼泪便控制不住的流了出来，被一个只相识几日之人痛恨到如斯地步，无论如何，都是无边无际的挫败感……初来乍到的恐慌感瞬间又没来由的弥漫上来，心中仿佛有种什么都抓不到的扯痛。
　　“为了那个狗奴才，连一声‘爷’都不叫，你还真没把我放眼里啊……喂！爷同你说话，你给爷转过来！”话未说完，胤祯便扯住云希胳膊。
　　脚下忽的一软，整个人一不小心便栽了下去。胤祯吓了一跳，下意识松了手，而云希刚才被他抓过的胳膊，亦随着身体亦狠狠的撞在了地上。
　　灵秀本因胤祯动怒而立在一旁瑟瑟发抖，如今见云希摔倒，却亦是顾不得是否会被迁怒，而是赶忙跑到云希身边欲搀扶云希。
　　“你快起来！在这里成什么样子……别跟这儿给爷丢人！”
　　可云希刚欲抬起胳膊扶着灵秀站起身，却发觉胳膊竟是钻心的疼痛，脚面上的痛感亦蔓延开来，她紧紧咬住牙关，终是忍不住彻骨疼意而放声大哭。
　　眼里闪过一抹惊慌，胤祯慢慢蹲下身来，他轻触云希的脚踝，可手猛地一颤，仿佛触电一般。他一把推开灵秀，将云希打横抱起。
　　“快给爷去请太医！慢了小心爷要了你们的狗命！”小林子、小顺子和灵秀听罢面面相觑，随后迅速奔向府外。

　　一脚踹开云希房间的门，胤祯轻轻将她放在床上。
　　“疼。”
　　“哪里？”胤祯话音一紧。
　　“脚……”
　　天已渐凉，可撕心裂肺的疼痛却让云希连冷亦感受不到，她死死抓住锦被，渐渐，手臂的疼痛复又侵袭而来。云希松开锦被，试图去撩起袖子悄悄胳膊是否也受了伤，可胤祯却突然抓住她那只缓缓抬起的手，小心的握住，随后又将云希胳膊轻轻放回锦被中，又慢慢举起她另只受伤的手臂，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将袖子小心挽了起来。
　　泪眼朦胧间，云希看到的仿佛是胤祯心疼的表情，她心中一动，心底那软软的情绪被勾了起来。这种温柔，自己能抵挡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