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五月糖

8、康熙四十四年八月（一）

　　午膳时天便阴了下来，未等一碗粥喝完，便“哗哗”的下起雨来，云希只觉心情大好，多日的燥热总算减去几分。不过夏日的雨来得也快去的也快，趁太阳还没出来，云希便拉着灵秀出了屋。
　　果然神清气爽。

　　十四阿哥府邸中路为大殿、后殿、后寝殿还有东西配殿各几处，主要供接待访客、祭祀神灵使用；府北侧及东路则布置为花园，整个花园由水贯穿，花园西侧从北至南为堆砌的假山，假山伸延至最北则沿东西走向，恰好将后寝殿与后花园巧妙隔开；府西路为两进的院落，供其他内眷居住。而自己所住的宜寒轩则位于府邸东北角，环翠掩映、绿水围绕，既处于花园之中，又靠近胤祯通常停留的书房，闹中取静，在他人眼中的的确确是一个绝妙的好地点，想必胤祯应是也很在乎这个福晋的。
　　出去不远，行至水潭边，蹲下身来，将手放入水中，顿时沁凉无比，云希大喜，便叫灵秀置一小凳过来，然后坐在岸边欣赏雨后景致。
　　水波荡漾，偶尔微风袭来，带着细密的水珠飞腾至脸上，竟是如此惬意的凉爽。远远望去，水潭南侧则愈来愈窄，汇聚成为一米多的小水道后又陡然变宽，亦成了第二个小潭。而两个小潭东侧则为九曲回廊，廊边零星延伸出几个观水台、五角亭。
　　心中一凛，眼前却又浮现胤祯冷淡的面容，这些日子以来，纵使他白日不曾看过她，可每到入夜，他都会悄悄的到她房内，守着她、看她入睡。
　　轻叹口气，心中有些刺痛。远处，灵秀仿佛在和几个丫鬟、太监说着什么，而灵秀好似脸色微微一变，云希望了一会儿却也依旧不知要发生什么，只好托腮望向远处的垂柳。
　　“格格，恕奴婢多嘴，您可千万不要……”
　　“怎么了？”
　　“奴婢、奴婢以为格格要想不开……”
　　云希无奈，这世上究竟能有多大的事才能让自己想要轻生呢。
　　正胡思乱想着，却见灵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格格对诸克图大人用情至深，可如今已这般境地，格格纵使拼死一搏却亦换不来什么。奴婢近日稍稍打听才得知大人虽是流放，但到了偏远苦寒之地只是做工劳役，并无堪性命之忧。格格若要一意孤行，却亦要顾念老爷夫人现如今的境况。十四爷只是恼您什么也不对他讲便离府而去，您若与十四爷说开了，十四爷定会理解您当日之举。”
　　这是灵秀几日来第一次对她说起海若的心上人。云希不禁有些触动，不回却反问：“那要是你有了、心上人，那你会为他不顾一切吗？”
　　灵秀眼光一闪，竟是有泪要流下似的，脸上、连同耳根亦都如被热铁烙过一般通红，她垂下脸，不好意思道：“格格怎的突然问奴婢这个……”
　　“看你开导旁人的时候这么明白，就猜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才这样问的。”云希只当灵秀是古代矜持的小女子，便侧过头看着她笑答。
　　灵秀闭上眼，淡然一笑，“纵使深入龙潭虎穴，奴婢也是愿意的。”
　　云希笑出了声。

　　云希想重新坐下，余光里，仿佛看到树丛之后一个人的身影迅速闪过。
　　好奇心驱使之下，她快步走上前去，拨开垂下的柳枝，却发现一男子手持一柄折扇若有所思的望着她。
　　云希一怔。
　　这的确是一名风度气质不凡的美男子，而他腰间垂下的玉佩和金累丝镶翡翠香囊却也昭示出他应是爱新觉罗一族中的一员……云希稍稍抬头，却发现这人亦盯着自己，只不过眼中带有几丝心痛和感伤，可那哀悯却又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细细的考量，与他那带给人“风流倜傥”之感的样貌极为不符。

　　“九爷吉祥。”见灵秀开口，云希恍然大悟，连忙福身欲施礼，只觉手臂上一重，竟是胤禟将自己扶了起来。脸上顿时灼热，却又不知是哪里失了妥当，云希只好脸红着道了句“谢谢”。
　　“身子可好些？”
　　“嗯？”
　　“十四弟没有为难你吧……”云希下意识的抬了抬头，微微张口，随后又忙侧过脸，“……没、没。”
　　胤禟没有再说话，微微欠身后，便转身离开。
　　看着灵秀依旧恭谨的面庞，云希又回想起方才胤禟的一举一动，不禁惊出一身冷汗——他竟不顾海若身边还有丫鬟，便如此亲密的将她扶了起来，而灵秀竟也好似没事人一般垂首立在一旁……

　　遇到此事，云希却也没心思留在这小潭边，她站起身，朝西面慢慢走去。
　　“格格，这再往前走便是十四爷书房了。”灵秀小声提醒。
　　“哦？”云希转身欲往回走，可脑中灵光一闪，“灵秀，要不、你带我去书房吧？其实最近实在是太无聊了，看看书还能打发下时间。”
　　“……是。”灵秀虽心中疑惑，但却不敢表露半分。

　　不远处的胤禟，听闻这主仆二人的对话，不禁微微蹙了眉头，他向东面看去，胤禩、胤誐和胤祯的身影一闪而过。
　　“你说、十四爷……他不会就在书房吧？”
　　胤禟脚下一顿，放慢了步子，只听灵秀忙回说：“今儿个几位爷都过府来议事，除了在正殿那便会是在书房……”她探了探身子，眉心若蹙，“格格还要去吗？”
　　“这个……”云希犹豫了，然后突然捅了捅灵秀，“不如你先去前面瞧瞧，如果是在正殿，那就赶紧回来告诉我，如果是在书房，那咱俩也只好打道回府了。”
　　“是，格格。”

　　云希目送灵秀离开，便慢慢沿着池边走，许久没走动，浑身都是懒懒散散的样子，云希用力抻了抻胳膊，又将腿搁在岸边大石头上压了压，“哎呦……”云希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抓着裤子，疼的浑身大汗，自己的左腿本就爱抽筋，而刚一来到古代又被抓到十四阿哥府拘着，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四处走动的机会，所以随意伸个懒腰都能疼到极点。
　　云希咬着嘴唇，不到一会儿工夫便已是汗如雨下，她拼命忍住痛意，只差没在地上打滚儿。
　　“你怎么了？”忽听得一声关切之语，云希情急之下却也没顾身后是谁的肩膀便顺势歪了过去，边喊疼边流眼泪。胤禟见此，向四周望望，见没什么人才一把扶起她，“啊……九、九爷？！可是、好疼啊，走不了！”云希踉跄了几步，又跌倒在地上，整个人蜷缩着不停的发抖喊痛，胤禟见状，却也不顾旁的了，轻轻掀开开云希长裙的一角帮她轻轻揉着腿。
　　云希起初还是疼的无法说话，但腿痛竟是慢慢的缓解几分，她大口喘着粗气，几分尴尬、几分炙热和几乎有些心跳加速的感觉在周身不停游走，悄无声息的将彻骨的疼痛代替了去，她失神的望着一脸温柔的胤禟，平素冷若冰霜又暗藏心机的脸庞，如今却好像萦绕着一股与之完全不相配的情愫……云希一惊，下意识挣扎了一下，然后侧过脸去，若有所思。
　　“你腿不疼了？”
　　“嗯？啊……嗯！”
　　胤禟将手移开，话音里带了几分冷意，“灵秀，怎么去了那么久，扶你主子起来。”云希顺着胤禟尖锐的目光向不远处望去，却只见灵秀面色惨白的跑过来，灵秀“咚咚咚”给胤禟磕了三个头后，方才敢起身扶起云希，胤禟站起身，冷眼打量着灵秀与云希，瞧了片刻这才转身离开，云希方想松口气，只见胤禟步子慢了下来稍稍回过头，略带压力的吐出几个字：“你好自为之。”
　　酷暑天里，云希不禁打了个寒颤，然后她突然看向灵秀，既疑惑却亦担忧，“灵秀，你……站在那里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