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五月糖

6、康熙四十四年七月（五）

　　从云希一早睁眼起身的那刻起，她才终于明白自己在三百年前的十四阿哥府邸着实为废人一个，从洗漱、梳头再到穿衣，衣食住行皆是要重新不露声色的从头学起。
　　梳妆完毕，内室的紫檀木雕花儿小桌上，已备好早膳。云希抬眼看去，几盏银錾花白玉盖碗中盛放得竟是糯米鸭、口蘑炒鸡片，几枚开胃小菜置于梅花瓷碟，而另一黄底儿梅花瓷碗中则是冰糖燕窝，另外的食盒中，还放有鲜花玫瑰饼、芸豆卷，另有一盘专门盛了萨其玛和光头儿饽饽。云希一时食指大动，毕竟桌上一些菜品都是只在书中见过、而平素根本无缘品尝的皇家珍馐。
　　满桌堪比云希年夜饭的早膳用完，才不过辰正时分。云希方要去院中走走，灵秀便小声提醒道：“两位侧福晋该过来请安了，格格您还是先在屋里稍坐片刻吧。”
　　云希心下叫糟，“这个……一定要见么？”灵秀在旁相劝，“舒舒觉罗侧福晋已有七个月身孕，您若不见，怕又惹得十四爷不开心。”
　　“我就是随便一说。”云希脸红，正尴尬时，突然灵光一闪，“对了灵秀，我们这里有没有特别好的布料？”灵秀抿着嘴，微微笑着，“格格您忘了，月初弘明小阿哥过百岁，宫里赏下来了不少好缎子，您想要什么花色图样？”云希眼珠儿一转，狡黠一笑，“还是素雅一些的吧，我绝对相信你的眼光！”
　　正说话间，两名侧福晋已款款走进房内，朝云希福身请安，云希笑着起身相迎。众人起身后，几位贴身丫鬟亦都于自己主子座旁垂面而立。
　　灵秀捧着布料从里间走出，云希摸着这水绿色云凤纹库缎，“最近也没什么事做，就琢磨出了好多新的绣花样子，正巧这些布料做衣服显得很单薄，所以还是觉得缝两枚香囊比较合适。不过毕竟都是贴身的物件，所以还是麻烦你们把名字亲手写在纸上，回头呢我按着这形制绣在香囊的内里，好不好？”
　　两位侧福晋忙起身道谢，云希见其中一位的手轻抚上高耸的腹部，便忙示意灵秀忙前去搀扶着。云希不禁庆幸，自己在大学时为钻研清史、既专且精，不惜耗费巨大精力自学满文，没曾想如今竟派上了大用场。拿起二位侧福晋的墨宝，终将脑海中的记忆与现实相对应了——舒舒觉罗氏忻月，伊尔根觉罗氏雪颜。
　　“忻月、雪颜，咱们都是一家人，以后也别如此客气，平时就多来这里坐坐，十四爷肯定也是希望这家里热热闹闹的。”虽不知道这完颜氏从前对两位侧福晋是以姐妹相称亦或是以闺名相称，但如今这样客气一番后，不管之前称呼如何，现在便都可以称呼其闺名了。若先前是姐妹，那方才的话便可起到增进感情之用，若原先便是闺名，那方才之语也不显突兀。
　　忻月微笑颔首，而雪颜则连连称是。

　　不过一炷香时间，云希额间便有了一层细密汗珠儿。正当她不知同忻月、雪颜聊些什么之时，门口儿便是小林子的通报声，云希不禁冒出一身冷汗，而那愣神的空当，忻月与雪颜已请了安，可云希却盯着胤祯的朝服目不转睛。云希的眼神就如同来进了博物馆，反复的上下打量、观察、研究……朝珠的形制与质地、夏日凉帽后面的翎管、衣服上手绣的补子图案与各种细节，云希的眼睛化身单反，快速调整焦距对焦成像，大脑成为扫描仪与电脑，加速分析数据。
　　胤祯低下头瞧了眼身上朝服：“爷衣服上有什么东西么？”云希赶忙回过神来，身子极其僵硬的蹲了一下、又是装模作样照猫画虎的甩了帕子，可那“爷”字却无论如何也是说不出口。胤祯脸色有些阴郁，他迅速转向忻月，“不是说身子重了便不用日日请安？又不是初一、十五的大日子。如今这日头毒、路又远，身子如何受得了。”
　　掩了眼中几分欣喜，忻月抽出身上的帕子掩口轻咳，“谢爷体恤，可这规矩还是要守的，回头叫外人瞧了去还以为爷治家不严……”
　　胤祯沉下脸，冷冷扫视云希。云希咽了口唾沫，这里统共便三五个人，哪里来的外人？脑海中一个念头滑过，心中暗暗一惊，她指的不会是……
　　“爷您别恼。”忻月轻笑，“听闻福晋要给妾身和妹妹做两个香囊，妾身真是受宠若惊，所以妾身以为在这儿站个一时半刻却亦没什么要紧的……”
　　“什么香囊？”胤祯话里带了隐隐怒意。
　　雪颜见状，赶忙解释，“福晋最近新画了几个绣花样子，便想拿着这布料给妾身和姐姐做个香囊，夏日炎炎，放些薄荷或许能清爽几分，福晋亦是好意。”
　　灵秀走入大厅中央向胤祯跪下，“格格平日里不敢去打搅侧福晋安胎，今日听闻侧福晋前来请安一时也很欣喜，便赶忙叫奴婢取了缎子……”可话未尽，胤祯便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一旁的忻月与雪颜张了张口，想是觉得气氛尴尬亦不好多呆，便连声告退。

　　云希瘫坐在凳子上，倒了满满一杯凉茶便往口中灌去。
　　“格格，十四爷的心思，您一直是知道的。可您这样一直冷着十四爷，十四爷心中定是极不舒服的。”云希回过头，有些纳闷儿的望向灵秀，而灵秀则垂下头，“十四爷身上的荷包，又哪里有您亲手缝制的？您就算置气，却亦不能让十四爷下不来台，夫妻之间却也至少表面上过得去些才好啊。十四爷对是您一片真心，可十四爷到底图的什么奴婢也是能瞧得出一二的，奴婢知道这些话奴婢不该随便说，可就因为奴婢知道您心里苦，怕万一日后家里出了变故后怕是您在十四爷这里更受委屈，所以奴婢才冒着杀头的罪名也要让您知道啊！”
　　一席话说得云希瞠目结舌，本就惊于勾心斗角的惨烈，又再一次被政治联姻震动，脑袋木木的，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