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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康熙四十四年七月(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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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过了一万个冰河世纪一般,胤祯的声音传了过来:“免了。”云希这才发现,原来方才那一切都是电光火石间的事情。
都传他亲兄四爷面瘫,且兄弟之间又十分不睦,但依今日所见,两兄弟感情应是不错——皆一副冷冰冰的面瘫相。
“你想干什么?”
云希吓了一跳,连忙抽回手。正腹诽时,灵秀已经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你们先都到一旁候着。”。
下人皆退到一个他们既能看到主子却又听不到二人说话声的位置默立等待,而云希则在一旁紧张得直抽气。胤祯仿佛同含着致命毒汁的眼镜蛇,锐利的眉目仿佛要将她吞噬,“李谙达现下等着见咱们,许是皇阿玛听到什么风声。告诉你,在李谙达面前给爷老实些,不该说的别乱说,否则,爷想法子弄死那个奴才!”
云希浑身打冷颤,动亦不敢动。她不知身为一皇子福晋听到这番话该作何反应,却也不知应该怎么才能让眼前这位大佛悄悄气。“是!十四阿哥!”云希立正站好,一心向党。
胤祯一愣,恨不得将肺都呕出来。
殿内,李德全眯缝着个眼,扫了一圈儿屋内的陈设,抿了口茶,“你看见什么了?”
身边跟着的小太监接过茶碗,忙不迭的吹着,略抬了下眼皮瞅了眼屋内,又赶忙垂了头,“师傅,家具。”
“还看见什么了?”
小太监把茶碗递到李德全手里,“小福子眼拙,能看见的,也就是这些了。”
李德全轻笑着,“你这名字里带着个福字儿,可你却看不透这福字儿的意思。这寻常百姓家刚烧好的茶水就往茶碗里头倒,晾凉了也便没人追究个合不合口,屋儿里就算结了层蛛网叫人给担了也就罢了,照样儿是和顺日子,可这皇子府里的茶要是突然烫了口、桌椅板凳儿要是落了层薄灰还没人给抹干净喽,你说说,这还能是福兆么?”
胤祯瞥了一眼云希,又望了眼正殿,心中泛滥着一种莫名的恐慌,这种恐慌在他第一次与他的皇阿玛一齐在木兰围场打猎时不曾有过,在第一次皇阿玛交代给他政事时他不曾有过,可是就在今日,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弥漫全身,他不由自主的抓住云希的手。
“李谙达——”换上了一如既往那副镇定自如的假面,“宫里是否有旨意……”
“十四爷,不是不是!”李德全忙笑着,“皇上让奴才来,不过是问福晋几句话罢了,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
胤祯的瞳仁里映着云希煞白的脸。
李德全温和一笑,恭谨道:“万岁爷听闻十四福晋产后一直体虚,便差奴才来看看福晋如此憔悴是不是因平日思虑过重所致,亦或是最近走动过多沾染上了这府外面的晦气?”
“这……”云希不自觉的看向身旁的十四爷,可他却好似未收到她求助的眼神,仍面带微笑的望着李德全。
云希放弃场外援助,只得思索如何自保,李德全话中暗藏机锋,几句话间,料得康熙应对此事原委已尽在掌握。想来自己各类御批全集亦看了不少,此类奏对之语定能依葫芦画瓢、说它个七七八八不在话下,便清了清嗓子,淡然道:“劳烦皇阿玛惦记,臣媳一时糊涂,不该惹皇阿玛烦心,但事出有因,臣媳却也并不是肆意妄为,还请谙达禀明皇阿玛,在此先谢过谙达。”
一旁的胤祯不动神色轻松了口气。
“不知上次皇上上月初九赏福晋的那翡翠玉镯福晋是否还喜欢?”
云希心里一沉,惊惶中却也不知道是否暗藏玄机,只好胡乱应着:“皇阿玛赏的,臣媳自然十分喜欢。”
“下次进宫时记得戴着,玉是好玉,也配得起福晋这样的人。”
“谢皇阿玛。”
胤祯望着她的眼睛,心更沉。
灵秀卸掉帮云希满头珠翠后,又铺了床,方才离开,云希和衣斜倚床壁,望着脸侧墙面上覆盖的锦缎之上垂坠的四五白玉佩、银累丝烧蓝香囊,以及床铺内侧矮柜中那柄狭长的金镶玉如意。
若能出府,只是生存,便乃一大难题。在这个女人职业不是家庭主妇就是卖身卖艺的年代,不论选择哪种,都是高难度的挑战。倘若偷跑出去,而身上能够换成银子的物件无一不镌刻着皇家的印记,她估摸着届时自己未出当铺,便铁定被人抓了回来。不过,作为历史系优等生且对历史痴狂程度无人能敌的沈云希同学,能有机会只身进入这场后人猜度分析乃至反复论证的九子夺嫡核心、见到无数次出现在笔尖的历史人物,这般感觉着实让她死而无憾。
她慢慢发觉,她多呆在府中一分,便亦多赚一分。
好似一个守财奴见到天上掉下一批批的金元宝,哪怕冒着被砸死的危险,也要不顾脚底长鸡眼的悲哀将最后一颗金豆子塞入靴筒。
她放下手中那柄如意,想要抓被子来盖,扫见空空如也的手腕,便突然蹿下了床,翻箱倒柜。
灵秀在外间听见动静儿,忙推门进来,多点了根蜡烛,“格格,您找什么?”
“镯、镯子!”
灵秀打开几个首饰盒,又在柜子里拿出两个小盒子,“格格,镯子除了您方才找出来的几个,其余的都在这儿了。”
“那上月初九皇上赏的那个呢?!”
“您、您前几日离府时便戴在手上了啊——”
“万岁爷的意思想必您也能猜到,事到如今,这知道的人可是越少越好,否则待万岁爷要亲自过问之时,那便不是随意问两句话那样简单了。”李德全抬眼看向胤祯,又迅速低下头,“十四爷,谁也不想小阿哥刚生下来就没了额娘……”
有如无数小虫啃咬着自己肺腑,不是剧痛却让他难以忍耐,胤祯紧攥住拳头,咬牙道:“请您回皇阿玛,一切与她无关,是儿臣不孝,儿臣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妥当了,万不敢再劳烦皇阿玛操心。”
李德全点了点头,“您心中有数儿那便成了。”胤祯抱拳拱手,僵硬的脸上隐约一点畏惧的神色,“劳烦谙达。”李德全象征性的打了个千儿,“十四爷请留步。”
晚风拂过胤祯僵硬的面庞,像是一双纤纤玉手欲化解他心中最后几缕愁思,半空的月被薄云笼罩,只散发出一点点幽暗光芒。
黑暗中,胤祯远远的望着宜寒轩的方向,沉默良久。缓缓回头,在看到来人后,不由得往暗处退了几步,待回身时,身后的女子已盈盈一福,含情脉脉、朱唇轻启:“爷,天色已晚,您还是早些回房安置?”
胤祯摆摆手,只是淡淡望着那个方向,负手伫立。
那名女子见他不知神游何处,心中黯然,却亦气恼不已。如今她已怀胎七月,又是为他生育了长子的,可却仍抵不过嫡福晋在他眼中的分量。她刚欲开口,可心中仍是避忌,想了想后便旁敲侧击道:“爷,若您因福晋之事而心思烦乱,不知妾身是否能陪在爷身边同爷说说话儿?”
胤祯仍一字不回,静静的站在那里,思绪早已飘远到几年之前。
“娘娘对海若格格青眼有加,十四爷又对她关照不已,如此恩宠怎的又病倒了?”
“混账东西,什么‘海若格格’,她的闺名是你能叫吗?来日你再见她,说不定就该磕头下拜道一句‘福晋吉祥’!”旁边稍年长太监神色一凛,一把揪住方才发话的小太监的耳朵痛骂。
没曾想身为大清朝的十四皇子居然也会偷听小太监说话……胤祯嘴角漫着一丝调侃的笑意。那是康熙四十一年的除夕,他带着侧福晋忻月进宫参加家宴,忻月是他第一个女人,谈不上情深意重,但好好歹歹怀了他的骨肉,又是玉牒上录着的、有着朝服冠带有资格进宫朝拜的正正经经的侧福晋。
那日将她留于永和宫陪德妃闲话家常后,胤祯便前去乾清宫,借着近日差事办得深得康熙赞许的机会,向康熙请旨要娶完颜海若为嫡福晋。没想到康熙听罢,竟抚掌大笑:“朕原先便是这个意思,倒是叫你这小鬼头给抢了先!”胤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谢恩后,几乎衣角成风的奔至海若住处,行至转角还未进院子,却见两个小太监在院子一角交谈,他向后错了一步,隐在廊柱后侧。
听罢那两名小太监的对话,胤祯不禁轻扬嘴角,只觉愈加志得意满起来,他刚欲迈步子,只听花盆底踩在地上的声音由远及近……不知为何,他未曾想要露面,于是只是侧过身子向后又躲了躲。
忻月在贴身丫鬟玉纯的搀扶下行至那小太监身旁,一个多月的身孕虽不显身形,但忻月仍是护的紧,她眼风儿扫过不远处飞扬起的衣角,不顾那两太监惊恐的神色,“这宫里果然是跟红顶白,不过现在叫了,未免为时过早,你们若想攀个高贵新主儿,却也要看屋里养病的那一位属意于谁。”她秀眉一轩,看向海若居住的小屋,娇艳笑道,“诸克图青年才俊,他阿玛又与工部侍郎罗察大人是世交,纵使咱们十四爷皇天贵胄,想来却亦敌不过那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吧?”
一席话毕,忻月优雅的转身离开。而他,却呆立墙角——
所有疑虑困惑瞬时迎刃而解,脑里一面空白,心中仿佛被一块烧红的烙铁反复烫过,胤祯浑身颤抖,却再也说不出一字。
清风拂面,带着一丝凉意,唤回了他的思绪。
“当年你早知道我躲在后面,那话也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想起那露在廊柱外的一角衣摆,胤祯不禁哂笑,“我果真不谙此道。”
忻月不知胤祯为何突然生硬冒出一句,一下子摸不着头脑,“爷,您指什么?妾身听不明白。”
回想起她那毅然决然离去的身影,他便知道原是自己错了太久,胤祯眼神迷茫,轻轻摆手:“算了,你不必明白。”
一切都与她无关,一切也与他无关。这么多年,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回来了?”胤禟快步进了书房,门快速被关上,屋内两人打了千儿,“事儿办的如何?”
“我们二人赶到时,男的跌落了悬崖,还有个女的一同掉下去了,我们、只在河边找到了那个女的的尸首……听两人对话,仿佛那女的是叫海若。”
“混账东西!”胤禟身形晃了一晃,然后猛地踹了那人心口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