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五月糖

4、康熙四十四年七月（三）

　　宜寒轩的里间，云希倒吸一口凉气，她张大嘴巴，她直愣愣的瞪着那年轻男子——也就是十四阿哥胤祯。而因那句话而蔓延开来的悚然寂静，让云希察觉自己心跳已逼近心律不齐。一瞬间，脑子里面仿佛起了十二级大风暴，把她所有思绪都搅了个稀烂；又好似被黑洞吸走了全部的信息，一片空白。万般的情绪在脑海里不断交错着、呼啸着，就是停不下来，她想也不用想，自己脸上一定是比厉鬼还惊悚的表情。
　　两人在屋子里对峙，安静的房间里，好像却又千万缕不同的情绪在翻腾。云希逐渐冷静下来，脑海里却百转千回。不知为何，嘴角挑起一丝诡异的只有她自己才能察觉到的极度扭曲的暗笑——
　　这历史上的人物，就轻而易举的便见到了？
　　胤祯略微平静了些，便又回到冷冰冰的姿态，他挪了一小凳坐下，“你未免也太小瞧爷了、太不把爷当回事儿了吧！”可云希依旧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你以为你走在大街上爷就不敢让人抓你？既出府门，却不出京城。仗你父兄你便能肆意妄为？我警告你，你若再这样不将爷看在眼里，小心爷摘了你们的脑袋！”“啪”的一声，胤祯方才一直握着的茶杯被他用力一摔，又一件古董陨亡，茶水溅了云希一身。
　　云希不禁跳脚，躲闪开几步后才敢大口喘着粗气，看着这位未来的大将军王眉间消散不去的阴郁，云希暗自咬牙，“那个，你、你弄错了……”脸上逼出一个讨好且哀求的笑容，脑海中反复演练七个字，直到熟练方才一股脑儿从口中蹦了出来，“我不是十四福晋……”
　　房内静的出奇，瞧着胤祯逐渐惨白下来的脸，云希不禁叫糟，脸从猪肝色逐渐变得煞白，就在心里即将崩溃、甚至想用封建社会的那套来跪地讨饶时，胤祯眼中仿佛有什么情绪在“噼啪”的爆裂，他浑身气得直抖，不顾一切大吼道：“你不是十四福晋那你是谁，是那个贱男人的……夫人吗！？”
　　心里筑的高高的防御工事迅速塌陷，这“贱男人”也就罢了，居然这“贱男人”的女人还是“夫人”，这位十四阿哥的皇家礼仪实在是太良好了……想着想着，突然觉得这恶搞的插曲反而拉近了这位历史人物与她一升斗小民的距离，云希终是没能忍住，扑哧一声便喷笑了出来，可这一笑却当真是捅了篓子，让胤祯愈加是怒火中烧，“如果你不想当这个福晋、想和那个贱男人在一起，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但你最好还是想想清楚，若是要弄得鱼死网破、连累家人，休怪我到时不为他们求情！”说罢，拂袖而出。
　　“啪啦！”
　　云希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珠儿，只听外间大门的嘎吱声与瓷器摔在地上的破碎声交织在一起，紧接着就是一个女孩子跪地讨饶之音。
　　“滚！”
　　脚步声渐远。
　　云希跑到到门口，灵秀正跪在门口捡着碗和盘子的碎片，云希见状，忙蹲下来帮忙拾拣，灵秀赶忙跪下哀求道：“格格，您怎么能干这种粗活儿？让奴婢来做就是了！”
　　云希又吓一跳，活了十八年，还未曾有人用这般“诚惶诚恐”的语气同她说过话。她茫然的看着这女孩儿收拾完碎片快步离开，随后便只剩下她这个来自21世纪的沈云希呆立在门口。

　　远远望见怒气冲冲的胤祯向书房走去，胤禟摇摇头，快步出府。可方骑上马，只见一顶软轿晃悠悠的从街角拐了过来，停在府门口儿。胤禟好奇，翻身下马后定睛一看，竟是康熙贴身太监李德全。
　　“九爷吉祥。”李德全扎了个千儿，微笑道，“九爷这是？”
　　胤禟注视着李德全，带着时刻保持的刻意戒备，“劳谙达挂心，我方才找十四弟有要事相商，也是赶了巧，便碰到谙达。”他不经意抬眼扫了眼周遭，“不知谙达何时有空，去我府上坐坐？”
　　李德全作了个揖，垂面道：“九爷客气。奴才今儿个有公事在身，若误了时辰恐万岁爷还会斥责，还望九爷见谅。”
　　胤禟点了下头，“那谙达先忙，我先行回府了。”他表面会意，可脑海中却仿佛起了一阵风暴一般混乱，直到目送李德全进府后，一向镇定的他，后背亦出了不少冷汗。

　　秋夜的风微凉，身着中衣的云希赤脚站在门边不禁颤抖起来，她伸手将门合上，走回床上坐了下来。然而，若不是她一个人空坐于室，她很有可能紧张到忽略她现在颤抖的双手和抖若筛糠的小腿肚子。
　　一盏茶时间不到，房门再度被推开，灵秀端着饭菜走入内室。将饭轻轻放于桌上后，她走到云希身边，轻轻劝慰：“格格，您多少要吃些，饿坏了身子奴婢会心疼的。”
　　云希望着她关切的面容，不禁微微发愣，可却也不知道下面应该说些什么，只觉得一点胃口也没有，脑里纠缠半天，终是挤出一句“我不饿”。
　　可未等灵秀出言相劝，一名太监尖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直让云希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刺啦啦的嗓音仿若指甲和粉笔头儿在黑板上集体猛划过一道般刺耳，“是谁啊？”
　　灵秀轻声，“奴婢去看看。”
　　隔着窗子，影影绰绰的人影儿和灯影儿动来动去，昏黄的光源渐渐远了，“嘎吱”一声推门声，“格格，是十四爷请您简单梳洗一下，赶快到正殿去。”
　　云希有如骨鲠在喉，她悄悄的抚着手臂，下意识的念叨，“我能不去么？”灵秀有些疑虑，但见云希着实认真的神色，便忙劝道：“这……十四爷的意思是让您梳洗一下再过去，莫不是要去见什么人？您先别急，等见了十四爷再解释清楚，万万不要再与十四爷再起什么冲突了，您也要想想二阿哥啊……”
　　二阿哥……
　　云希皱着眉头攥起拳头，自己应付不来的事情，越来越多了呢。

　　头皮被扯得生疼，好似整张脸都被抓了起来，云希一动不动的任灵秀摆弄，直到走出房门的那刻，仿佛自己都在做一个冗长的梦，梦中的她迅速整理了与十四阿哥有关的信息，现下虽年份未知，但这位嫡福晋完颜氏的长子弘明已经出世，而完颜氏育有两位阿哥，这位贴身侍女并未提及另一位阿哥弘暟，而弘暟又是康熙四十六年十二月生人……显然，现在是康熙四十四年至康熙四十六年之间的日子，而弘明是康熙四十四年四月所生，现在的气温应是七八月，那么，现在不是康熙四十四年便是康熙四十五年吧！
　　云希极度庆幸自己因热爱这段历史，所以连这样的细枝末节亦未曾放过。而现下既已知晓大约年份，她暗中揣度，十四阿哥与所有丫鬟、下人不仅没分辨出她不是福晋，反在她试图解释之时，竟未有一丝质疑，看来此番误会定是极难消除的了。可眼下自己又想不出别的法子来证明，只好先任人摆布，待晚上无人寂静之时再……好好思考！

　　白玉雕花的扁方儿插在盘成两把头的发髻中，羊脂白玉的簪子配上点翠的蝴蝶珠穗，暗花淡紫色的旗服，外罩鱼白色白蝶滚边儿的坎肩，足蹬缎面儿绣花的“花盆底”，即使是处在昏黄的灯笼烛光照射下，亦能够感受到服饰的华贵。而那些并不张扬的色彩和花纹、针脚图案极精致的绣工、相得益彰的首饰与配件，都让云希惊叹。
　　不愧是皇家。
　　现下真是除了这副肉身，别的都是文物了，踩着让人惊心动魄的“花盆底”，云希的腿脚早已不听使唤，整个人仿佛是一个牵线木偶，被两个丫头提溜着摇摇晃晃穿梭在十四阿哥府邸的大小院落、亭台楼阁。好不容易听闻前方提着灯笼的太监道了句“到了”，云希刚想松口气，可眼前一片更亮的灯笼光照了过来，服侍她的两个丫鬟竟同时抽回手、福下身去，“给十四爷请安，十四爷吉祥。”
　　云希迅速扫了眼丫鬟行礼的姿势，正欲依葫芦画瓢像模像样的福身时，脚下忽的不稳，她瞧着前面的胳膊便狠命抓了过去。
　　脚下的“花盆底”终是摆正，云希调整好呼吸云淡风轻的抬起头，可手仍紧紧抓着那人小臂，马蹄袖上绣的纹路清晰可辨，僵硬的手感似乎有些熟悉，她慢慢抬起头来，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竟是十四阿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