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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康熙四十四年七月(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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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夜晚的府邸,蝉鸣声不绝于耳,一丝沁凉随着来人打开的箱子蔓延开来,混杂着屋内燃起的淡淡熏香,交织成了一片清香薄雾。黄花梨木书案后的胤祯眉头紧锁,桌上书册杂乱,他放下方才刚誊录好的奏折,将其展开铺在桌面,又轻轻朝仍未干透的墨迹吹气,待他再次抬头之时,却发现书案前已立着一人。
“听说你找到她了?”胤禟急急问话,一双手砰然扣于桌上,指甲与书案发出干涩的摩擦声,混杂着话音满含的不可思议,竟是有些刺耳。胤祯默默点头,当作回答。他看向那人微微颤抖的双手,嘴角溢出一丝凛冽笑意。胤禟摇头,望着香炉里扶摇直上的熏香,眼似乎有些微红,他不经意的揉揉眼睛,酸涩道:“恭喜。”
“何喜之有?”胤祯扫视一眼那人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孔后,徐徐起身行至书房一角,一把堪称国宝的“九霄环佩”七弦古琴静静置于一小案之上,胤祯抬手,将那琴重重的拨响一声,琴弦振动,回荡满室,“方才拿来的掐丝珐琅宝相花兽耳方冰箱一看便价值不菲,可九哥不放于自己府上享用,带到弟弟处又是为何?”
胤禟转过身,低沉道:“当日八哥一番话出自肺腑,旁的暂且不管,我只记得日后若是有了好的,定要同兄弟们一起分享。”胤祯微眯起眼,轻轻抚过七根琴弦,讥讽道:“想不到九哥身为商道中人,竟也能不顾自身利益而心心念念与兄弟分享一二。弟弟先是不听八哥教诲,后又误会九哥一番美意,着实粗陋,还望九哥海涵。”
“你的心结果然难解。”
“你我之间我从未有过心结,又何来难解,九哥你未免过于看轻弟弟。”胤祯沉下脸,忽而一笑,“恐怕九哥现下所在的这座府邸,最怕热的人不是弟弟吧!”
既已点破,胤禟便攥紧拳头,深呼吸一口气,“别为难她。”胤祯迅速抬起眼,一丝冷笑迅速消失在嘴角,“以我的现在,你以为我能怎样?”
再度睁开双眼,周围满是暖暖的黄色烛光。
锦被平整的盖在身上,云希撑着床沿缓缓坐起,她掀开被子,刚欲下床,却不可避免的看到身上穿的白色衣衫。云希愣愣的坐在那里,欲哭无泪,骊珠惊慌失措的脸还有那年青男子的面容不断在眼前交错,她猛站起身,却发现脚踏上赫然摆放着一双“花盆底”,她缓缓抬手摸向头发,除了自己平素引以为豪的厚实长发外,脑袋上还多出一个盘得十分精致小巧的发髻,而轻抚耳边,平日里让她烦恼的鬓边碎发皆被盘到发髻中去。
云希的目光从锁定在“花盆底”上,直至慢慢扩散到整个房间,余光里还包括了她那双格外醒目的大脚。至此,她的脸上不禁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容。
图书馆管理员大妈极富特色的浓重京片子仿佛还真切的回荡在耳边:“这儿一人儿没有,书架子怎么给倒成这样儿了!?”
云希摇摇头,她扶着床,赤脚走到屋子的中央——
梳妆台上各种首饰奢华至极,一干瓶罐器物做工也是精致华丽,一看就不是凡品,只是摆于小桌之上的皆是银饰、翠玉、点翠烧蓝等装饰之物,未免过于淡雅素净,而整个房间的布置却也是清冷无比,床帏、锦被、各式家居摆设、古玩器具,全都是一水的冷色调。不像是低调华贵,反而像是无声祭奠。
云希好奇,随手打开一银累丝玳瑁宝石首饰盒,不禁深吸一口气,那里面竟都是些金光灿灿的各类发簪、戒指、耳饰,而整个屋子与锦盒一比,竟瞬间黯淡了下去,一时竟有满屋如蓬荜、金器使生辉之感。云希赶忙弯下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脸色难看的很,头发披散着,吓死活人绰绰有余。
被自己吓到的云希赶忙直起身来,可待她回过头时,惊异的发现傍晚瞧见的那年轻男子正双手背后站在门边,冷冷瞧着她。
第二次见,便已不算陌生,云希便也宽心打量——宝蓝底的长袍,腰系白色玉带,带上系着一对黄色荷包和一只玉佩,整个人贵气十足,但又虽说这人瞧着英气俊秀、气宇轩昂,但就是那满脸的戾气让人着实慎得慌。
胤祯未理睬她探究的目光,只是径直走进屋子,静静的盯着她的面庞,扫过云希舒展的眉头和嘴角含着的笑意,便突然抓起云希胳膊,有如怒火中烧:“你不是想走么!我告诉你,你这辈子也休想离开府里一步!”
云希唬了一跳,下意识的用力挣扎,可却徒劳无功,正当她准备放弃之时,胤祯好似要用尽全力一般,使劲将她胳膊一甩。云希毫无防备便被这股力量推了出去,猛的向后倒去,撞在身后墙边摆放古董的百宝格上。
清脆的破碎声突兀异常,云希趔趄了几步,看着地上支离破碎的一片呆住了。宋代官窑的瓷瓶儿、明朝正德年间的瓷碗儿,甚至还瞧见了恍如是周代青铜制品的铜爵……地上的残片与狼籍在云希眼里重新组合,不断地和《中国古代史》、《考古学概论》里的插图相得益彰。
都是国宝,云希泫然欲泣。
胤祯走近了来,踢开那些挡脚的瓷片和掉落的工艺品残片,用力的抓住云希的两肩。云希感觉肩膀仿佛快被捏碎,遂从国宝古董的夭亡中回过神来,心中边腹诽着这人气性也未免过大,边硬挤出几个字:“你、你是谁啊?你想干什么……”
她抬起头盯住胤祯脸,起初那种嘲讽与不屑,现在愈加的明显起来。
“我想干什么?”声音被他刻意的压低,却仍能听出因愤怒而产生的颤抖,他嘴角挑起一丝讽刺的冷笑,“我还想问这一年多你究竟想干什么呢!那男人究竟有多好,竟让你天天牵肠挂肚!今日你倒要说说清楚,我是如何对不住你的!你是十四福晋,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
屋外,十四福晋完颜海若的贴身婢女灵秀端着托盘颤抖不已,听着屋内一波波的怒吼声,她再也不敢迈进一步,踌躇许久,才走出院子,沿着水岸欲朝后厨走去。“九爷——”灵秀肩膀一颤,战战兢兢的回过头来。
胤禟克制住蔓延上心口那无边无际的伤感,他轻蹙着眉头,“她、还好吗?”“回九爷,格格从回来便睡下了,不过从方才十四爷进去后奴婢便不知了……”
“哦。”胤禟面色如常,他挥挥手,“你下去吧。”
心绪混乱的骊珠,此时正坐在十三阿哥府的一间小偏房中,焦急等待着云希的消息。从云希被两个陌生男子击晕带走开始,骊珠精神便一直高度紧张。当日的她,在胤祥门口苦等,期冀在胤祥回府或出府之时冲上前去装晕,以引起他的注意,并藉此机会求他帮忙寻找云希。可当她真正见到挚爱的胤祥之后,竟因过度激动导致她真的晕倒在府门外。而当她再一次醒来之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胤祥好奇且关心的面孔。
“你真的……是……十三阿哥,胤祥!?”骊珠的声音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胤祥唬了一跳,除了康熙、敏妃、德妃还有胤禛,几乎没有人会这般直接称呼他的名讳。
可他仍淡定的点点头。
“啊!”骊珠几乎从床上弹了起来,她一手捂胸,大口喘着气,始终没能冷静下来。
胤祥莫名其妙的望着她,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虽然疑虑好奇,却仍温柔发问:“请问姑娘,你可否有什么难处?”
骊珠看着他,沉溺在他的温柔里,完全忘了云希之事。胤祥无助的看着眼前这位漂亮的姑娘,他见过美女,热情的、含蓄的,什么样的都见过,唯独没有见过这样一个毫不害羞地死盯着他看的女孩儿。他尴尬的看向别处,又吩咐他贴身的小太监给骊珠拿些饭菜。
“姑娘既不便说,那先请问姑娘姓名?”
名字。骊珠的大脑接到指令,立刻抽动起来,十三问我的名字,骊珠窒息了,他问我的名字!十三!问我的名字!这个花痴的女人立刻沸腾了,瘫痪的大脑在1秒内自动修复,飞速运转:“骊珠。我叫骊珠。骊山的骊,珍珠的珠。”
胤祥终是放下心来,看来这个姑娘并未受什么刺激,看她方才的情状,还真以为受了什么惊吓。
小太监已端来饭菜,可骊珠哪还有心思管饭。胤祥朝小太监使了眼色,让他将饭放在桌上便退下。见骊珠愣愣的模样,胤祥只觉这一时半刻也问不出什么,只好对骊珠道:“那姑娘你先歇着吧,如有什么需要的,跟下人们说便是了。”
看着胤祥帅气稳重的背影,骊珠呆呆的坐在床上,彻底的沉沦……许久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最重要之事竟没有说!
她坚信在帅气温柔的胤祥与自己的铁哥们儿云希之间,她绝对会选择云希,抛开能不能回去不说,在此陌生之地,云希是她唯一能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