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五月糖

12、康熙四十四年十月（二）

　　“回去再跟你算账！”回府的马车上，胤祯怒吼，“你哭什么！很委屈是不是！？”云希无奈，方才神经搭错线路蹦出的那句该死的“额娘说得是”的确嘴欠，可自己作为一个现代人第一次来真正意义上的禁宫，如此表现已经可以颁发小红花了。
　　“还真不该带你出来啊！”胤祯自言自语道，“你是不是成心让爷丢人？”云希小声分辩：“我没有啊……”“算了，爷我吃一堑长一智，你以后在府里爱怎么样怎么样，爷都不管，在额娘她们面前，你少给爷说话！”“哦……”云希本能反应。“你！”胤祯脸气绿了，可云希心中却亦难受得紧，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子邪火儿，云希抹了眼泪，咬牙攥拳。

　　“停车！”
　　“爷，有何吩咐？”车夫恭敬问道。胤祯一把掀起帘子，骂道：“你给爷滚远点！”那车夫听罢，脸色一变，忙跳下马车，胤祯恶狠狠的指着云希：“你，下去！”
　　“啊？”云希茫然。
　　“爷让你下去你听到没有！”
　　云希仍未反应过来，胤祯见状愈加发怒，她抓住云希便朝外拖去，而云希终于抵不过胤祯，一屁股摔在地上。她眼看着马车疾驰而去，车轮扬起的尘仿佛胤祯狰狞的嘴脸。
　　云希跌跌撞撞的退至马路一旁，望着远去的马车苦笑。当日自己陷入十四阿哥府，日思夜想的便是离开那个牢笼，可时至今日，自己真的这样轻易离开时，却一点儿也不开心，哪怕、他臭骂了自己一通。
　　当他生气之时，自己竟是拿“他气的是海若的过往”来自我安慰，可当他开心的时刻，却又泰然受之……云希拼命地摇着头，自己究竟是在干什么，难道还要回去吗？可是现如今，骊珠在十三阿哥府上，自己又长的同十四福晋一模一样，何处能容身？
　　出门之时便变了天，入宫这两个时辰下来已是漫天阴霾、乌云笼罩、狂风呼号，云希被胤祯赶下马车之时没有披上斗篷，此时已冻得浑身颤抖。
　　大雨倾盆而降，云希瞧见街的尽头有家酒楼，便踩着花盆底朝它奔去，跑着跑着，只觉头晕目眩，脚底仿佛不听自己使唤。
　　眼前逐渐变得模糊，云希踉踉跄跄的跑到街角坐下，大口喘着粗气，只觉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而因云希衣装实在过于华丽，一见便能猜到不是皇家贵族便是达官贵人妻室，所以路人纷纷侧目而视，却不曾真正施以援手，毕竟他们总归是怕沾上什么麻烦。

　　胤祯行至府邸门口，刚下马车，便看到胤禩、胤禟和胤誐跳下马来，胤祯见状，赶紧将三人迎入府内，又吩咐小厮将马屁牵到马厩。
　　三人换了衣服，胤誐大笑道：“所幸咱们几兄弟身量都相差无几，否则今日定要湿着衣服烤火。待明日上朝，皇阿玛一瞧，这朝堂之上多了三个鼻涕鬼，可就大大的丢人了！”胤禩扫了眼胤誐，责备道：“也是这么大人了，还是口无遮拦。”
　　胤禟见胤祯心不在焉，戏谑道：“瞧着了么老十四，哥哥们今儿个出师不利，本叫着八哥和十弟想到你府上小聚可你竟不在，于是便请了他俩去了酒楼权当赔罪，可回府途中偏又遇上暴雨，左右瞧着还是你府上离酒楼最近，还好这刚到门口儿便碰到你。”
　　“哦，那弟弟给哥哥们赔罪了。”胤祯作揖，漠然道。
　　胤禩向胤禟使了眼色，然后开口问道：“十四弟，见你脸色不大好，方才发生什么了？别怪你九哥，你也知道，他素来就是那个性子。”“不提也罢！”胤祯咬牙，重重松了口气，换了一副友善的笑容，“八哥、九哥、十哥，今儿个有什么重要的事还要劳烦你们亲自上门？”胤誐刚欲开口，只见胤禟一挡，低笑道：“十四弟，别想在九哥面前蒙混过去，方才听奴才们说你和弟妹进宫给德妃娘娘请安，这现在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诶！”胤誐一拍脑门，“对啊，弟妹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胤祯的眼神突然犀利起来，“她竟然……算了！没什么好说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胤禩温言道。
　　胤禟哈哈大笑：“八哥，这还看不出来么，小两口儿闹别扭了呗！十四弟啊，不是九哥说你……”“八哥九哥，你们的好意弟弟领了，我……”“还磨蹭什么啊，淋坏了你的福晋，小心皇阿玛骂你！”
　　胤祯闻言一愣，飞奔至院内的廊子，只见雨愈下愈大，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的水泡儿。他赶忙转身朝屋内的几位阿哥道：“你们现在这些歇息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罢，叫上了小顺子、小林子，便冲出房门。

　　胤禩深深的看了胤禟一眼，随后又摇头：“九弟你今儿个怎么了，一点当哥哥的样子都没有。而十四弟又任你调侃，这也不是他的性子。”
　　胤禟收起笑容，“反正弟弟瞧着，很有意思……”而胤誐焦躁的在房内走来走去，“什么有意思没意思的，当日若轮到你头上你就觉得没意思了！”
　　雨声渐小，胤禩行至门边，然后转头道：“咱们也该走了。”他望着胤禟，摇摇头，“忘不了的那就深藏在内心深处，我们不是普通人，我们肩上背负的太多。”

　　“还真是拿你没有办法。内城不过尔尔，你竟不认得路？”胤祯目光虽犀利，却含着些许无奈，“每次都要把自己折磨成这幅样子才肯罢休？”
　　云希有些委屈，不禁两眼含泪，只觉脸颊愈加发烫，她偏过头去，可眼泪却顺着脸颊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胤祯有些不忍，手轻抚上云希额头，严肃道：“还这么烫……”
　　胤祯吩咐灵秀取了湿帕子，轻轻敷在云希额头，云希只觉嗓子里仿佛含着什么异物，不适的感觉一袭上来，便拼命的咳个不停，胤祯见云希痛苦的样子，慌张大喊道：“快把方才的孙太医再请回来！”“喂……”云希一把拉住胤祯，却因手臂露在锦被外而冷的浑身一颤，她支支吾吾道，“这个回头就好了，没那么麻烦……再说，我们又不在紫禁城。” 胤祯恨铁不成钢，“你就这么作贱自己吧，什么时候把爷弄疯了你也就满意了！”虽是发泄，但仍小心扶起云希靠在他身上，轻抚她后背，又接过灵秀递来的汤药，一手搂住云希，慢慢送她服下。
　　胤祯事事亲力亲为，云希只觉脸上更红，平素苦涩难耐的“黑汤”今日仿佛是加了蜜水一般，丝毫不觉难捱。她动也不敢动，浑身僵硬的倚在胤祯怀里，头贴着他的脸，只觉愈加焦灼。时间慢慢过去，胤祯又一勺勺的喂云希喝了清粥，因高热不退，所以喉间疼痛难忍，饭用的也便比平日慢了很多，待胤祯也用完晚膳，已是卯时。
　　“想跟你说点事儿……”云希抬眼看着慢条斯理的摆弄着茶壶的胤祯，或许现在才是千载难逢的与他说清事实真相的好时机。“嗯，听着呢。”胤祯走到床边坐下，又替云希掖了掖被角，见云希头发有些散乱，便抬手向她额头伸去。“那个、我……”云希心咚咚跳着，只觉胤祯冰冷的指尖滑过自己脸颊，轻轻拨弄挡住额前的碎发，他手指碰到过的地方仿佛被烈焰烫过一般，直到耳根也在长发间灼烧，她咬着嘴唇，仿佛烧坏了脑子般道歉道，“我错了。”说罢，才回过味来，自己这是在发什么毛病、犯什么糊涂！可话有如泼出去的水，也收不回来，只好继续嗫嚅道，“今天在宫里、我不是故意的……”
　　胤祯脸上瞬时一抹喜色，但很快又板起脸来，自顾自的嘟囔：“哼，你知道就好。你最近是怎么了，先前爷也没见你这么没眼力见儿啊，怎么最近光给爷惹事儿。”说罢，偷偷瞟了云希一眼，却发现云希满脸担忧的望着他。“下次注意。”胤祯摆摆手，一扭头，“爷不同你计较，反正你也……”见云希对他有些无视，胤祯迅速转头怒目而视，“怎么？爷倒是说错了！？”
　　云希被他唬的一抖，瞪大了眼睛无辜的看着他。胤祯见她害怕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心酸，苦笑道：“我知道，你嫁给爷，不是那么心甘情愿。但、但你看在我对你、对你这么好，你为何就这般同爷过不去呢……”胤祯自嘲一笑，摇摇头，“其实，爷知道自己对不住你，本以为你因此就能忘了他，可是爷错了。”云希挣扎的坐起身，脑海里百转千回，想要挽回方才没澄清事实的错误，可未等她开口，胤祯便痛苦道：“我以为，给你嫡福晋的名分，你就能忘了那一切，可你还是忘不了……”他紧紧的抱住云希，“就算你有了弘明，你还是一样的冷漠……你究竟想要什么？！”他无力的叹道，“爷能给的都给了，可却还不如那个人……”他神色黯淡下去。
　　胤祯松开怀抱，云希望着他，平日里皇天贵胄不肯轻易服输的倨傲神色在他眼中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无所有的无力感。云希心疼，她轻轻抬手刚欲为胤祯抚平衣衫上的褶皱，却一下被他紧紧握住手，他的手仍然冰凉，许久，他轻轻拥云希入怀，云希只觉那股燥热又袭了上来，欲想摆脱，可浑身却愈加无力，脸贴在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而自己的仿佛也跳的更快。
　　额上的湿帕子已经渐干，云希轻微一动，它便掉落在地。云希刚欲起身弯腰去捡，只觉胤祯手臂箍得更紧，挣也挣脱不开。云希脑海中茫然无措，心中却是一阵无来由的甜蜜。她缓缓抬手，轻轻抓住胤祯后背的衣衫，静静的倚在他的怀里，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好了，别又着了凉。”胤祯轻轻抚过云希脑后长发，云希只觉仿佛浑身一股电流从脑后流到四肢百骸，一时间仿佛浑身定格。他轻笑一声，把云希的胳膊移开放进被中，又扶她躺下，云希愣愣的望着他，却也说不出一句话，半晌，才磕磕巴巴问道，“怎么还不走？”“你病得这么严重，我怎么走得开？”胤祯凝视着云希，“放心，不会吵着你的。”
　　云希大窘，便拉过锦被罩在脑袋上。胤祯轻哂，唤过小顺子，云希不知叫旁人过来还有何事，便悄悄拉开被角露出缝隙偷看，只见小顺子拿了寝衣正在帮胤祯换上，云希瞧见吓了一跳，心顿如擂鼓，赶忙又拉上了被子。小顺子走后，胤祯用力拽下云希的被，看着云希憋得通红的面颊，无所谓道：“老夫老妻了，怎的这点事也面红耳赤？”云希吓了一跳，半天不知辩解什么好，只好促狭道：“你也不嫌凉……”话未说完，云希只觉身子腾空，惊得她大喊，“喂你干什么啊！”
　　胤祯把她放到床的内侧，认真道：“难不成你要睡外面？”云希这才猛地意识道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虽然骗了他当了他的福晋，可是自己竟傻的从未想过还要和他同床共枕，他们可是夫妻啊！云希一时无措，却发现自己竟忘了这样重要的事情，真的是糊涂到家！可现如今却也是骑虎难下，不想放手的愈来愈多，而承受的危险却也在逐渐增大。恍惚间，只听胤祯问道：“你怎么了？”云希回过神来，机械的摇摇头，尴尬一笑，却也不知回答什么，她不露声色的一点点往床的内侧蹭着，心想自己是离这位陌生男子越远越好，省的半夜被噩梦惊醒，突然脸侧一热，只见胤祯箍住她的胳膊，扬起下巴轻笑着示意云希道：“别再折腾了，你若再挪，另条腿也该露出来了。”
　　云希怔怔的望着他，她真想鼓足勇气告诉他自己不是海若，可怎么也开不了口。原来，从来都是别人的东西是好的，包括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