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狐张仪》枫落风

7、第七章 那时花开

　　第七章那时花开

　　碧水阁
　　雪花纷纷地落下，莲池上也结了一层冰，屋瓦上，地面，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白，明华靠在轩边，看着外面的雪景。
　　“陛下，下雪了，回房避寒吧。”珠儿劝道。
　　明华不答，珠儿只是摇了摇头，看着她几近灰白的长发和依旧姣好的面容，离开了。

　　风带着雪片，掠过轩子，在朱红的地板上留下了星星点点的雪子。朱漆柱子上挂着那盏雪花灯，灯纸在风中发出吱吱的响声，她侧过身，伸着手，踮着脚，想要把灯取下，只见一只手从她的脸庞边轻轻擦过，将灯取了下来。
　　她惊疑地回过头来，许久未有表情的脸上，绽开了花一般的笑容。
　　她的笑颜，美得令人心碎。

　　眼前的人，修长的身材，淡金的长发从肩膀流淌到地板上，凝碧的眼眸，美丽如三十年前的那个月夜。
　　“蓦回首，韶华已成白头，今见故人，丰采韶秀依旧。”望着张仪依旧年轻俊秀的脸，雪月幽幽地说道。
　　张仪只是摸着她灰白的长发，一言不发。

　　“雪月的时间快到了吧。不然怎么会见到仪呢？”她笑道，笑得苍白。
　　张仪还是不说话，她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去。
　　“仪还是这样温暖，和三十年前一样呢……”
　　“雪月，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会好好的活着的，然后长命百岁。”他说道，眼里有一种释然的神色。
　　雪月只是笑着看着他，然后淡淡的说：“仪早就知道了吧，知道明华是雪月了吧……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他愣了一下，侧过身子看了挂在一旁的灯笼一眼，当他的目光移回她的脸上的时候，竟是那样一张凄颜。
　　“宫灯大会的时候是么？”
　　他点了点头。
　　“对不起。瞒了仪那么久。”她又说。
　　“错在张仪。”
　　“其实当年在碧水阁初遇，雪月便知道了赵方颐是仪了，可是雪月不敢让仪知道，仪要是知道了，就不会再出现在明华眼前了吧。”
　　“那个人说的没错，只要明华执掌天下，就可以再看到仪了，就可以回到那个时候了……”她继续说着，似乎要把一切都说尽了才甘心。
　　她一刻不停的说着，第一次见面，明安春天的美丽，碧水阁的再遇，玄泰殿的朝夕相对……说着说着，忽然咳了起来，并且咳得不能自已。
　　他不由紧紧抱住了她：“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她的身体剧烈的随着咳嗽而颤抖着，她感到他的温暖透过衣服传到了她的身上，这是怎样的一种诱惑，让她就想此时能够永远的睡去，在这温暖的臂弯中。

　　但她却努力的挣脱开来，把手抵在他的胸前，在他开口要说什么前，继续她的回忆。
　　“我想要仪知道啊，无论我是雪月时还是明华时在想着些什么。所以，仪，就让我一直讲下去吧……仪，就这样吧，好么？”
　　她一直说着说着，说到仿佛已经筋疲力尽，身体软软地贴着柱子往下滑，他忙让她靠在自己怀中，贴着柱子便坐了下来。

　　雪花随着风飘进轩中，化在张仪金色的发丝间，白色的衣襟上，朱红色的地毯上，即而化为星星点点的雪子，晶莹剔透。
　　“好温暖啊……仪，雪那么大，却一点也没有落到雪月身上呢！”她伸出手来，抚着他的脸，冰冷异常。
　　“雪月的心意，仪是明白的吧……雪月只想……”说到这里，她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她抖了一下，用手捂住了口，但他仍看到一丝丝的鲜红，从苍白的手指缝间渗了出来。

　　“雪月，别说了……不要再说了……”
　　恳求着，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心痛欲裂。
　　“不，仪，还不明白吗？雪月只想问一句……碧水阁那一吻，是愧疚还是……眷恋？”
　　他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微微颤抖着同样发白的唇，却因为上面染着殷红而凄艳无比，他低下头去。

　　雪月的血的味道，冰冰凉凉的雪的味道，顿时通过唇蔓延到了他的口中，心中，身体中，这样的吻，比那时那个带着苦涩的酒味的吻更浓烈，铭刻在他的心中，永生不忘。

　　你知道答案了么？
　　雪月，冬雪的雪，明月的月，纯洁而美丽。

　　雪月看着他的碧眼，微微笑了，美如瞬发的昙花：“仪，还记得么？当年你带雪月去明安城，那一天，春花烂漫，雪月……第一次发觉到自己的心情……明安的春，好美。”

　　仪……你想要告诉我什么呢？为什么这样的看着我，我说的有什么地方不对吗？还是你……已经发觉到了呢？
　　我到最后，还是那么愚笨啊，连这点小事都瞒不了你……其实，聋了也没什么，听不见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反正已经没有关系了，所以，仪不要难过了，仪在想什么，仪想说什么，雪月知道。
　　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呢？为什么你的手指变的这么冰冷，你到底想在我的手心写什么呢？
　　可是我现在只能感觉到你的温暖啊，这就足够了，真的……

　　不要哭……清澈的碧眼会变浑浊的，不要为雪月哭……

　　视线渐渐模糊了，但温暖的感觉还没有消失，你要带我去哪里呢？外面下着雪啊，要出去么？为什么呢？

　　他掀开帘子，风夹着雪迎面而来，他金色的长发在风中轻轻的舞着，仪轻轻的把雪月的头往自己的胸口拢了拢。漫天的雪花飘零，洒在他们身上。
　　仪走到一株树下，那是他第一次与明华见面时所立之处，慢慢坐了下来。

　　“雪月……”他轻轻的呼唤着她的名字，吻着她的眼。
　　她睁着眼，感受着他的温柔。
　　“雪月，我们回明安……”

　　满眼怒放的春花，殷红的花瓣随风飘洒，散在地上，飘在那一池碧水中，覆在檐边，渐渐的迷了人的眼。
　　漫天的珠华随风飘散，青天白日姹紫嫣红，明媚如春，绚烂似锦。
　　这是梦么？这样繁盛的春花，陵殷是不会有的。
　　陵殷的花开的太淡了，就像皇城间的人情一般。

　　好美的花瓣啊，可是为什么手心会传来冰冷的感觉，为什么这殷红的花瓣竟带着冰冷的感觉……
　　仪，你看到了么，这漫天的春花，这样浓艳的春花，是明安的春花啊……

　　这是幻觉么？
　　可是为什么脸上会有温热的感觉，为什么你的眼睛这么浑浊呢？
　　你的脸，和你的怀中一样温暖啊，可为什么你的脸上的泪珠会这么冰冷呢？

　　不要担心了，我很好，真的……

　　她伸出手来，为他拭去了一粒泪珠，她的眼中，映着这漫天的绯红。
　　“千树繁花开，不见暗香来……”
　　她的声音，回响在他耳中，永远地，永远的。

　　那一天，人们都看见，陵殷皇城内，下了一夜的花瓣雪，花瓣如雪，覆盖大地，彼此相连，却寒冷如冰。

　　珠儿怀中抱着件棉袍，立在轩边，很久很久。
　　看着那凄艳绝伦的妖物，怀抱着永远微笑的明华，与她擦肩而过。
　　“你是……方颐公子么？”她颤抖着。
　　“赵方颐死了，八岁时就死了。”他如是说。

　　宁成三年冬，皇城大雪，状如落英，浓艳似血。
　　国之将兴，必有桢祥；国之将亡，必生妖孽。

　　——《宁成异闻录》

　　第七章那时花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