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狐张仪》枫落风

8、伤痕

　　伤痕

　　予尔吾名，予尔吾命，与子共生。

　　流传于鬼道与人世间的契约，弱肉强食的法则，流淌在历史长河中。

　　妖怪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人类，就相当于与人类定下了契约，永远为他所驱使。
　　而人类可以借助妖力，延年益寿，百病不侵。

　　历代众多法力高强的术士，都往往逼迫自己降伏的妖怪定下契约，为他们所驱使，这样的妖怪往往下场凄惨。当然也有一些宁死也不说出自己名字的妖怪。

　　华灯盏盏，迷了人的眼；莺歌燕舞，惑着人的心。
　　凌波渠边，喧嚣如昔。他淡然看过，似月下的流水，平静如常。

　　妖夜回廊，凌空飞架，弥散在浩渺的烟波中，依旧是朱漆的圆柱，似血的灯笼，惨淡死寂。
　　同样的景，看风景的却是别样的人，怀着别样的心情。
　　时至今日，他才总算明白了恒当年是以怎样的漠然去看待这样的热闹。
　　热闹不减，人，却已不再。

　　那时，他以为自己可以忘记，所以选择了遗弃。
　　那时，他以为自己对她可以不离不弃，所以选择了放弃。
　　终究，无论是那年在明安对她的遗弃，还是后来甚至选择对自己的放弃，都无法给她一个好的归宿，一切的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他倚在朱漆柱子脚下，看着红得妖异的灯笼在他的身上投下一大块血色。
　　恒每一天，每一夜就是这样看着这样的血色入睡的吗？雪月也一样么？那盏盏宫灯，都是这样的浓艳似血，而这外面的夜，却也是黑得看不到一点希望，静得听不见一丝声响。

　　闭上眼，不愿去看，不忍去看，那过去的，却更清晰的呈现出来。
　　脚步声，似乎从远远的地方传来，睁开眼，那一袭黑色便入了眼眶。
　　抬起头来，遇上了那寒玉般的眸子，绿的逼人。

　　“等了很久？”明知故问，毫无起伏的声调，恒待他的态度还是那样。
　　“你要是动身去找我的话，相信应该比在这里等要快得多吧。”他又加上了一句。
　　“你也知道我在等什么。”他看着那绿色越来越近，一字一顿地说道。

　　恒的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他看见他的嘴角慢慢地往上扬，随着眼睛的细线一同往上翘着，在他的整张脸上，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美感，邪魅十足，甚至带有一丝狰狞，但却美艳绝伦，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魅力，他从未见过这样美的笑容。
　　背后升起一阵寒意，但眼睛却无法离开眼前的这绝美的笑。

　　“你想的一点都没有错，当年将重伤的你安置在赵府，还有雪月的事情，都是我一手计划的，甚至当年伤你的那个和尚，都是我引过去的。”

　　“你，不该如此。”沉默许久，却没有意料中的爆发。
　　“我，别无选择。”

　　“你，贵为一国之君，掌握滔天权势，呼风唤雨，只手遮天，无所不能，何时竟沦落到这样的境地？你那尊贵非凡的眼睛里，当真就连一粒沙也容不下么？”忍无可忍，但声调中带着的那一股悲怆，却压过了愤怒。
　　“我以为，你已经是心如止水了呢，真没想到啊……”他的笑颜更为妖异，他的碧眼在无边的夜色中更显冷漠。
　　“为什么！”吼了出来，他能够感觉到胸中的血气上涌。
　　“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拥有我们道狐的名字，他们……不配！”
　　“这是我的命，为何要由你来决定！”
　　“我？我有为你做过决定么？十几年来，你以赵方颐赵丞相的身份待在她的身旁，你若真心的为她，告诉她真名的机会有何止千万？我只是告诉她你一旦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便会离开她，我有阻止过你开口么？为什么一定要她先开口将你们两个人的渊源挑明？”
　　“张仪啊张仪，好个重情重意的谦谦君子！”

　　我们是妖，而且是最不容于天地的道狐。这世间的风月荣华，于我们不相融，我们是这个太平盛世的创痕，注定永远陷于这世间的阴霾之中。

　　仪，聪明如你，至此还不明白么？
　　我们，是多余的，无论是对这个喧嚣的尘世，还是那终年哀号不平的鬼道。
　　所以，我们只要看着就足够了，无论是怎样的美景。

　　离开这暗无天日的妖夜回廊，天下又有何处夜更黑，容我们藏身？

　　走了也罢，毕竟这是个绝境，既然懂得什么是痛，就还能感觉得到那伤口在流血，也就还有疗救的必要。

　　席着那一地流泻的月光，恒仰面向那血红的朱檐，面色惨白如霜，散开在朱漆地板上的三千青丝，比夜色更黑的瞳仁，看不见一丝生气。

　　身边血红的身影，轻轻地抚弄着那缕缕青丝。
　　究竟是沉积了几世的风华，才能有这样的绝代无双。

　　盛极必衰，天之道也；
　　逆天而行，人之过矣；
　　世有常情，天有天理，毋悖之，方生生不息，得享太平。
　　既有鬼道可循，焉如彼世道？
　　国之将亡，必生妖孽。
　　悖道而行，天理不容者，道狐也。

　　2005 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