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狐张仪》枫落风

6、第六章 妖孽

　　五年后金銮大殿

　　方颐和众臣立在殿下，龙椅上空空如也，身旁的大臣们焦急的议论纷纷。
　　“皇上已经十五日不上朝了，龙体无恙吧！”
　　“皇上是忧心明宁公主和她腹中的孩子，前次公主临盆前，也是有十日不上朝，今次驸马征战北方蛮夷未能如期归来，想必这不早朝的日子又该延续了。”
　　“不过陛下再怎么担心公主，也不应将国家大事弃置不顾，果然是女人治国，国将不国阿！”
　　方颐回过头去，扫视了说话人一眼，殿上霎时间静默了下来。
　　这时，只听见一声锣响，曹公公已立在了玉阶上，拖长声音道：“退朝！”
　　各部大人便把折子交予了曹公公一等人，送去玄泰殿，待明华帝批阅。

　　方颐交了折子，便径直往长宁宫去了。走到东宫前庭时，正迎上匆匆过来的薛太医，两人寒暄过后，方颐便问起了公主的病情。
　　薛太医摇了摇头：“公主的身体太虚，恐怕这孩子是保不住了。”
　　“怎会如此严重？”方颐惊叹道。
　　薛太医叹了一口气才答：“公主上次怀孕，不想竟胎死腹中，从此便落下了病根，现公主身子极弱，倘强行要生，恐有性命之忧啊；若打掉这腹中骨肉，只怕公主今后再也……现在只能望公主吉人天相，顺利产子。毕竟这凌殷皇族，已十年未有婴孩出生了，而陛下又迟迟不肯成婚……”他说着说着，竟忘了情境。
　　“薛大人，时辰快到了。”旁边人提醒道，他才停了下来。

　　长宁宫中，方颐见了明宁，只见昔日丰腴活泼，娇美如花的女孩儿，竟面白如纸，骨瘦如柴，唯有那大大的眼，还流露着灵气。令方颐心底不由生出一股怜惜之情来。

　　出了长宁宫，正要前往玄泰殿，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张仪公子请留步。”方颐一惊，回过头去，竟是红弧。
　　“红弧有一事相告，请公子随行。”她说，表情甚是严肃。
　　二人到了一无人之境，方颐忙问：“是不是恒派你来的？”
　　“公子多虑了，红弧只身前来，恒并不知情。红弧来此，只为告知公子，即刻离开皇城，不得延误，否则后悔终生。”
　　“你究竟有何目的，为何硬是要我离开凌殷？”方颐不悦。
　　“你又为何执意要留在这是非之地？”红弧反问。
　　“这又与你何干？”方颐漠然道。
　　“与红弧自是没有干系，但你若不是想凌殷皇族断子绝孙，便应按红弧的话去做才好。”
　　方颐一惊：“什么意思？”
　　“恒曾提醒过你，无论何时，都不要忘了自己是个妖孽，你总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了吧？你以为自己虽为狐妖，但只要不与人同床共枕，尽鱼水之欢，便不会加害于人？没错，普通狐妖非媚既邪，以媚惑人，而你不媚不邪，且有相国之才，亦明治世之道，这些年来天下太平，国力渐盛，有你尽心辅助之力。”
　　“既然如此，何来灭种之说？”方颐上前一步说道。
　　红弧不答，只是问了一句：“长宁公主入朝几年了？”
　　“已足有十年。”话一出口，方颐便愣住了，耳边顿时响起了明华和薛太医的话来。
　　这宫中已经好些年没有孩童的脚步声了……
　　毕竟这凌殷皇族，应经十年未有婴孩出生了……

　　“不……不可能……”他惊异的瞪大了眼，不由后退了几步，“这……这一定是巧合！”
　　“那么公主的胎死腹中，驸马游洵之逾期未归，还有明华帝至今未成婚，这也是巧合？”红弧毫不客气的反问。
　　“这一切皆是因你之故，你和恒一样，都是‘道狐’虽不媚人，但却会惑道！你虽不以人的精气为食，却消耗王气。十八年前你遭遇得道高僧，元气大伤，驱使你本能的去接近凌殷皇族，汲取王气，致使皇族王气衰微，今日明华帝无心于国事，也是征兆之一。正是因为你的才，才导致了他人对你的依赖，这正是你作为臣子的罪过！”
　　“我害了明宁，吃掉了明宁腹中的骨肉，我还会害死明华？什么‘道狐’，一派胡言！我张仪就不信这凌殷会为我这小小的狐妖而改姓！”方颐把手一挥，冷冷笑道，笑得自己都浑身发抖。
　　“你如此逃避，红弧也无话可说，公子好自为之吧！”红弧转身便失了踪影。

　　方颐慢慢地向玄泰殿走去，身体从未这般沉重过，“我……竟会害了明华么？”
　　这时，只见刑部的李大人从他身旁匆匆而过。
　　“李大人，可是去玄泰殿？何事这般匆忙？”
　　李大人神色凝重，将一封急信交给他，他展开一看，顿时觉得天昏地暗，信纸从他手中无声的滑落。
　　“游洵之……阵亡了……”

　　凌殷城外十里亭
　　恒坐在亭中，身边是一个酒壶，看来是专程等着她的到来。
　　“红弧，你多事了！”恒看着她，冷冷道。
　　“恒……其实一开始，你就什么都知道了吧，或者说，一切都按你安排的进行，从十八年前开始。你……究竟想干什么呢？”红弧直视着他那双死灰般的碧眼说道，眼中是不忍和怜惜。
　　“你不必知道，这是我和他的事情，你既然从前不去招惹这些事，现在也就不要插手。罢了，反正你想插手也太迟了。”他挑衅的望着她，傲慢地道。
　　红弧沉默了一阵，才抬起头来迎上了他的眼：“恒，如果能够做到的话，我一定会杀了那个女人！”
　　话还未完，红弧只见一个酒壶向她飞来，擦过她的脸庞，在旁边的柱子上撞得粉碎，酒和碎瓷片撒了一地，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味道。

　　眼前人的眼，冷的像冰。

　　方颐不知自己是怎样回到碧水阁的，只见府中人的神色格外谨慎，珠儿最先迎了上来：“公子，陛下到了，在莲池旁的轩子里侯着呢！”
　　方颐只是点了点头，珠儿看着他无神的眼，不由颤了一下。
　　明华正立在轩子一侧，月光下，一池白莲，清香沁人，而看莲的人，却神色憔悴，面色清白。
　　“陛下已经知道驸马的事了么？”
　　“颐，朕真不知该如何面对明宁啊……”静默许久，明华才说。
　　方颐依旧立在一旁：“这不是陛下的错。”
　　明华看着方颐站在阴暗处，脸色惨白如纸，静立如同石像。
　　轩内一片死寂，月光如流水，泼洒在他们身上，水波粼粼，镀在檐上，柱上，带着冰冷的气息。
　　“颐，和朕下一盘棋吧。”明华开口了，打破了这死寂。
　　静静的，方颐没有作任何回答，他慢慢地从轩子一头向明华走来。
　　“方颐不想下，这注定是一盘没有胜负的棋……”他的声音如幽咽泉流，宁静而凝重。
　　明华睁大了眼，方颐已走到她的身前，低头端详着她。
　　“因为，方颐和明华心中，早已没了路数。”
　　明华看着那醉人的碧色逐渐近了。方颐柔软的发丝，贴着她的脖颈，方颐的吻，温柔而绵长，令人安心，令人心醉。

　　明华靠在栏上，听着他带着诱人的呼吸声，对她耳语：“一切都会好的，安心吧，雪月。”
　　“相信我……”
　　她闭上眼，听到内心深处一种什么东西崩溃了的声音。
　　仪，今晚……是残月啊……

　　明华十年，长公主明宁殁，时年二十有二。丞相赵方颐，行踪不明，时年二十有七。
　　明华十一年，明华帝禅位定国公房睿，移居碧水阁，时年三十有三。
　　定国公即位，入主凌殷宫，号宁成帝，改国姓房，尊明华为太皇帝，时年六十有三。

　　宁成三年凌殷皇陵
　　一个年约二十的素衣丫环，提着一篮纸钱，跪在牌位祠前。
　　“公主，驸马，蝶儿来看你们来了，公主，蝶儿还带了您最爱的桂花糕。”说着，她讲几碟桂花糕放在一座牌位前。
　　“小公主宁儿现在很好，已五岁了，已经能走路了，只是还不会说话。人依旧是那样痴痴的，果然是未足月啊。不过公主在天之灵保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明华陛下也如往常一样，不出碧水阁一步，由珠儿在照看着，请不必担心。”
　　“只是方颐公子现在仍音讯全无。”
　　“公主的每一件事，蝶儿都还记得呢。公主还记得吗，那一天，就是明华陛下打了公主那一天，公主在梦中都在哭着呢，其实蝶儿什么都知道啊，那一天，陛下之所以会出手，其实是为了公主那句气话吧，当时陛下说‘宫中那么多人才兼备的王孙公子，你要谁姐姐都给你做主，何必执著于那个逆臣之后？’你一时急火攻心便说了‘好，我要赵方颐，你给是不给！’天底下大概只有公主你这样率直了。”
　　“那天公主出嫁，凌殷的天空都被烟花给照亮了，公主那天大概是天下最美的女子了……”
　　“公主和陛下一样，都是天底下最重情重义的女子，公主可以为了替驸马留下一脉香火，连命也不要：陛下也可以为了赵丞相，连皇帝也不当。像你们这样的女子，为何都如此命薄呢？老天真是太作弄人了……”
　　“蝶儿要嫁人了，以后恐怕就不能再来看望公主和驸马了，现在就让蝶儿最后给你们添张纸钱吧。”

　　第六章妖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