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晓》顾瑾玉

5、005

　　新入职的那天，宋晓起了个大早，折腾了半天终于化出了让自己满意的妆容，在冰箱里翻了片面包含着便出了门。

　　上班第一天，她迫切地想要给新公司的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许久没有赶过早高峰的地铁了，拥挤得没有丝毫缝隙的车厢让宋晓一时难以习惯。

　　她妆容精致地出现人事小妹面前，迅速办理好入职手续、领了门卡，而后朝自己工位走去。

　　好巧不巧，她的工位挨着窗户，朝外看过去，不远处就是谨诚总部大楼。怀城只有一处CBD，市里大大小小的企业都聚集在此。

　　宋晓没来得及烦躁就被通知开一周例会，封闭的会议室里，总经理坐在首位上，说一两句话就要抬起手边的咖啡喝一口，缓慢的语速听得宋晓默默扶额。

　　会议结束后，经理领着她各部门转了一圈，说是熟悉熟悉面孔，忙了一个早上终于轮到中午，宋晓拎着包下了楼。

　　公司里许多同事都是从家里带饭，微波炉里飘出的香味把宋晓的馋虫勾了出来，她不会做饭，为了省时间只能到楼下的商场把午饭解决掉。

　　“欸嘿，说曹操曹操到，这不就是咱们宋大美人吗？”

　　宋晓方才迈进商场，一个西装革履、气质不俗的男人走到她面前，笑着打量了她一番。

　　宋晓确认了一遍，她并不认识此人，也不是以前的合作对象。

　　“林怀楠!”

　　季云舟充满警告的声音响起，宋晓的背影略微僵了僵，这是上次停车场争执后这些天来第一次遇见季云舟。

　　临近午后人满为患的日料店里，林怀楠一脸好奇地看着两个双手环胸相对而坐的人。悄悄碰了碰季云舟手肘，立马招止一个眼刀子，林怀楠噤声，自顾自摆弄起面前的餐具。

　　服务生恭恭敬敬上了餐，见这一座气场不对，把菜放下就匆匆离开。

　　“好了好了，午餐时间多宝贵，赶快吃饭吧。”

　　林怀楠体贴的将热水烫过的筷子递给宋晓，她接过，忽视对面全程黑脸的男人吃了起来。

　　什么脾气，她都还没生气呢。

　　对面季云舟也终于是动了筷子，林怀楠见气氛缓和些，开口说起了话。

　　“宋晓，我听说你以前也是怀城一中的吧？”

　　宋晓夹起一块鳗鱼放进嘴里，轻轻应了声。

　　林怀楠悄悄撇了眼季云舟的表情，嗯，还不算太糟。

　　“我跟云舟以前也是一中的，按说你应该只比我们低一级，怎么没在学校里见过你呀？”

　　话音刚落，就被季云舟不动声色地狠狠踢了一脚。

　　宋晓手里的筷子顿了顿，高中时确实在班里那些女生口中听说过季云舟，这个名字每每被提起总是伴随着青春期少女的尖叫。

　　那时候的季云舟确实是一中万众瞩目的学长，意气风发的少年在球场上酣畅淋漓地奔跑着，余晖洒过满是青春荷尔蒙的气息。

　　但是这一切都与宋晓无关，她被困在陈安划定的牢笼里，每天只想着如何将自己隐形。

　　“我一般都待在教室很少出来，林学长不曾见过我也是正常。”

　　“哦哦哦，那怪不得这么难找。”

　　林怀楠报复心渐起，果然刚刚说完身边的季云舟就撂了筷子转向他。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季云舟心如擂鼓，捏了捏渗出汗的手，装作若无其事地给宋晓倒了杯大麦茶放在她手边。
　　“吃你的，别管他。”

　　宋晓暂时没有忘记两人还在冷战中，当然没理他。

　　三人各怀鬼胎地吃完饭，从商场出来，宋晓朝林怀楠告了别正欲往旁边大楼走，却他叫住。

　　“宋晓你在这上班吗？哪个公司啊？”

　　“嗯，鑫源科技。”

　　林怀楠看着宋晓走远的背影，伸手戳了戳身边一直沉默的季云舟。

　　“鑫源，鑫源诶，这次终于轮到你季云舟求我了。”

　　季云舟双手插兜看着宋晓走进大厦后才离开，转身前不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好友。

　　“我早就知道了，等你？黄花菜都凉了。”

　　林怀楠八卦之心被狠狠勾起，慌忙追上去缠着季云舟要他说个明白，季云舟脚步加快前进并没有解释的意思，走到自家公司楼下闪身进了闸门。

　　一个眼神丢给前台小妹止住了她为林怀楠刷门禁的动作，手抱在胸前饶有趣味地看着门外的林怀楠，丢下一句话后扬长而去。

　　“谁叫你刚刚多嘴,自个想去吧”

　　宋晓第一天上班，还不是很适应新公司的环境，她趴在桌上久久都无法入睡，索性打开电脑开始办公。

　　近两点，办公区午睡的人渐渐坐起来开始工作，格子间里无人说话，只有噼噼啪啪的键盘声。

　　部门助理送了咖啡来，宋晓礼貌性当着她的面抿了一口便放下不再碰。她不喜欢咖啡，准确来说是喝腻了，大学四年都在咖啡店兼职，以至于现在闻到咖啡烘培的焦香味都会害怕。

　　鑫源科技做的产品主要是电子零件，上游客户多是新能源企业，经理给了她一份供货方名单。

　　所以宋晓在往来清单里发现谨诚时，并不惊讶。谨诚的产业可以说在怀城一家独大，下游供应商众多。而鑫源有近百分之六十的产品都供往谨诚。

　　宋晓看着巨大的往来金额深深叹了一口气。

　　真是孽缘。

　　临近五点，宋晓才从电脑前抬起头来。和善的部门经理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可以下班走人了。

　　宋晓伸长脖子望了一眼空空的总经理办公室，没有多待的意思，迅速收拾起了东西。

　　金融街离怀城一中很近，想起中午吃饭时的闲聊。宋晓转了脚下的方向，逆着下班的人流往一中走。

　　她上大学时一中就新建了校区，现在的老校区听说也只有高三临近高考的孩子了。

　　一中的老校区栽种了许多高大的梧桐树，繁茂的枝叶将一中的大门掩在树荫里，在黄昏的光影中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

　　宋晓求了守门大爷许久，不断解释自己是一中的校友，甚至复述起了校区里的建筑，大爷才半信半疑地将她放进了校园。

　　进了大门就是偌大的喷水池，似乎许久没有开过了，水池中央起了淡淡的青苔。远处的足球场上几个穿着球衣的少年奔跑着，争抢足球间，有少年被铲倒，没顾得上疼痛，便又爬起来进入新的争夺。

　　宋晓坐在梧桐树下的石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突然觉得自己年轻了起来。

　　从前因为母亲的医疗费背负着陈家的债款，又因着陈安的霸凌，在最青春尚好的年纪里忘了欢笑，只顾着弯腰踽踽独行，还好如今一切都慢慢崭新了起来。

　　季云舟坐在门窗紧闭的车里，看着大树下的女人正傻傻地笑着，他关了车门还是忍住了没有上前打扰。两指夹着的香烟燃到一半后殷红的灰烬掉在他的手背上，季云舟呆呆看着宋晓，半分没有察觉。

　　宋晓想起今早出门前顺道称了个体重，体重称上的数字实在无法入眼，于是她在便利店前踱步了半天还是忍住转身离开。

　　到了小区楼下，季云舟的车停在入户门不远的地方，宋晓一走近就看到了。

　　等电梯的时候，她一直不断提醒自己两人还在冷战中，一定要冷漠，不能落一点点下风。

　　于是走出电梯，看着季云舟拎着打包盒站在家门口，她几乎都能闻到红烧牛腩的香味。宋晓知道，自己输了，不是输给季云舟，而是输给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

　　她努力忽视门边的季云舟，掏出钥匙开了门，装作不小心地侧身，季云舟便大步迈进了公寓。
　　“还没吃饭吧，我打包了便当，微波炉打一下就能吃了。”

　　季云舟双手提着手里的餐盒像个孩子一般向她展示着，宋晓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后，拐进了房间换衣服。

　　再出来时，餐桌上整整齐齐摆好了菜，宋晓瞟了一眼，不错，都是她爱吃的。

　　季云舟将她拉到餐桌前坐下，又起身倒了杯水放在她手边，坐在桌前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讨好意味过重，宋晓暗自发笑，端起碗吃了起来。如果可以忽略掉对面一直盯着她的季云舟的话，这顿饭可以称之为完美。

　　终于，见宋晓放下筷子喝完最后一口水后，季云舟按耐不住开了口。

　　“那天，是我不对，我不该说那样的话，当时情绪太激动了，一时口不择言，你别往心里去。”
　　季云舟的表情过于真挚，宋晓移开了目光。

　　餐桌上的花瓶里有一束梧桐花，是她前几日在公寓楼下捡到的，刚刚吃饭时她就发现季云舟一直在揉鼻子，还咳嗽了几下。

　　“好啊，你收拾好餐桌我就原谅你，随便把那束梧桐花扔了吧，放久了快焉了。”

　　季云舟连忙站起来，麻利地收拾好碗筷，转过身来看着那束梧桐花左右为难。

　　他有花粉过敏症，怀城却又偏偏是个喜种梧桐的城市，每年春夏，为了防止过敏，他只能捂着长袖，带着厚厚的口罩出门。方才虽只在餐桌边坐了不久，但喉咙里已经开始不适。

　　他轻呼了一口气，走上前去伸手拿起那束梧桐枝。

　　“季云舟!”

　　宋晓冲上前夺过了快被他握在手里的梧桐枝，走到离季云舟最远的垃圾桶处将树枝扔了进去，又担心花粉飞到空中，端起茶几上的水尽数淋在花瓣上。

　　她并非要折磨季云舟，只是单纯试探。可看着他毅然决然将手伸向花时还是没忍住。

　　“好了，我原谅你了，别糟蹋自己。”

　　季云舟走上前来将皱着眉头的小人儿揽进怀里，靠在她肩上汲取她发丝的清香。

　　良久，宋晓听见季云舟闷闷的声音，他说，

　　“对不起。”

　　对不起那样伤你的心；

　　对不起在过去那些荒唐岁月里留你一个人；

　　对不起这么久了才出现在你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