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晓》顾瑾玉

4、004

　　宋晓快到天亮时才昏昏沉沉睡去，这一觉实在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醒来满是疲惫。

　　她从床上坐起来，第一反应便是拿起手机查看是否有母亲的消息，还好一切如常。除了护工发过来的几张照片外并无异常。

　　刺眼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洒进来，小小的公寓里弥漫着一种久违的安宁感，宋晓顶着凌乱的头发懒洋洋地坐着发了许久的呆。

　　握着的手机忽地振了起来，屏幕上季云舟三个大字十分醒目。

　　“醒了吗？”

　　宋晓接起电话口齿不清地应了声，抱着被子躺倒在床上，手指抠着被褥上的线头，她刚刚醒来声音嗡嗡的，和季云舟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桌子上有早餐，记得吃掉。”

　　“放心，不是我做的，点的外卖，能吃。”

　　季云舟想起昨晚闹的乌龙，立马补充道，听着手机那头传来的轻笑，自己也嘴角弯弯。

　　季云舟的助理神奇地看着自家老板竟然破天荒地不在车上工作，而是握着手机煲了一路的电话粥。

　　似乎是到了公司，宋晓听见电话里传来下属的问好声，连忙匆匆说再见。

　　“等等。”

　　“嗯？”

　　季云舟急忙叫住准备挂电话的人，满心忐忑的开口。

　　“今晚来我家等我吧，我待会发地址给你。”

　　宋晓闷在被子里下意识答应，突然想起来昨天应了陈安母亲的约。

　　电话那头迟迟不回应，季云舟止步站在已经到达的电梯门口。员工发现自家老板还在电梯外站着，没有迈步进来的意思，这电梯按也不是不按也不是。

　　“不行，我今晚有约，过几天再说，我先挂了。”

　　宋晓心虚一般匆匆忙忙挂了电话，留另一头的季云舟站在原地，同电梯里的员工大眼瞪小眼。

　　好，好得很，他季云舟这辈子被人撂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女人倒是毫不顾忌，他都拉下脸来了，没想到这么不给自己面子。

　　宋晓惦记着今晚陈家的约，看着季云舟放在桌子上的粥也恹恹的没胃口，根本无从顾及季云舟心里的小九九。

　　咬了一口冷掉的鸡蛋，腥味布满口腔，宋晓一阵嫌恶，却还是忍着吃完。

　　满心不安地熬到了傍晚，宋晓才不情不愿地收拾了自己往陈家赶。

　　陈家的老宅在西城的别墅区，自宋晓认识陈安开始，陈家二老便一直住在那了。陈安鲜少回老宅，往前时候陈母叫两人回去吃饭时常常只有宋晓回去，不知道这一次陈安会不会来。

　　她倒是希望陈安来，开诚布公同陈家二老把话说清楚，免得日后再多出不必要的纠缠。

　　出租车师傅望了眼藏在小区深处的别墅群，摇了摇头，说什么都不愿意将宋晓送到家门口，她只得下车徒步走进去，陈家的宅子在别墅区深处，离大门确有一段距离。

　　许久没有穿高跟鞋了，七厘米的鞋跟踩在脚下格外不适，宋晓走到路边的木椅旁坐下，将鞋脱下来，揉了揉红肿的脚后跟。

　　这个别墅区绿化做的很不错，相比起宋晓那个为了商用挤出来的小区，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汽车刹车的刺耳声突兀地在略显清冷的小道上响起，随后一双锃亮的皮鞋出现在宋晓的视野里。

　　她抬起头来，发现陈安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几日不见，陈安还是像往常一般招人讨厌。

　　“我还以为，你要同我们陈家老死不相往来了，怎么？是季云舟玩腻了把你踢开，这会儿又想来抱我们陈家的大腿？”

　　宋晓站起身，借着高跟鞋她还不至于在气势上输陈安太多，换了神色开口。

　　“说笑了，我回来只不过是和伯父伯母坐下来把话说清楚。至于季总嘛，不劳你费心，他今早才从我的床上醒来呢。”

　　陈安脸上佯装的镇定渐渐碎裂，伸手要来拉她，被宋晓堪堪避开。

　　“宋晓我告诉你，你别想跟我划清界限，季云舟算什么，他也只配玩我玩剩下的东西。”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宋晓捏了捏自己因为大力而酥麻的手，死死盯着脸被打歪往一边的陈安，心如擂鼓。

　　“你永远都是这样，开口闭口就是侮辱，我不就受了你们陈家的恩惠吗，我凭什么要受你这么多年的凌辱。你陈安也只有欺负女人的本事，我就是勾搭季云舟怎么了，他比你好得不要太多。”

　　陈安像是被触到了逆鳞，大步迈上前来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宋晓吃痛，只能仰着头去掰陈安的手。

　　“疯子，你放开我！”

　　陈安这般模样，她见过两次，一次是毕业前夕陈安在她的桌箱里翻出一封情书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撕扯着她的头发；还有一次便是现在。

　　“宋晓你就是下贱，是我对你不够好吗，啊？我他妈好吃好喝地供着你，让你上学，给你工作，最后养出你这么一个不要脸的玩意儿？”

　　宋晓不想听陈安疯狗一般的发言，抬脚踹他，逼他松手。

　　纠缠间撕扯住头发的力突然消失，陈安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倒在车上，宋晓迷茫间被人握住手腕拉到了那人身后。

　　季云舟黑着脸，面色阴沉着看着陈安。他一路跟着宋晓从公寓出来，看着她越走越不对劲，最后撞见她和陈安在这里拉拉扯扯，他瞬间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

　　宋晓的手腕被大力捏得发痛，她想挣脱，在触及到季云舟冷冷的眼神后止了动作，乖乖站在他身旁。

　　陈安站起身来，低啐了声，不屑地盯着季云舟和宋晓相握的手。

　　“也好，大家都在，今天就把话说清楚，宋晓，怀城谁不知道她是我女朋友，你季云舟......”

　　季云舟抢过宋晓手上的包砸在陈安脸上，堵住了他的嘴巴。那只包上有个大大的金属logo，陈安的脸立马见了淤青。季云舟还不解气，迈步上前却被宋晓死死拦住。

　　“你别打了，我们走吧，我不想再呆在这。”

　　季云舟停住脚步，低头拉开宋晓环在他腰上的手，淡淡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宋晓突然就觉得他和陈安是一样的人，那一眼里满是轻视与嫌弃。

　　听着他不断走远的脚步，宋晓捡起自己的包追了上去，跟着季云舟上了车。

　　一路无言。

　　季云舟注视着前方的车流，狭窄的车厢里一阵沉默，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宋晓大抵猜到他为何生气，他早上邀约时的忐忑她并非听不出来，可自己拂了他的意又跑到陈家来，是个男人都会觉得被打脸吧，何况季云舟。

　　车开进地下停车场，宋晓认出来这是上次季云舟带她来的公寓。身边的人迅速解了安全带下车，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她只能急急忙忙小跑着跟上。

　　脚下的高跟鞋越发不跟脚，每跑一步都是受罪。

　　“季云舟，你慢些。”

　　宋晓接连喊了几声后，前方的男人方才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

　　“这就是你说的有约？约谁，前男友吗！？”

　　季云舟终于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他刻意抬高了音量，夜晚的停车场里回荡着他的质问。

　　“是陈安母亲约我，我本是想着借这个机会和他们说清楚我和陈安的事，但是我没想到会在半路上遇到他。”

　　“有事不能在电话里说，非得见，还是说你就是想借此机会见见你那位前男友?”

　　宋晓刻意忽略他话里的刁难，耐着性子开口。

　　“陈家两老对我有恩，如果不是他们我走不到今天，所以我才应了她的约，想着当面说会礼貌些。”

　　“对你有恩？”

　　季云舟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自嘲地勾起嘴角，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弯下腰与她对视。

　　“那你当初就来求我啊，像求陈家一样地求我资助你啊。”

　　宋晓心底的伤疤被血肉淋漓地揭起，只觉得自己的尊严被季云舟狠狠践踏着。

　　她佯装镇定，冷冷看着季云舟，开口夹枪带棒，又变成了之前的宋晓。

　　“所以，当初我就来求季总了啊，现在我的目的达到了，我逃离了陈安。而我和你之间左不过是各需所取，如今季总您这样大吵大闹是不是越界了呢？”

　　季云舟话说出口后就开始后悔，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冲动，却还是口不择言说了伤她的话。

　　夜晚冷清寂静的停车场里，宋晓和季云舟无言对峙着。远处打过来的车灯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宋晓反应过来转身离开，暂时结束了这场博弈。

　　出租车后座上，宋晓将自己头埋得低低的。司机似乎是在听着广播，嘈杂的人声里夹着滋滋的电流声。虽入了夜，怀城的夏天却也依旧闷热，司机将空调开得大了些，却还是没能驱赶宋晓心里的烦闷。

　　昨天清晨，她睡得很浅，季云舟起床时的动静虽小可还是将她吵醒，他轻手轻脚地走动生怕惊醒睡梦中的她，临走前小心翼翼地吻上她的额头时，宋晓并非没有生出期许过。

　　往前数年，宋晓的身边只有陈安一个异性，然而伴随着的却是他数年如一日的霸凌。所以当季云舟一次又一次地出现，一次又一次激起她生活中的涟漪时，她并非没有心动过。

　　只是如今，赤裸裸的现实又将她打落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