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晓》顾瑾玉

3、003

　　可能是我自私吧，宋晓心想。

　　面对母亲满是愁容的脸，她再也无法在窒息到难以名状的病房里呆下去，匆匆找了借口离开，在医院走廊上遇见了正准备换班离开的温远。

　　他跟身旁的护士微微点头告别，朝宋晓走过来。

　　“要走了？我也正好下班，送你一程？”

　　“不用了，今天还有事。”

　　温远对她的拒绝感到丝毫不意外，也不再勉强，转身离开。

　　身边有护士跑上前追上了温远，宋晓抬眼望去，小姑娘面色羞怯，笑得腼腆，和温远有说有笑地并肩走出了医院。

　　温远的桃花还真是开得灿烂啊。

　　回家的公交车上，中介打来电话，宋晓艰难地在拥挤的车里保持着平衡，方才从包里捞出手机接起，中介已经找到合适的房子了。

　　宋晓重重呼了一口气，她迫切想要和过去与陈安有关的一切划清界限，现在住的房子他虽然鲜少来，但是她却不想再让陈安知道自己的庇护所在哪。

　　新找的房子更加远离市中心，凭着宋晓那模糊的方向感，也略略避开了季云舟家的方向，如果可以，她实在不想同这两个人有任何牵连。

　　季云舟是为了逃离陈安所寻找到的大树，在宋晓眼里，一定程度上，季云舟和陈安都是一路人。

　　中介还算友好地推荐了搬家公司，宋晓抱着行李箱挤在车后座上的时候，心里突然迸发出一种久违的新生感。

　　但体贴如季云舟，迅速扼杀了她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将沉浸在幻想中的人儿拉回了现实。

　　宋晓似乎很不满这样的体贴，于是站在还没收拾好的新家门前，和三分钟前不请自来的季云舟大眼瞪小眼。

　　“不请我进去？。”

　　她才有了动作侧身让他进门，走到鞋柜旁正准备翻拖鞋给他，看着靠着门站成一副大爷样的季云舟，报复心渐起。

　　“没你穿的码，光着脚吧。”

　　季云舟不置可否，心叹这女人真是睚眦必报，但是还是乖乖脱了鞋。

　　他来得正巧，新家还没来得及收拾，大大小小的收纳箱挤满了整个客厅，宋晓站在角落指挥着这位从天而降的苦力搬上搬下，四处忙活。

　　“你说你，搬家了都不告诉我，为着你这地址我费了多少力。”

　　“不过你也够心急，和陈安摊牌才几天就搬家，啧。”

　　“诶，你说陈安如果找不到你会怎么样？”

　　“我觉得......啊！宋晓！”

　　在季云舟无数次自顾自开口后，宋晓终于忍不了他的聒噪，拎起沙发上的抱枕扔向他。

　　“你用手做事还是用嘴，吵死了。”

　　季云舟悻悻地摸摸鼻子便不再开口。

　　将杂物全部归置完毕已经是晚上了，宋晓坐在沙发上浏览着招聘信息，电脑被季云舟抢去办公了，过小的屏幕看久了眼睛满是酸涩。

　　珂创是行业里口碑还算不错的企业，她自大学毕业起就呆在珂创一直干到了如今的项目经理，所以简历还算亮眼。沟通的几家公司都很不错，只是薪资有些低了，母亲的住院费一直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如果薪资过低她根本就入不敷出。

　　季云舟在卧室开完视频会议出来，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要去吃饭，起身间看到手机上的招聘信息，他沉思了半晌开口。

　　“如果哈，我是说如果，你有意的话可以考虑考虑谨诚，谨诚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宋晓看着难得真诚的季云舟，难以忽略他眼底的小心翼翼，也许这是他和陈安最不一样的地方，陈安永远不会考虑别人的意见，永远只唯我独尊。

　　“好的，我会考虑的。”

　　两人难得坦诚地吃了顿饭，席间季云舟的电话不断打来，宋晓略听了听，都是工作上的琐事。

　　看着季云舟敛去笑意的神色，她才反应过来，平日里在她面前满不正经的季云舟也是带着谨诚闯过了生死攸关的人啊。

　　季云舟被吵得不耐烦，直接将手机关了机。

　　“把电话关了，待会公司人找不到你怎么办。”

　　“和美人吃饭当然不能被其他人打搅。”

　　他一边说，一边忽略宋晓嫌弃的目光给她碗里夹了块肥肉。

　　“季云舟，我不吃肥肉，你别老给我夹。”

　　“乖乖吃哈，你是不知道你抱起来有多咯手。”

　　旁边的服务员低着头偷偷笑出来，宋晓看了眼视若无睹的季云舟，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吃完饭季云舟将她送回了家，说是要去赶下一场聚会，将人放在家楼下就匆匆走了。

　　宋晓难得松了一口气，这几天来季云舟一直无意，她也不必去费心思躲开和他的亲密接触了。

　　这边季云舟满脸烦躁地打开车载音响，将声音调大，提了车速在路上疾驰起来，跑车前行的方向是他的公寓。

　　宋晓接连在家躺尸了几天，手机难得清静，没有季云舟的骚扰，医院也没有电话进来，母亲的情绪还算稳定。

　　她窝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信用卡扣款信息将她从这种行尸走肉的生活里暂时拉了出来，盘算着医院缴费的日子，宋晓暗叹真的要开始好好找工作了。

　　谨诚她并非没有考虑过，企业结构上和珂创有很多相似之处，宋晓上手起来倒也简单。只是以前在珂创时同事提起她和陈安时那些暧昧的眼神，她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这么多年，别人看到的只是和陈安有着裙带关系的宋晓，被陈安的庇护掩盖了所有光芒的宋晓，却忘了她也是名牌大学经管专业的优秀毕业生，她迫切想要证明自己，迫切想和过去划开分水岭。

　　投简历两天后，一家制造业企业给宋晓打来电话，她穿着久违的职业装走在写字楼里，满心雀跃，看谁都无比顺眼。

　　hr十分和善，探听了宋晓的目标薪资后欣然表示了肯定，嘱咐她下周就可以到岗上班。

　　这一切来得过于顺利，宋晓心情愉悦地拍了个自拍发到朋友圈，正准备犒劳自己，却忘了自己没有屏蔽陈安母亲。

　　所以当她接到陈安母亲的电话时，宋晓看着一桌子她喜欢的菜，刹时便没了食欲。

　　很多人眼里，宋晓是陈安的初恋情人，是陈安的挚爱。包括陈安父母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们早就将宋晓当成自己未过门的准儿媳，平日里总是家长里短地关心宋晓。

　　“晓晓呀，阿姨有好些天没见你和陈安了，这几天趁着陈安出差回来，你俩明晚来老宅吃个饭呗。”

　　宋晓正准备开口解释她和陈安早就已经划清界限，却扛不住陈母各种嘘寒问暖，丝毫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也罢，当着面都说清楚对大家都好。

　　回到公寓，刚出电梯就看到自己家门口站了个熟悉的身影。宋晓走上前，漠视了站在门口的季云舟，掏出钥匙开了门。

　　身后的人拖着手边的行李箱跟着她挤进了门，宋晓自接到陈母的电话后，一想到要见到陈安便兴致全无，也没在意家里的男人，自顾自走进卧室瘫倒在床上。

　　季云舟的航班一落地他就马不停蹄地往宋晓家里来，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谁知道这女人一回来居然完全无视自己开门进家。

　　他季云舟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正准备发作，结果视线接触到宋晓阴沉的脸色时还是果断放弃，跑去厨房做起了饭。

　　宋晓觉得，有些人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来报复她的，比如季云舟。

　　他正手忙脚乱地望锅里扔切得参差不齐的西红柿，锅里冒出来的黑烟让宋晓以为自己是不是走进了火灾现场。

　　料理台一片混乱，油点子崩得到处都是，季云舟还在锲而不舍地往锅里扔菜。宋晓使劲抑制住自己想杀人的心，走到水池边接了碗水抬手泼在快烧得黑糊的锅里。

　　“你干嘛，我的菜！”

　　宋晓努力平息下自己的怒火，不断告诉自己这位是衣食父母。

　　“这能吃吗，别捣乱好嘛，我再不出来你就要把厨房烧了。”

　　“那你来。”

　　季云舟说罢就开始解围裙往宋晓身上挂，还顺带给她手里塞了个锅铲。

　　宋晓瞬间觉得这男人是故意的，将厨房弄得乌烟瘴气只是为了骗自己做饭。

　　“让季总失望了，我不会做饭。”

　　季云舟精准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思虑良久，发现宋晓确实不像在骗人，于是果断掏出手机开始点餐。

　　胡乱吃了点饭，见季云舟没有要走的意思，宋晓也没管他，掏出电脑浏览着新入职的资料。她应应聘的职位是产品经理，负责联系下游产业进行产品推广销售。

　　此前她从没接触过制造业，很多专有名词和市场信息处理都不了解。

　　季云舟在第三次发现坐在对面的宋晓朝他发出试探的眼神后，没忍住开了口，

　　“有话就说。”

　　宋晓得了指令，难得狗腿地抱着电脑跑到季云舟身边虚心求教。

　　季家做的一直都是能源开发，说起来也算宋晓所在公司的上游产业，季云舟对这些东西了解甚多。

　　宋晓第一次见到工作状态下的季云舟，完完全全敛去了不正经，此时端坐在她身边，修长的手指握着钢笔，一丝不苟地解释着资料里涉及到的专有名词。

　　“所以，是因为你们公司产业的特殊性，税务核算的方法同一般企业有所不同，故而成本核算也不一样，也不能用以前在珂创的思维去理解它，懂了吗？”

　　“宋晓？”

　　“啊？懂了懂了。”

　　宋晓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盯着季云舟的手出了神，他说什么都没有听见。

　　“那我刚刚说什么了？”

　　季云舟放下钢笔，双手一下又一下地敲击桌面，噙着笑意看着刚刚明显出神的女人。

　　宋晓被季云舟的目光注视得发毛，一时又答不上来，她本来就脸皮薄，学生时期最怕的就是老师当着全班人的面叫她起来回答问题，于是她的耳朵迅速发红，渐渐蔓延到双颊。

　　暖黄色的灯光从她头顶上方洒下来，微红的耳朵变得愈加透明，耳廓上的血管清晰可见，几缕碎发随着低头的动作落在绯红的脸颊上。

　　季云舟呆呆看着，鬼使神差地凑上前去吻那小小的耳朵。

　　宋晓哪里受得了这个，他呼吸间的气息全数喷洒在耳垂处。宋晓本就怕痒，下意识往后躲，却被季云舟长手一勾，死死圈在怀里。

　　“你干嘛？”

　　宋晓堪堪坐在季云舟腿上，这个动作让她实在难堪，有些事过过嘴瘾是一回事，真正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别乱动！”

　　季云舟抓住怀里人挣扎的双手，环在腰间制住。

　　“不好好听我说话，出神？”

　　季云舟凑上前，同她额头相抵，宋晓想退开，却被身后的手往前压得更近。

　　“你别闹了。”

　　季云舟停了动作，却也不放开她，双额依然相抵，暧昧气氛不断蔓延。宋晓看着他慢慢不对劲的眼神，微微侧头躲开他的吻。

　　身后抱着她的手微微顿住，随后松了力道，宋晓顺势从他怀里挣脱。季云舟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坐回原位，继续给宋晓讲解，好似方才的暧昧都未发生过。

　　临近午夜，季云舟还没走，寸步不离地跟着宋晓进了卧室，换了一身从行李箱拿出来的睡衣，挨着宋晓躺了下来。

　　宋晓久久没睡着，她许久没有与人在意识清醒下同床共枕过了。耳畔是季云舟均匀的呼吸声，她却如何也无法入眠。

　　她不懂季云舟，沉浮商场这么多年，他不会看不破她劣质的演技。明明对他是摆在台面上的利用，但季云舟却熟视无睹，将这场戏演到了极致，差点以假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