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壳破 ...
-
竹制的窗帘尚透露出凉意，隐约能见窗外往来的人影。少年疾驰着，滋起水花，打在浅蓝的裤腿上，月白的运动鞋也被溅上微小的泥点。云亓嘴角噙着笑，也想自己当年的模样，平添了老气。即使是速溶的黑咖，他也觉得有股清冽的满足。投上几份简历，给花草浇水，倒点猫粮，清理猫砂，就开始躺平了。阳光渐起，氤氲着周身，云亓倒是自得起来。
一阵阵急促的提示音响起，颇有催命的架势。
“你什么打算啊？面试没过，就没之前预备着调剂调剂？你快去看看有什么中外合作的研究生项目，能不能找找机会面个试，不说深造研究，好歹也能混张文凭，别让齐姨担心了。不然你以为就本科学历你能躺平啊？好好想想吧你。”
微信跳出的这一大段话，一改之前高沐禾顽皮的性子，认真了起来。上一次还是在分班志愿的时候，充分显现出她不认怂的本质。
人们对形象的固有印象，总是“一白遮三丑”，很不幸，高沐禾从小就被称作“黑丫头”，没少受人闲话。不过，一张“厌世脸”倒是给了她不少护盾，起码从未被当面嘲讽，但总能听到“就跟别人欠你钱一样拽”的评价。好在年岁渐长，长开了，情商加持，在金融界也算混得风生水起，得了实习单位的表扬信，准备出国镀层金。
“这些都是申请资料，自己好好看看，费用呢，好像考研分数超过多少分就有奖学金来着，资产证明，雅思成绩你不是老早就准备了吗？麻溜地全给我翻出来，还在有效期不？推荐信你多找几个老师，关系好肯定好说话啊。实在不行你就先给我去读语言，曲线救国，你懂不懂啊？”
“我都给你想好了，你看啊，齐姨这两年不是被返聘回去教书吗？写写教案，跟着同事旅旅游，教育教育小朋友，日子肯定也不会闲着。等你读完那个项目回国了，赶上退休正好也能多陪陪她。再不济有我妈在呢，这两碎嘴肯定闲不下来。”
一顿语音轰炸，却是被关心着的。
“我说的太多了，但总之，你得找出路，别整天想着躺平。没有经济基础，你有什么资格躺平啊？当年的那股劲去哪了啊？现在是不是又窝在你那个狗窝啊，颓废也是个头吧？”言语中却有哽噎。
云亓与高沐禾的相识，还得从云思华救下孕妇李楠说起。那是88年的夏日，蝉不知疲倦，甚是聒噪。李楠调课休息在家，锤着浮肿的腿，燥热使她不得入眠。闻到一股焦糊味，还以为是绿豆汤糊底了，挣扎着爬起，蹒跚去了厨房，却发现煤气没开，心里正埋怨高敏出门前不给自己炖绿豆汤。似乎是从门框传来的，本该冰凉的把手却在此时变得滚烫。李楠慌极了，即将临盆的她是没有办法穿过滚烫的火场的。云思华接到指挥中心的命令出警，眼瞅着火舌吞噬着老旧的居民楼，不敢怠慢，穿着一身装备奔赴火场。小李还怀着孕呢，要生了，邻居大妈很着急，一再强调先去救孕妇。火灾是楼下的电线老化导致的，所幸没有人员伤亡。
打听到救下妻子和儿子的消防员叫云思华，高敏给孩子取名高沐云。头几年总是没办法遇到云思华，亲自去道谢的愿望只能告吹。
齐俪见到高沐云之后，眼中噙着泪水，对云思华说，我们再生一个吧。同年，高沐禾出生，两年之后，云亓出生。07年，李楠和齐俪同教一个班，两家才真正熟络起来。
云亓自小都是个开朗的孩子，父亲牺牲后，母亲对云亓的态度很是冷淡。早早将云亓送进了小学，五岁的云亓并不懂得什么，眼神呆呆的，盯着相框中的父亲，期望中的模型消防车，可惜已经烧得变形，没有之前的绚烂。
有时候，云亓望着那块烈属门牌，一望就是一天。
爸爸没了，化作了那块闪闪的牌子。
齐俪埋怨过倘若不是什么模型，思华可能就不会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她不想面对自己的孩子，因为罪责不会消失。
云亓被送去了一年级，美其名曰方便工作，其实是齐女士不想见孩子的借口，老两口总是一起去门口守着孩子放学。齐俪申请调回高中部教学，为了更高的工资，人总得生存下去。因为是烈属和以前教过的缘故，领导层特批让齐女士去分担即将退休老教师的工作。
十几岁的年纪很是吵闹，也是悸动的年纪。高沐云被一家子宠得没边，整日活泼开朗，去班级串门。将校服的松紧拆掉，变成阔腿裤，敞开外套，大步流星，被教导主任多次评论，没有一点女生的样子。一下课，高沐云就会带着不少杂志供云亓参阅，宣称多多交流有益身心健康。只不过学校总是有查“闲书”的活动，杂志赫然在列。只不过一件很神奇的事就是，这位同学从未被抓到过。
云亓向来对谜底很感兴趣，所以加入了女孩的读书会。那是琪琪上学以来，不准时回家的开始。高沐云习惯性地抄起杂志，声音学做大人模样，可惜夹杂错字，读得不大流畅。为了获得母亲的关注，云亓努力学习书本知识，简而言之，就是个“书呆子”。不好意思当面扫兴，云亓偷偷塞了纸条，也成为班级风言风语的力证。
没人知道纸条写了什么，但是只要有这个举动就够了。再加上亲密的举止，连老师都信了。本着“打击早恋，人人有责”，“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叫家长成了标配。李楠和齐俪匆匆赶到挨训，一见如故，提到救命之恩，齐俪才想起。
双方的母亲详细解释了渊源，教导主任才缓缓吐出一句：“合着是您指示您闺女招惹她儿子的？”
“对，关心关心，不可以吗？”李楠很肯定地回复了，裙摆微微颤抖。
教导主任的爆炸头待不住了，只说：“你们家长知道了，我就不多管了。只是注意注意影响，小孩家家这样下去可了不得的。”
“不劳您挂心，自家孩子自家教育。琪琪最近活跃些了，多亏了禾禾呢！”齐俪难得开明了一回。
“还有一件事，不少同学跟我打报告，高沐禾你在学校看闲书，是不是有这回事？为什么每回我检查都没搜到呢？今天家长都在，你给我老实回答，交上来，所有的事我都不追究了。”爆炸头迫切想知道谜底。
高沐禾捏了捏发尾，“说出来你别生我气，你家孩子是不是很爱吃大白兔，我不喜欢，每个月给他几袋，他就会给我报信。你每次要搜查的时候，为显正式，都会叫丈夫重新上机械表。你家孩子都摸出规律来了，消息换糖吃，他也不亏。”
“你……，怪不得最近他蛀牙又严重了。”爆炸头好像更爆炸了。
在双方家长的默许下，两个孩子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并立志报考新传。也就有了一同奔赴艺考的岁月，充实而忙碌。
天有不测风云，哥哥高沐云在地震救援中砸伤了腿，植入钢板，颓废了不少。最终，决定在明州开一间酒吧，没有继承家中的进出口电子配件的生意。加之云亓的身高阻碍，没有一封offer，一同跨入新传门的承诺终究没有成真。高沐禾转而向金融领域进发，埋在无边的数据中。
云亓一直很感恩高沐禾的存在，她似乎是爸爸留下的礼物。在他经历了好几年的沉闷后重新投入明亮宽广的天地，这顿痛骂振聋发聩。
当真庸庸碌碌，引得唯一的亲人替自己担心吗？云亓一直把父亲的死归于意外，但是慢慢长大，感受到母亲若有若无的冷淡，他开始相信父亲的死与自己有关。
云思华一有时间就会陪着小云亓，受了齐俪不少埋怨。脑袋上那道浅浅的疤就是某次骑车摔跤事件的见证，嫌弃天热，云亓轻声对云思华说：“爸爸，头盔太闷了，我可以摘了吗？好不好嘛？”
软软糯糯的声音，是谁都无法抵抗的。只不过，作为小孩子，云亓对平衡的掌控能力远没到纯熟的地步。不出意外地栽倒在花坛边，樟树苗划伤了前额，白净的脸上顿生血痕。这让齐女士分外心疼，埋怨了好一阵。
不让骑车，云思华转而教习云亓消防结。告诉他要专心，好好绑，周末我们去海洋公园。这样的场景有很多，最后一次是奖励模型消防车，可惜并没有交到云亓手中。
可是，逝者已逝，往事不该沉沦。如今，最该做的就是不辜负。从志愿的错报走出来，正视自己的处境。点开高沐禾发来的文件，云亓开始认真准备简历，计划起了不久的面试。
幸好，有一个两年的中外合作新闻编辑项目接受调剂，云亓有书读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遍了交际圈，足见齐女士多么望子成龙。
作者有话说第2章 壳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