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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假戏真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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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上学,久珀还是起迟了。
天光已然大亮,久珀挎着大书箱,穿过亭台楼阁,曲水淙淙,本以为又要被夫子说叫一通,却远远的就听到人声嘈杂,好像是书院里新来了一个同学。
当久珀看的人群里松酩的那张脸时,不由得感叹道,这也太邪门了。
夫子大喊了几声“噤声!上课!”却并没有什么反应,拿起戒尺对着讲台重重敲了三下,大家才悻悻的各自回位坐好,久珀有些侥幸,低着头悄悄卸下书箱,却感觉又道目光正透过人群火辣辣的直盯着她——还是被夫子发现了。
“你是不是跟踪我啊!”下午放学,夫子前脚刚走,久珀终于逮到时机,把正在和另一个叫升川的小世家子有说有笑的松酩提起来,一口气拽到了几丈外的假山边上。
“快说话!”
“你觉得像吗?”
久珀顺着松酩的目光看向自己扯着他胳膊的一双手,回瞪了他一眼,抓得更紧了,并没有要松开的打算。谁知松酩反手将她一握,动作快,力道大,久珀不由得倒退两步,金粉绣鞋的鞋跟抵着假山,迫于少年身高的优势,她只好仰着头瞪他,用眼神传递着“你以大欺小,老娘不服”的意思。
松酩看着倒十分无奈,舔舔嘴唇,说,“父亲晋升,携举家迁入京中。第一日,我去了盛名在外的酥骨阁一逛,姑娘拦住我问,我的酒甜不甜,第二日,我在街上散步,从马蹄下救了姑娘,姑娘自报家门,问我要不要接受姑娘的报恩,我婉拒,今日,家父引荐我来学堂读书,与同僚相谈之时,姑娘却牵我来竹林,姑娘说是在下跟踪你,在下实在不解。”
假山周围,确实是片竹林。翠色的细竹拔地而起,阳光洒落,竹影斑驳,照得松酩的面庞忽明忽暗,气氛安静了片刻,久珀听见不远处有几声人言,好像在议论什么。
久珀虽然年纪小,但人情世故却是了然,是了,孤男寡女幽会竹林,还离得这么近,被书院里那些素日爱传八卦的撞见必然要发酵一番。哼,眼前这个漂亮脸蛋还算有点用,前几日不是都传我被沅晔抛弃了吗,我才没有,我这是移情别恋了,而且是一个更漂亮的!
久珀眼睛一转,看着额边那个被松酩压住的腕子,郑重其事地把它连着松酩的手移到胸前,又把另一只手搭在上面,拍了拍,恍然大悟道:“哦!那真是我太狭隘了,竟然胡乱误会公子,说来我与公子真是好大的缘分,公子初来京城,必然有许多需要熟悉熟悉,久珀便交下松公子这个朋友,公子日后有任何事,找我便可!”
话毕,又想了想,陪笑道,“这也算是还了松公子的救命之恩罢。”
松酩低眉瞧了瞧这个油嘴滑舌一肚子坏水的小人儿,回头又看了看偷偷猫在竹林外窸窸窣窣的几个少爷小姐,把手一顿一顿地从久珀两只小手里抽出来,叹了口气,“我不姓松。”
“公子姓什么都行!”久珀又真诚地握了握松酩。
“我姓你妹。”
久珀锤头顿足,他怎么又走了,这是答应了没呀,下次说话我得拽着他说。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久珀罕见的没有迟到。行动力很强的她自告奋勇地向夫子申请坐在松酩旁边,拍着胸脯说要辅导他之前拉下的课业。夫子见松酩没什么反对的意见,并且为人师表应当鼓励学生乐于助人的好品行,再而且,这个君山王的小郡主除了爱偷懒,功课诚然是一等一的好,也便应允了。
这天,松酩看着久珀搬着快比她脑袋高的书卷,乐陶陶地朝自己跑过来,一时有点想笑。
久珀十分认真,不管同学们如何闲言碎语,她每个课间都拉着松酩给他讲功课,毫不避讳且正义凛然。“你之前的夫子教的可真糟糕。”她一会翻开这本书,一会有找出另一本书,纤纤玉指指着书上朱笔批注处向他解释,“你看呀,这是这处的延伸,这是这处的依据。”偶尔发现松酩竟然在走神,便攥起拳头冲着松酩胸口重重一下,听到松酩吃痛,闷哼一声,便心满意足的挥一挥书,继续讲课。
这日,夫子讲吟诗作赋,留了许多描写景物的作业。
松酩发现,今天一整天久珀都没有说话,只是趴在桌上,咬咬笔杆,时不时望着远处的翠竹发呆。安静的久珀,很不一样,像只小猫,撅着嘴,睫毛扇呀扇,发髻上钗的那朵惹眼的粉色琉璃荷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让松酩想起初次见她,她额间画的那朵亮晶晶的花,是什么花,松酩想不起来。
夫子一声下课,数十位王公贵族的少爷小姐便分成几股,一呼而散。
向西,是以沅晔为代表的一干少爷小姐的回家路线。
久珀先前为了能多和沅晔多说点话,走的就是这条路线,她家在北,这么走其实有点绕。
看起来松酩好像要向东走,久珀心想。可是东面,也有点绕。
久珀的家,在北门,该是直走。
“松酩松酩,你想回家吗?”她拽了拽少年衣袖。
碧瓦朱檐下,那声音格外清脆玲珑。松酩看着她与自己并排而立,从学堂走出来的久珀像是一颗刚浇了水的小青菜,瞬间生龙活虎起来,摇头晃脑地讲话,只觉与白天判若两人。
松酩的衣袖又被拽了拽。
“我倒是无事。”
松酩侧目,见身侧的久珀目光不在自己,而是在看东面那几个踟蹰不行纷纷回望他们二人的少爷小姐。少顷,女孩灿然,踮着脚挥了挥手,喊道:“那个,今天我不跟你们走啦!松酩说要请我吃酒楼!”
他什么时候说要请客吃酒楼,松酩还来不及细想,就眼见自己的胳膊被扯了起来,也在空中挥了挥,像是在告别,可是他为什么要告别,他与那些人并不熟。远远的,松酩只觉有一个衣袂飘飘,腰间系一管玉笛的少年忽然冷冷瞥了自己一眼,只是一瞥,那双细长的凤眼属实让人过目不忘,对,这人叫沅晔,夫子总是夸奖他。
人群散去,松酩的手腕才被女孩缓缓松开。
久珀怔怔地说,“哎,我开玩笑的,你救了我,我怎么好让你请客。”倏地,她眼珠咕噜一转,“正前面直走,巷子里有家特别好吃的鸡丝凉面,跟我去嘛,真的很好吃!”语气是小女孩央求人时独有的可爱,见松酩迟迟无话,背过一只手阔步直朝北面的小巷子走去,四根素指勾了勾,示意让他跟上。
久珀凝着神色小心向后瞟一眼,只瞟了个虚影,感觉身后少年确实跟了过来,又咳了咳,确认道,“你快点跟上哦,那家老板脾气古怪的很,有时去的晚了可便吃不到了。”只听身后脚步声三步并两步,待回过神,松酩已然走到自己身边,紫色藤纹衣袖拂过自己手背,有些痒,她缩缩手。
“如此,那便再快点!”
松酩接着向前,倏地,袖子却被什么勾住,不由得停下来,回眸。
回眸,暖风拂面,男孩目光撞见一双琥珀色的眼,那双微微愠怒的瞳孔里映着自己的脸,还有街边九色蔷薇花的重重花影,松酩忽然有些发懵。
“你怎么总给我个背影看,”是女孩一惯的娇嗔,“能不能跟我一起并排走…….”
松酩发现他确实不太习惯和人并排走,但他还是默许了。久珀走在他身边,一会踢踢脚下的小细石,一会仰着头扭扭脖子,倒显得他自己格外僵硬。
家里面,父亲永远在前面走,留下一个冰冷的有些不近人情的背影,他早已经习惯了小心跟着父亲,而自己后面永远跟着自己那个畏畏戚戚的小厮,和之前书院的同窗兄弟,也大多是你追我赶,跑跑跳跳。他学着她,亦平静自如,踢石头,看天,认真走路。
“你熏的什么香,怎么这样好闻?”久珀打破了这短暂的安静。
“我不熏香。”松酩答。
“胡说,”久珀明显已经把拽他衣角练的得心应手,把那块布料扯平了,凑到鼻尖处,轻轻一嗅,“干干香香,这风里明明就是你的味道。”看松酩不理自己,又讪讪地,“我没有笑你啊,不是我们女孩子惯熏的那几味,之前见你我就闻到了,闻着暖洋洋的,有点娘亲晒的被子的味道。”
松酩没有回话。
穿过窄巷,拾级而上,人多了起来,喧哗处正是一间面线摊子。摊主是个矮个子阿婆,圆脸,微胖,眼睛弯成一对月牙,吆喝声中气十足,一看便不是久珀说得那般古怪老妪。
这个人嘴里真是没一句实话。松酩心想。
“大嫂,我又来啦!”久珀乐颠颠跑过去。
与摊主寒暄片刻,久珀就托着两碗红绿相间的鸡丝凉面站在松酩眼前,笑靥如花。
“葱花香菜辣椒油,我按着我的口味,多多的加了,你都是吃的吧!”女孩询问着。
“嗯。”松酩点点头,接过左边一碗看起来不那么红的凉面,“在哪吃啊,没有看到空桌。”
“哎呀,”久珀拂袖走到小亭边上,蹲下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持起筷子,搅拌面条,“快吃快吃,哪里不能坐。”
一双锦衣华佩,油头粉面的少爷小姐,就这样蹲在路边吃面条,还吃得特别香,久珀想想就觉得好笑,倏地听见身边人咳了两声,发现他面色通红,关心地轻轻拍了拍松酩后背,问道,“你不能吃辣啊!”
少年促狭道,“就是这个辣,有点辣。”
“不吃了!请你去酥骨阁喝甜酒。”女孩夺过男孩手里的碗,跳起来,拍拍衣裙,“我记得你爱喝甜的,对不对?”
此时正是夕阳满天时。二人从小巷跑到十里长街,天光从赤红不知不觉变成金黄再慢慢变为一抹紫。松酩被久珀一路拉着,待反应过来时,已经陪着久珀在酥骨阁雅间坐好,三杯果酒下肚,困意有些上头了。
不能睡,回家晚了父亲又要责骂,还得先把这个祖宗送回家。
恍惚间,松酩的眼前出现一片湖,湖面如镜倒映清山迤逦,层林尽染,远处一位少女,看不清相貌,只是莫名很熟悉。视野中一只仙鹤从远处斜斜飞来,是梦。
“啊!”久珀一声惊叫。
眼前景色瞬间消失,化作云烟,还是那个玉枕纱橱的小包厢,身侧的女孩一脸怅然。
“啊是个梦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要被仙鹤叼走了呢。”
她也做了一样的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