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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番外1:陈卉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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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秋,我在一中红榜前第一次见到林杨的名字。她的证件照被阳光镀了层金边,与陈默生的照片并排贴在榜首,像一对被封存在琥珀里的蝴蝶。
成为同桌那日,陈默生翻墙送来两盒双酿团。少年白色校服沾着桂花香,指尖点在林杨正在解的奥数题上:“第三象限取值错了。”我看着他俩共用一副圆规画函数图像,突然明白何为天造地设。
那时的林杨像初绽的玉兰,清冷矜贵。陈默生总说要在海边给她建玻璃房子,我原以为只是少年戏言,直到看见他素描本里画满的海洋设计图。
那年高考放榜日,我们三人包下学校后巷奶茶店。陈默生用吸管在奶盖上画心形星座图,林杨的珍珠奶茶始终没喝第三口——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她撕碎了海德堡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大学开学典礼上,他们一个是新生代表,一个是献花使者。陈默生的白大褂永远熨烫平整,林杨的实验报告总被当作范本传阅。那年解剖课,他戴着外婆送的菩提手串完成首例尸体解剖,林杨在观察窗后记录下他每个动作的弧度。
跳脱的人一般都有一个不跳脱的闺蜜,我,就是跳脱的那个,我是三千瓦的电灯泡。现在想想,那会儿是属实——亮!
林杨和陈默生从小学就认识。陈默生说林杨喜欢海,我开始没当回事,后来才真真切切地知道。
他俩那会儿是高中的重点培养对象,是全一中老师捧在手心的宝贝,老师们誓死要保他们进清北。后来,分数极高的他俩毅然决然没有选择保送,至此我们在厦门相遇,高中校友变成大学室友。我学财务,他俩一起学医。
高考放榜那日,我们三人包下学校后巷的奶茶店。陈默生用吸管在奶盖上画心形星座图,林杨的珍珠奶茶始终没喝第三口——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她收到了德国海德堡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到了大学里,俩人又是大学里的风云人物。大一开学典礼,一个致辞一个送花,从而一炮而红。要不就是学长学姐口中“有两个大一很牛逼的学弟学妹”,是同级人饭后茶余口中的郎才女貌,后来就是大一学弟学妹们口中的学长学姐。
林杨不争不抢,温吞且温柔,谁看到都说气质一绝,有好脾气、好性格。那会儿学生会的主席候选人是她男朋友陈默生,后来他过五关斩将,毫无疑问,老大的位置归他。
2003年平安夜,我在宿舍撞见蜷缩在床帘后的林杨。月光透过纱帐在她背上织出裂纹,手机屏幕定格在江小婉的朋友圈:机场自拍背景里,陈默生的行李箱露出一角。我冲去男生宿舍时,那个永远挺拔的少年正佝偻在楼梯间,烟蒂在他脚边开出惨白的花。
“她怎么样?”陈默生的声音像生锈的琴弦。我看着他青灰的下颌,忽然想起高三那年他通宵给林杨整理错题集的模样。那些被荧光笔标记的公式,终究解不开人生的微分方程。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关注了那么久的两个人,其实在大一寒假的时候就出了状况,这次怕是真的出大问题了。
“是不是,江小婉?”他没有说话,我瞬间来气了:“陈默生,是不是真的出什么问题了?是因为江小婉对吗?你到底做什么了?我不管那么多,当然你们的事情你们更清楚,可是作为林杨的好朋友,我见不得她哭,我希望你们好好的,也希望你不要让林杨失望。”
“江小婉是教授的女儿。”他声音像生锈的大提琴:“我妈的肾源......”
是的,那个人出现有段时间了,林杨没管,她总说“是她的谁也抢不走,不是她的她强求也没用”。后来那女的变本加厉了,有一次直接站在林杨面前挑衅的时候,被林杨直接 KO。反观我们几个,看着林杨毫无波动的脸,江小婉那点伎俩根本不够看。
只见陈默生吸了口烟,什么时候开始吸烟的,这个我们先不讨论。只见他张了张嘴,闭上又合,几经挣扎开口:“她哭了?”
“是,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更没想到你会让她哭,哭得很厉害。陈默生,我们也算朋友,不是吗?是朋友就听我一句劝,有什么大家说开。”
后来,最没想到的是,他让我别告诉林杨,半个月后却出国了。那时候林杨却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去送他。告诉她的时候,她也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嗯”,就忙手上的东西。只是手里的东西被几经打翻又默默捡起,后来我才知道,和他一起出国的还有江小婉,当时我气得要死。
2004年梅雨季,他点燃后山的孔明灯那夜,火光中林杨的剪影,比所有星辰更耀眼。
程易出现在梅雨季节。这个计算机系的混世魔王,会在暴雨天翻进女寝送姜汤,把《追忆似水年华》藏在送给林杨的早餐袋里,把跑车改装成移动图书馆停在医学院楼前。
这个对林杨穷追不舍的追求者,那人简直胆大包天,小说里的痞气他身上都有。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很老土的在我们宿舍楼下摆了一个玫瑰蜡烛爱心,一帮兄弟还不害臊地起哄,搞得我直接来了一句“卧槽”,整不会了。那脸皮是干什么丢脸干什么,我一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天天死皮赖脸黏着林杨,我和林杨一起吃饭都不安生。我都见林杨不止一次拒接他,就因为那会儿有次林杨好像顺手帮了他,现在甩也甩不掉。
因为那张脸够真诚,林杨生病在宿舍,他还哄得宿管阿姨直接让他上去。但看到他抱着林杨出宿舍楼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所有的偶像剧都弱爆了,我宣布这是我当时见过最 man的一个男的。
瞬间觉得他也还可以。听林杨她们班几个女孩八卦,教室偶尔突然出现一张陌生的脸都是常事,老教授还以为他多爱学习,看他老去蹭课,还回回夸。
那年的梅雨季,他点燃后山的孔明灯那夜,火光中林杨的剪影,比所有星辰更耀眼。原本是挺浪漫的,结果后来直接把学校后山的树林烧了一半,为此被学校开除。这回印象是真的抹不去了。
林杨过意不去,但那缺心眼每次总是一脸笑地出现在林杨面前。后来听说他家里有点儿矿,根本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只要一有空就来学校找林杨,导致我们整个宿舍沾光,没少吃人嘴短。
再后来,我们都看着程易追着林杨到大学结束,再到研究生毕业,然后在学术典礼上直接求婚。
2008毕业典礼那日,他偷走礼堂所有氢气球,在行政楼顶拼成“Marry Me”时,我听见陈默生从德国寄来的明信片在林杨抽屉里碎裂的声音。
等林杨出校门,两个人过了半年直接扯证结婚。婚礼当天,我替林杨别头纱时,发现她耳后淡青色血管在微微跳动。程易在红毯尽头笑得像个得到全世界的孩子,而邮局退回的第 28封信正在我包里发烫——收件地址是海德堡大学医学院。
我们也各自分别,到了程易北方的家乡安家。
再后来,她怀孕到生产,一气呵成。27岁生小孩,人生看着就很美满,不知道的以为是一开始就规划好的,有爱的人,有小孩,可不就是人生圆满。
可是我知道她一开始的规划里是另一个人。
只是陈默生,我们从来没有再见到过了。林杨结婚,我本着初心告诉他,可是杳无音讯,我发出的信息石沉大海。他和林杨之间太复杂了,不知不觉就真的走到这一步了。
我看着林杨在职场风光,超越同时进门的一些后辈,一年时间走到高位。
再后来,短短四年,她说看惯了职场的勾心斗角,医者不仁心,放弃了自己的光芒,为程易洗手羹汤。
2016年惊蛰,林杨把肝癌诊断书折成纸飞机,掷向徐州灰蒙蒙的天际。“记得帮我收好这个。”她指着衣柜深处的铁皮盒,里面躺着陈默生送的天文望远镜零件,“等年年十八岁……”
这姑娘傻,从一而终的傻,老是想好了别人的退路,自己却总是退无可退。看着她坚持了七年的婚姻,到头来她拿着一张诊断书和我说,她不想程易的婚姻那一栏里填的是“丧偶”。
她硬瞒着程易,说打算离婚。我没见过她口中的罗嘉,那个很年轻的女孩。她只不过是刚好借题发挥,最后真的就和程易离了婚。
我们几人之间,陈默生才是知道她所有的人,只是他们,散得太早了。
她很好,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儿,最善良的人,她适合与世无争,可是老天没有好好待她,让她的人生满是遗憾。
我看着她和陈默生走到一半的路,惋惜地分道扬镳;程易这段路亦不顺畅。我以为第二次老天会厚待她,这次会相伴到老、膝下承欢、儿孙满堂,我们变成两个老太太了还可以在同一个广场舞里共舞。她喜欢南方,我也可以和她一起在南方安家。时间久了,陈年往事都可以在风中释怀,身边人来人往,我们还会是我们……
可是她要先走了,她走的那天连春风都来相送,细雨如丝相伴,如她一样温柔,可这人间再没她的续集。
陈默生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的芬太尼贴片,酒柜玻璃映出我们三人的倒影——十九岁那年的奶茶店突然在记忆里倾塌。我忽然想起高三那年,他通宵为林杨整理的错题集扉页写着: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2018年林杨走的那天,漳州河的柳絮落得格外早。陈默生将骨灰混入油菜花中,程易蹲在田埂上教年年辨认星座。暮色里,我仿佛看见十八岁的少女抱着习题册从光阴深处走来,马尾辫扫过两个少年泛红的耳尖。
疫情过后的那年最后一次同学聚会,程易抱着熟睡的年年从沙发回家。大家都好惋惜。
林杨,孩子有我,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