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小戏子的平淡生活》碧野孤鸿

52、第五十二章

　　小玉回去一进门 ，齐刷刷四双眼睛都紧盯着她，见她脸带笑意，大家神色都轻松下来。

　　打开匣子，小玉取出名帖递与柳湘莲道：“柳大哥，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柳湘莲接过去打开看去，激动道：“就是这个，这下妥了，好歹能搭上话了。”

　　又郑重地抬起头看着小玉道：“这回真是不知怎么谢你才好。”

　　“又不值什么，不过是问个话传个东西，到底还是宝玉重情义，立时就答应了下来，还说要再有什么要帮的，只管说才是。”小玉谦辞道。

　　李姨娘左右看看，笑道：“都得谢，等老爷这件事结了，我再来设宴摆酒答谢几位，倒时自有一番大礼要说。”

　　言毕，大家又说笑了几句，小玉看李姨娘和柳湘莲还有事要商议，便和宝官告辞离去。

　　接下来几日，柳湘莲每日早出晚归，就是李姨娘都出去过一回。

　　夏末秋初，这日下午，小玉在廊下做着针线，偶然抬头看见天空，澄清的天像一览无余的平静碧海，偶尔几只飞鸟掠过层云，让她想起那一年她跟着周娘子去往苏州，在船上时，好像也是这样的天。

　　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家里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爹娘模样变了吗？还有宝儿他肯定不认识自己这个姐姐了吧。

　　“玉儿，你在呆看什么，仰了这半日，脖子不酸吗？”

　　小玉扭头看去，原来是李姨娘不知什么时候从房中出来正倚在门上看她，便笑道：“没什么，姨娘今日心情很好，事情妥了吗？”

　　“已有八九分了，老爷不日就要回京进行三司会审，证据已呈给了刑部尚书，翻案指日可待。”

　　“那我就提前恭喜周大人沉冤昭雪，不枉姨娘辛苦奔波这些时日。”

　　“我辛苦不要紧，只要老爷好就行，女人一辈子求的不就是这个吗？对了，小玉，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

　　小玉笑道：“离家这么多年，好容易出来，当然是回家啦。”

　　李姨娘听了，扑哧一笑：“谁问你这个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回家又能陪伴爹娘几年呢，迟早是要嫁人的。”

　　小玉红了脸道：“姨娘休要拿我取笑，这种事岂是我能打算的，以后肯定是要凭爹娘做主。”

　　“有什么好臊的，咱们都是苦出生，又打小学的这劳什子，富贵乡里走过一遭，再想回去做个普通女子如何容易。就说你现在穿的、用的，是以前里面使的吧，回去了哪里得去。就算你不在意这些，回去了，这几年光景不可能就这么抹去的，你爹娘不说，三亲六眷，左邻右舍呢，那些人的嘴有什么不说的，免不了议论纷纷。”

　　李姨娘说着叹了口气，摸了摸小玉的头道，“这世上人就是这样，他们不会想你从小被卖流离之苦，不会同情你为奴为婢怎样担惊受怕，只会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咱们女子到底比不得男人，声名品行有多重要，自不必多说，将来攀亲时，谁不先打听打听。玉儿，这些你都要先想好，回家并没有那么容易。”

　　小玉默然不语。

　　别看平日她怎么和姐妹们畅想回去如何如何，仿佛回家后事情就都好了，不用再去奉承服侍主子奶奶们，更不用周旋于婆子丫头中。出去后就可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可是谁又能说外面不是一个更大贾府呢？

　　还有爹娘，这么多年未见，他们还像以前一样吗？为了自己可以背井离乡，不远千里寻过来。自己这么久不在他们身边，只凭每年几封书信真的可以维持情义不变吗？
　　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好儿子，还会认自己这个漂泊在外多年的女儿吗？自己在他们心里，终究有多少分量呢？

　　午夜梦回，小玉也不记得问过自己几回。可是回家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多少次她靠这个信念才坚持了下来。这个世界容不下一个女子独自活着，相比终要倒塌的冷冰冰的贾府，她更相信曾经给过她温暖的家人。

　　至于嫁人，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见小玉低着头不说话，李姨娘怜惜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姨娘替你想了个法子，保管你回去无人敢说三道四。”

　　小玉不禁抬头看向李姨娘。

　　迎着小玉的目光，李姨娘笑道：“玉儿，这回老爷这件事，你帮了大忙，姨娘打心眼里感你的情。再说你我二人又如此投缘，不如我代我家老爷认你做干女儿，我想堂堂一方都指挥使的女儿，还有谁敢在背后乱嚼舌根。”

　　小玉闻言吃了一惊，想都没想连忙道：“姨娘，我受不起。”

　　“傻孩子，有什么受不起的，你为了救我家老爷，担了那么大风险，不可谓不有情有义，不为富贵所惑，一心回家侍奉爹娘，不可谓不孝顺。这样一个好女儿，哪里寻得，谁不想要养活。等老爷来京平了反，我就回明了此事，你就静等着吧。 ”李姨娘上前来摩娑着小玉笑着说。

　　“姨娘，我……”

　　李姨娘打断小玉的话，故作生气道：“你再要推辞，就是嫌弃我这个姨娘了作不了你的妈了。”

　　“不是，我……”小玉急得满脸通红。

　　她没想到事情是这样发展的，在她想来，她帮了李姨娘她们，她们答谢她是应当的。但是她想的答谢是金银，或者再好点可以借借这些人的权势狐假虎威，以后回乡也好有个底牌。

　　认一个朝中大官做干爹，这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正因为太好了，她反而隐隐有种担心。前世几十年的经验告诉小玉，这个世界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

　　可是此刻，她没有理由拒绝。她能说什么，怀疑别有用心？她一个小丫头，别人能图她什么，叫人知道了，只会说她不识好歹。
　　小玉头痛不已。

　　李姨娘笑道：“想是欢喜傻了吧，这也是你我的缘分。不然你打听打听，以前那些个人赶着我叫妈，我还不理呢！自个儿好好想想，以后有你的好处呢。”

　　说着便返身回到房内。

　　小玉也无心再做针线，收拾了下，便也回到房内，百思不得其解。

　　正房中，笺云不忿道：“也太抬举她了，她一个毛丫头何必……”

　　话还没说完，李姨娘瞟了她一眼，笑道：“你在教我做事？”

　　“奴婢不敢，求主子责罚。”笺云赶忙跪了下来。
　　她真是昏了头了，这些日子陪着这位奔波，略得些好脸色，倒忘记了她这位主子可是个笑里藏刀、心狠手辣的角色。这些年死在她手里的不知有多少，光笺云这一个名字就换了不知多少人了。

　　“起来吧，你也服侍我不少时日了，这段日子辛苦了，只是做事也得有个分寸才是。”李姨娘轻声细语道。

　　笺云提在心口那口气，这才松下来，颤音道：“谢主子教诲!”

　　这边厢房内，宝官听了小玉说，李姨娘要认她做干女儿。喜得什么似的，一把抱住小玉道：“太好了，小玉，你以后也是官家小姐了，有了这门亲，看谁还敢再欺负咱们。”

　　小玉犹疑道：“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你帮了她们那么大忙，她们感谢你认你做个干女儿，这有什么不对吗？”

　　“想想咱们在府里，芳官她们认了干娘，为这多出了多少事。”

　　“这如何能比，那些婆子认了芳官做干女儿，是图她们的月钱和东西。李姨娘又不缺这些，她呀就是看中了你了，就像我一样。小玉，你这么好，谁不喜欢你呢。”

　　小玉喃喃自语道：“东西还好，就怕她图的，我给不起。”

　　“小玉，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看着宝官一脸喜气，小玉也不想破坏她此刻的心情，只将疑虑藏在心底。

　　接下来的日子，李姨娘不时以长辈自居，叫了小玉过去指点起各种日常礼仪，尤其是如何主持中馈，置办酒食，伺候长辈等。

　　“你们从小学戏，不免有点轻浮气，平日就该时时注意。这里面可是门大学问，当年姨娘被不少人嘲笑不知礼，下了多少功夫，吃了多少亏，才明白了三四分。唉，我们比不得那些命好的女儿家，从小可以跟在长辈后面言传身教，只能靠自己摸索。”李姨娘笑道。

　　看着李姨娘如今举止娴雅，仪态万千，小玉叹道：“姨娘以前肯定吃了很多苦吧。”

　　“你这个丫头，吃苦又算得了什么。咱们打小不就是苦过来的吗，只要值得。”声音渐渐低沉下去，过了片刻李姨娘复又笑道，“我是真拿你当亲女儿待的，可怜你妹妹在老家我已有三四年没见了，不知道现今是何模样了。”

　　原来李姨娘早前生有一女，如今有七岁了，可惜一生下来，就被府里老太太抱过去养。

　　那老太太本来就不同意她儿子纳个妓女为妾，只是拗不过她儿子。如今见生下孙女，虽是个庶出的，但他儿子只得这一个独苗，便以李姨娘品行有亏为由，抱过去教养，一应身边事物，均由自己安排 。

　　李姨娘又常年跟随周大人在外，女儿养到如今，虽然年年亲身置办各样礼物回去，却统共竟没见过几面，饱受思女之苦。

　　小玉有时候觉得，李姨娘莫不是把不能亲自教养自己女儿的遗憾，移到自己身上。一时间两人还真处出点母女之情来。

　　这日周大人终于被押解到了京城，李姨娘收拾了下，因事情眼见着要成定局，不用再遮掩下去，便回了原京城旧宅中，打点一应事务。
　　走前力邀小玉她们过去住，但小玉想着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便没有过去。

　　不几日就有周府的婆子，过来传报周大人已平反，同时还送了许多礼物过来。

　　只是李姨娘和柳湘莲自那日走后，便再也没有过来。

　　“这又算什么呢？前些日子还赶着认干女儿，天天说亲道热，这才几日便忘了。”宝官嘟着嘴道。

　　小玉笑道：“看看这些礼物，也值小百两银子呢，咱们也不亏啊。本来就是报救命之恩的，顺捎手的事，如今事成了，我们也是替她们高兴。至于以后，究竟身份不同，便远了，还自在些。”

　　“你老是这样，真没劲。李姨娘便罢了，只是柳大哥，我们终是看在他的份上才这样帮她们的，他如今倒是连一句话都没有，往日里竟是错看了他。”宝官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愤愤的说了一句。

　　小玉默然，心里也是有几分难受，只得强笑着安慰起宝官，施恩不图报，无求而自得。

　　不过这却是冤枉了柳湘莲。
　　原来他几次想来看望，可是脑中总是浮现李姨娘和他说的话：如此大恩，何以为报。她一介女子，所求的不过是一份依靠。

　　这柳湘莲从小眠花卧柳，红尘中翻滚，见得多了，早已练就了一副冷心冷面。自从入了军伍，便对成家这事淡了下去。再加上父母早丧，无人做主，虽已过弱冠，却还是孤身一人，半个红颜也无。

　　猛听得李姨娘如此说，就有几分情思浮上心头。自己虽曾发过愿必要娶个绝色的女子，可那也是年少荒唐，如今他更看中的还是品行，更想要的还是如李姨娘这样掌得住一府中馈的贤内助。

　　想起小玉小小年纪陷落污泥，却还洁身自好挣扎出来，可见其品行。那日救他之时，沉着冷静，谨慎细致，可见其胆色。

　　又想起和小玉之间的缘分，苏州时自己只是无意中救了她，因此得了百两赠银，这才帮了朋友有了参军的路子。又在宁府因她的话触动，下定决心做一番事业。
　　如今更是为她所救，真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往日把她当个妹子，相处起来不觉得。现今却有点难为情，不知道如何再面对她，故而迟迟不敢上门。

　　这边李姨娘终于盼得周大人周凌回了家，少不得拨冗接待，等家中众人参拜后，便命摆上酒馔来，两人对坐。
　　李姨娘虽善饮，却不敢任性，只陪着伺候。

　　周凌遂问别后家中的事，又谢李姨娘操持劳碌。

　　李姨娘笑道：“我哪里照管得这些，外面的事都是湘莲去照应，不过还是老爷料事如神成算在心，我只按着老爷的吩咐办罢了。”

　　周凌连饮数杯，畅怀道：“受此一罪，终于拔除了后顾之忧，也算是值了，以后浙江那一片天就是我说了算了。”

　　李姨娘迟疑道：“老爷，这张同知下去了，以后谁负责与倭人那摊子生意呢。这可得是个自己人才行，不然迟早还得出事。”

　　“哼，这张成当日就是我扶上来的，不过是管了几年生意，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还有那秦巡抚这些年收了我多少银子，竟敢来造我的反。幸好我早就留了后手，让你另做了一本账册，如今把以前那摊子糊涂账全赖在他们头上，咱们倒好干净上岸。至于谁负责，让我细细想想吧。”又叹道，“可惜了这每年几十万两的生意，刑部尚书的胃口这般大，一下要了六成去。”

　　“就这我还救助无门呢，他那般拿大装样，死活不得见，最后还是找的荣国公府孙子的帖子才见到的。”

　　周凌忙细问端地，李姨娘少不得一一告知。

　　只见周凌嘿嘿一笑道：“你道那秦巡抚是谁的人，就是这荣国公府孙子的舅舅，九省检点王子腾的人，如今他外甥拆了他的台，让他知道岂不气死。”

　　“那我们得罪了这九省检点王子腾，以后这日子恐怕也难过。”李姨娘担心道。

　　周凌伸手抱过李姨娘道：“怕什么，他不过是勋贵之后仗着上辈子那些人，军中留下的路子，才得了这个官，陛下也不一定放心他。这会子不过是眼馋我这里面的银子，就想伸手，这次他折了手，必不敢再动我。哼，咱们那边上下经营这么多年，铁桶一般，除了个张成被银子迷了心，敢做出这等狼心狗肺的事，哪个人敢叛了我去。没有证据，他能奈我何，再说刑部尚书敢收我这么多银子，就得替我在京中上下打点。”
　　叹了口气又道：“说起来还是咱们根基不深，朝中无人。”

　　李姨娘到底胆小，劝道：“老爷，咱们银子已是捞够了，他们要生意就给他们就是，以后清清白白做官，也省的担心受怕。”

　　“妇道人家，知道什么。你以为这银子是我一个人的？都指挥使司上下谁不指着这银子，不然谁跟着我干，光靠朝廷那点军饷，够做什么！这次出事，多少兄弟拼死护卫，我才能平安到这京城，靠的是什么，你真的以为靠的是我清官的名声？还不是银子。”

　　“这……”

　　“为夫知道你这次是吓到了，可是我这么拼命还不是为了给咱们的女儿挣个身家吗？我就这一个女儿，我不为了她还能为了谁。”

　　见周凌如此说，李姨娘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这些年与倭人走私生意的往来账册都是她在经手打理，整日提心吊胆，睡觉都睡不安生，实在是心累。
　　本来以为，经此一事，可以丢开手去，没想到还得继续做下去。她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女儿了，真想回家去陪陪女儿。

　　见李姨娘有点闷闷不乐，周凌少不得软言哄了哄，又问起柳湘莲是否有所怀疑。

　　李姨娘道：“他倒是真当老爷是被人冤枉，一心要上京讨个公道，这一路多亏了他。”

　　“到底年少一腔热血，老爷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着精忠报国，可惜渐渐的就会发现这些都是屁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以前我还不解，这沿海一带就那几个倭寇，怎么死活灭不了。来了后才发现，这里面的门道。这倭寇啊不能打狠了，不然全跑了，我们的功绩军饷哪里来，就得让他们时不时出来闹一闹，才显出我们这些人的重要来。又不能不打，不然真让这倭寇得了势，把持了海上，这生意怎么做。所以得打一阵，停一阵，这就叫养寇自重。”

　　周凌得意地摸了摸胡子道：“他也不想想，我一力扶持他练兵，那些军饷、军粮、军备的银子都是哪里来的，天上掉下来的吗？也是以前手下那些兵不争气，花了多少银子，置办了多少精良装备，硬是没一个压得住这些倭寇的。我只能让他去练兵，没想到还真给我练出来了，就是练的太好了。当日台州大捷，要不是我的人眼看着不对给那些倭人通风报信，差点就被他全歼了。真是一把好刀啊，可惜没有刀鞘，不太敢用，怕误伤了自己。”

　　听到这里，李姨娘眼睛亮了起来，笑道：“这个妾身早就想到了，已经为这把刀找了个刀鞘。”

　　“哦。”周凌也来了精神，这柳湘莲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实在不好拿捏。但是他那一支兵，实在是练得好，无奈只认他一人，自己派了好几个人去，都接不得手，倘若就这么放弃了，实在可惜。

　　李姨娘便将来京这些时日，小玉怎么救柳湘莲，怎么收留他们，又怎么去求名帖，一一道来。

　　“这柳湘莲最是个知恩图报的，为了老爷的知遇之恩，便敢不顾生死只身上京。这救命之恩，又怎么算呢？还不得以身相报。我已代老爷，要认了这小玉为干女儿。一则还了她的相助之情，外人知道了，谁不赞一声我们仁义。二则有了她，以后这柳湘莲不就是我们的干女婿，便是一家人了，老爷还怕他使的不顺手吗？等成了家，妻小都在我们手上，还能逃出天去。”

　　周凌问道：“小玉只是个丫头，还是戏班子出来的，柳湘莲愿意娶她吗？若是个妾到底不得用。”

　　“放心吧，我已拿话试探过他，他也没推辞。小玉以前虽是唱戏的，到底只在贾府唱，没在外面唱过。现在又被放了良，我们认作干女儿，老爷你再做保，就万无一失了。咱们的干女儿还配不得他吗？再说这小玉只是个平民丫头，没什么背景，咱们认了来，还不得千恩万谢，凭咱们□□。要真让这柳湘莲娶了个大户小姐，倒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