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小戏子的平淡生活》碧野孤鸿

49、第四十九章

　　没来得及多想，已到了宝官住处，赶紧敲门。
　　宝官在里面听到小玉声音，忙过来开门，见小玉身边跟着个媳妇，两人手里各拿着两个包袱，一时愣在原地。

　　小玉见她好好的，才放心下来，笑道：“怎么了，昨儿还问我几时出来呢。今儿来了，都不迎迎我。”

　　“啊，这就出来啦。不是，我的意思是，怎么这么快。不对，你能出来实在太好了。”宝官一时语无伦次。

　　小玉知道她这是高兴傻了，忙让她接过那媳妇手里的包袱，笑道：“婶子要不进来喝口茶，今日劳累了。”

　　那媳妇推辞道：“姑娘，趁着这会功夫没人管，我也回好趟家，歇一歇。”嘴上说着要走，身子只是不动。

　　小玉会意，让这媳妇略等等。
　　回了房里，在包袱里抓了把钱过来，塞给到她手里，笑道：“那婶子自去吧，我就不留了。”
　　这媳妇这才眉开眼笑的走了。

　　关上门，宝官才蹦起来，跑过来抱着小玉问是怎么回事。
　　难道柳湘莲已是到了京城，帮着求了小玉出来？

　　其实小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王夫人突然开了恩，放了她出来。

　　“出来了就好，只是可惜，没赶上和龄官她们一起回去。”
　　“没事，我今天就写信回去，让我爹来接我。我爹在码头上做事，认得人多。之前他就说来京里看我，我一直拦着不让他过来。到时候不知道，是龄官她们先到，还是我的信先到呢。好了，我先把东西归置归置。”
　　“我来帮你，我那儿还有你之前送出来的体己，我现给你取来，你自己收着吧。”

　　小玉这几年在贾府也攒了不少好东西，除素日所有的衣裳以至各什各物，光银钱零零碎碎就有小二百两，这其中有她月例，大部分是之前唱戏所得的赏赐。

　　突然看到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小玉想起这还是之前柳湘莲托贾宝玉送过来的。
　　当时还想着以后再还给他，看这情形以后应该再难见了。希望他可以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吧。

　　收拾好了东西，写了信，小玉便和宝官出去投递。据宝官说这附近刚好就有一家民信局。

　　“咱们这里转过去再走一段路就是西大街，平日里买东西很是方便。我知道有一家点心铺子，里面做的酥油泡螺儿，比以前咱们在府里吃到的还好呢。”

　　寄完信，小玉和宝官便索性在这街上逛了逛，好奇的看着街上的各色景象。

　　鳞次栉比的商铺，各种酒楼饭馆、客舍旅店，都挂着条幅，是长长的白布幌子，上面是写着“张记川广杂货”、“ 万宝仙阁”等。
　　还有熙熙攘攘的往来行人，有草把上扎满了糖葫芦的老头，有提着大茶壶跑进跑出小厮，还有当街化缘的大和尚。

　　细较起来，这还是小玉第二次逛街，上次还是在苏州的虎丘曲会时。不过相比上次，这次街上的女子明显就少了很多，都是些媳妇婆子身边还都陪着人。

　　如小玉和宝官这样的年轻女子，出门却不做轿子的，八成会被当成哪个富户家里的丫头。

　　小玉也没敢多呆，买了几样吃食点心就回去了。
　　宝官明显心情很好，她本就是个活泼的性子，在府里也肯和小丫头们玩。出来后，天天憋在屋子里都闷坏了。

　　“宁儿说，这都不算什么，城外的都城隍庙会才热闹呢。逢初一、十五、二十五开庙。听说夜里还放灯呢。”宝官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说。

　　小玉笑道：“等我爹到了，如果逢着日子咱们也去逛一逛，好歹也算来了回京城。”
　　宝官狠命的点了点头。

　　晚间，宝官一定要过来和小玉一起睡。
　　小玉本想和宝官说会儿话，可是宝官好像很困的样子，也就没有了谈性。

　　朦朦胧胧中恍惚听见外面有个男人在嚷嚷。
　　小玉刚想起身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却被宝官一把按住。
　　原来她根本没睡，此刻涨红着脸道：“没事，妹妹不要管，过会儿就好了。”

　　小玉不解，到底还是起身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却听院门外有人嘴里不三不四的说着些淫词浪言，看着像是喝醉了酒，时不时地还要叩下门。

　　小玉又急又气，忙问怎么回事。

　　“搬到这里来后，先前还好，只是不知谁说出去的，我们是里面唱戏的。还有人说我们是被主子赶出来的。渐渐就有一些泼皮无赖晚上专门过来说些污言秽语。我们也只得忍着。不要理他们就好，过一会儿就散了。”宝官委屈道。

　　“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龄官说你在里面也不容易，况且还是这些是非。想着忍耐些，等他们闹烦了，也就不来了。”

　　小玉心想怪不得回来的时候，大娘那个眼神呢。天天晚上这么闹，她们也睡的不安生，又不敢惹这些无赖，可不得怪到她们头上。

　　口中忙道：“糊涂，这种事软弱不得，你退让了，别人还道你心虚好欺负，更上头了。”

　　说着来到厨房，她记得临睡前灶上还热着水，伸手一摸，已是温了。
　　忙点火添了一把柴，不一会水就开了。小玉舀了一盆水，让宝官把门打开，迎头就泼了上去，没待外面反应过来就关上门。

　　只听门外发出惨叫：“哎呦，脸，我的脸。小□□，好狠毒的心肠，你有本事死在里面一辈子不出来，不然我非窝心脚把你的肠子窝出来了。不过娼妇粉头之流，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怎么在里头台子上唱得，外头就装起贞洁烈女来了。”

　　小玉高声道：“哼，好叫你知道，我是府里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太太开恩才放我出来和家人团圆。瞎了你的狗眼，敢来调戏我，明儿我倒要问问赖大奶奶和周大娘。怎么我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家，服侍了太太一场出来，就不干净了，被人这么说嘴。”

　　外面的声音小了下去，小玉又放声大哭起来：“早知道这样，我该一头碰死在里面才是。明儿我就去回了太太，究竟是辜负了太太的心意，我死了不要紧，连累了太太的声明品行岂不完了。”

　　外面彻底无声了。小玉还呜呜咽咽的哭着，嘴里只说些被欺负了不活了的话。

　　直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仔细听外面已经一点动静都没了，想来人已走远。

　　看旁边宝官还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忙推了她一把笑道：“好了，别哭了，闹了这么一场，想来他们再也不敢来了。”

　　宝官这才抬起来，她刚刚又担心又害怕，看小玉哭了，陪着狠狠哭了一场，眼睛都哭肿了。

　　现在回过神来发现小玉脸上半点泪水也无，眼睛都没红一下，不由的睁大了眼睛。

　　“有什么好哭的，过会儿又该眼睛疼了。我不过是让前后隔壁都听听，咱们两个弱女子是多么可怜，明儿好上门去赔罪。走，这会儿夜也深了，快回去吧。”小玉拉着宝官回到房内。

　　夜里宝官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天突然冒出一句：“小玉，出了府就一定好吗？至少咱们在里面没有人敢这样。”

　　小玉转过身抱着宝官道：“这算什么，以后还有更欺负的人事呢。你得刚强起来，学会应付这些事，谁叫咱们无权无势呢。”

　　“那你……”
　　“那我为什么一定要出来？宝官，我们在里面，确实受贾府庇护，这几年过得也还算顺心，老太太、太太她们脾气又好，不和我们计较。”

　　小玉叹了口气，“可是你要知道，天下哪有这种好事。她们不过是把我们当个玩意儿，喜欢呢就说说笑笑，不喜欢就不搭理，倘若碍了眼了，就撵出去。又有谁真的把我们当回事呢？我们还不如一只太太的猫，少爷的狗，老爷养熟的一只鸟。畜生什么都不知道也罢了，可我们是人。”

　　小玉感觉有热泪渗入肩头，继续说道：“你想想死去的菂官，金钏儿。我们是运气好，赶上府上旧例放我们出去。如果下次没有这个好运气呢？不好了，打一顿送到庄子上，或卖或配人。就算你再小心谨慎，不过两三年大了，还是得放出去配小子。到时候略有点头脸的都能来要人，什么脏的臭的都敢伸手。姐姐，那时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明白，只是觉得我们的命太苦了。”
　　“凡事想开些，我们小时候吃了那么多的苦，当日被卖，还以为一辈子出不来呢。如今好歹从这个行当挣脱出来，又有点体己。现在我们也是良家女子，等回去或买地或置机，过个几年再给你找个如意郎君，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呢。”

　　“人家这样伤心，你还打趣我。”
　　“睡吧，睡吧，明儿我们一起去隔壁。远亲不如近邻，何况我们两个在这里无亲无故，这邻里关系好了，以后我们能省多少事。左不过就这两个月，熬过去就好了。”

　　次日，小玉便准备了些点心，特意拿了包府里带出来的好茶叶。和宝官一径来到隔壁。

　　这隔壁赵大娘男人死的早，儿子是跟着管事下庄子去收租子的，隔三差五的就不在家。媳妇在府里做浆洗活，她平日就在家带孙子。

　　见到小玉她们过来，看还拎着礼，便不好再冷脸，忙笑着让坐。

　　小玉陪笑道：“大娘，我才从里面出来，外面很多事不懂，若有得罪还请莫嗔莫怪。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您老人家又经的事多，我们有什么不妥当的，还请大娘你指点一二呢。这是我在里面太太赏的茶叶，我尝起来味道还好。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聊表寸心。”

　　“哎呦，姑娘你也太客气了，怨不得是太太身边出来的。你放心，有什么事啊，你就找老婆子我，这一片我都熟。”赵大娘满脸堆笑道。

　　“昨晚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贼人，在门外污言秽语，把我们吓得一晚上都不敢睡。也不知道我们是得罪谁了，摊上这样的祸事。还请大娘做主才是。”小玉的眼圈刹时就红了。

　　赵大娘忙坐过来，安慰道：“可怜见的，你放心，我知道你们是个好的。都是拿起子黑心的嘴碎，胡乱歪派。究竟她们又知道里面什么样呢，姑娘是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原该比别人尊重些才是。回头我就告诉她们，可不敢再在背后说三道四。还有那个泼皮，不过是欺负你们只有两个女孩子在家，等明儿他再过来，我就喊人过来评理，究竟是哪个没脸面的，能干出这样不要脸的事来。”

　　说着便起身，要倒茶过来。

　　小玉见状忙推说有事，以后再上门叨扰，又闲谈了几句，便作辞回来。

　　宝官嘟着嘴道：“她之前怎么不帮我们说说呢。”

　　小玉看了她一眼，笑道：“她一个寡妇不想多事，再说应该知道我们之前是在里面当戏子的，你们又一味隐忍，更不想管这摊子闲事了。昨儿我们那么一闹，扯出太太的大旗，又寻死觅活的，这里毕竟是贾府，肯定震吓住那个泼皮。她不过只是说上几句话的，就能白得了我的好茶叶，岂会不答应呢。”

　　“哼，便宜她了。”
　　“咱们要在这安生下去，就少不得她那张嘴。三人成虎，流言有时候比刀子还能杀人。这点东西又当什么。”

　　这日晚上果然一点动静都没有。第二日还是一样，小玉这才能安心睡个好觉。

　　谁知这一日，小玉迷迷糊糊的，又听到外面有一个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仔细听听又没有。难道刚刚是自己听错了，闭着眼睛，过了会儿还是不放心。

　　摇醒宝官道：“你刚刚听到外面有什么声没。”
　　宝官勉强睁开眼睛道：“没有啊，我刚刚睡熟了，什么声音？”

　　小玉小声说：“好像有什么东西进来了。不行，我得出去看看，不然老是放心不下。你在里面待着，如果发现外面不对，就大声叫人。”说着便披了件衣服，下了床。

　　宝官打着哈欠道：“当日我们租这个房子，就是看中它大门严实，院墙又高。虽然偏僻些，一般人谁能进的来。”

　　快到八月了，圆圆的月亮像一轮玉盘挂在夜空中。皎白的月光照着四周亮堂得很，小玉就没有点灯。借着月色，轻着脚步从左边耳房开始，依次查看，一直走到右边也没发现什么。

　　便转身刚想回去，突然背后一只冰凉的大手捂了上来，头上传来一个男人低着嗓子道：“想活命就别出声，不然我立时扭断你的脖子。”

　　小玉闻到一股血腥味，是从身后男人身上传过来的。
　　吓得腿都软了，一动不敢动，一声也不敢出。也看不见背后之人长什么样，只点头不止，她好不容易才从府里挣扎出来，可不想把命糊里糊涂地送在这儿。
　　一切都好谈嘛。

　　那男人看小玉这么配合，手刚有点松动，突然里间传来宝官的一声问询：“小玉，好了吗？外面冷，还不快进来。”

　　那个男人瞬间手捂的更紧了，小玉呼吸都有点不畅，闭上眼，欲哭无泪。

　　一时盼着宝官发现不对，赶紧大声叫人，说不定能惊走这个男人，他明显不想让别人知道。
　　一时又希望宝官别出声，谁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凶徒，他身上有血腥气，说不得背着人命官司。到时候狗急跳墙，就她和宝官两个小丫头，还不够人家一指头的。

　　正着急间，屋子里面灯亮了起来，传来宝官推门出来的声音：“小玉，你在哪儿？”
　　见外面白天没传出小玉回应，声音明显有点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