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小戏子的平淡生活》碧野孤鸿

48、第四十八章

　　晚上也不知几时睡下的。
　　夜里小玉只觉得口干舌燥，一时醒了，看旁边彩云还睡着，怕吵醒了她，便悄声摸黑下来吃了半碗茶。

　　忽见彩云翻身打个哈气，揉着眼睛道：“几时了。”
　　小玉侧头看窗外，月亮还挂着呢，笑道：“还早着，是我吵醒你了吧。”

　　“不相干，这是我自己的毛病，夜里不敢睡的太实，防着太太醒了没人。”彩云一边说着，一边爬了起来，趁着月色看小玉在喝茶，笑道，“好妹妹，把你那茶叫我吃一口，嘴里干的很。”

　　“这都是咱们昨晚喝了酒的原故。”小玉说着便点了灯，过来服侍她漱了口，倒了半碗茶与她吃过。这才重新躺了。

　　也不知道是喝了茶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只是睡不着。

　　彩云笑道：“既醒着，咱俩说会儿话吧。”
　　小玉也来了兴头，问道：“你昨晚说的，以后求太太做主聘到外头去，是真的吗？”

　　彩云叹了口气道：“和那边既是崩了，以后迟早是要出去的。你又时常劝我，我岂会不明白，这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况府里的风气，下人中也没几个好的，略低点的我看不上，高点的娘老子稍得了点意，便也学得吃酒赌钱。还不如外面寻个正经人家嫁了，我是这府里出去的，又是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到了外头也是敬着的。”

　　小玉笑道：“姐姐能这样想，再好不过了。”

　　“你今儿出去了，过后住哪儿？偏你姐妹昨儿回了老家，再等上一天，你就能一起走了。”

　　听到这儿，小玉也觉得可惜。不过能放出去就很好了，这么多年都等下来了，也不在乎这点日子。
　　回道：“龄官走了，宝官倒是没走，还在外面等着我出去呢，我刚好出去和她一处住着。今儿就写信回去，让我爹来接，不过一两个月，应该就能到了。”

　　“那你在外面有什么难的，就带了信来，我好歹是太太的大丫头，一般都会给几分面子的。”

　　“嗯，我知道。对了，姐姐，我这还有件事求你呢。”
　　彩云便问什么事。

　　“这府里我相好的也就晴雯和以前一起唱戏的姐妹们。我这要走了，对她们倒有点放心不下。
　　这府里的婆子奶奶们，哪个好缠的。姐姐在太太身边，倘或打听到她们不好，好歹偷偷告诉她们一声，让她们有个防备。”

　　彩云笑着向小玉头上戳了一指头，说道：“哼，没良心的！人家替你担心，你倒担心起别人来了。”
　　又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原比她们小，还操心起她们的事。只是那几个哪个是个好的。晴雯不说了，老太太给的，又长得好，娇惯些也应该。芳官她们几个是真的胆大包天惹人厌。那日要不是我，看在你的情分上狠命拦着，那赵不死的就要去园中和她大闹一场。”

　　小玉忙问端的。
　　原来那日贾环在宝玉处，要了蔷薇硝来给彩云献殷勤，却被芳官换成了茉莉粉。赵姨娘是个没事都要搅三分的，这会儿太太又不在家，觉得自己这边被怠慢，便要到园子里找芳官算账。

　　彩云因感小玉上次帮着瞒报之恩，想着小玉和芳官她们好歹是一处的，这般闹出来，小玉也没脸。便拦着劝了下来。

　　小玉这才想通了，她还奇怪呢，自己明明记得芳官她们和赵姨娘是有一场大战的。怎么过这些时日一直也没动静，原来是彩云暗地里拦下了，心里更加感激起来。

　　“后面听说，她还挑唆着宝玉要把里面厨房柳家媳妇的女儿五儿弄了进去，幸而那丫头病着没进去。就这，恨得多少人牙痒痒。宝玉房里那几个缺儿，多少人盯着，偏她胆大包天哪里都敢伸手。”

　　说的小玉也叹了口气，要不是自己和她们相处过，知道她们的好处，一般人看起来确实讨人厌。
　　少不得赔笑道：“我们这些人，打小学戏，这里面的规矩和人情世故一概不知，等以后她们就慢慢明白了。”

　　“那你怎么不是这样，到底是你性子好些，要我说该她们出去，你留下才是。太太最近脾气和原来大不一样了，就是我在她身边都得小心着行事。太太又那样宝贝宝玉，时刻盯着那边，你要是真的担心她们，该劝着她们安分些，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样呢，想想金钏儿。”

　　小玉笑道：“好姐姐，我知道，今儿本也打算去园子里辞一辞她们的。她们性子虽然骄纵些，但到底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只是没有父母亲人在身边教导。晴雯那边早已不记得家乡父母，只有个姑舅哥哥，还是个只知道吃酒不管事的。芳官她们更不同说了，认得干娘有几个真心为她们打算的。”

　　彩云叹了口气道：“放心吧，别的忙我帮不上，悄悄地传个信儿也还使得。”

　　两人说着话，又眯了会儿。等天亮了，彩云起来收拾了去前头服侍。小玉睡不着，便也起来，把行礼收拾好。

　　吃完饭刚想进园子里去辞别，便见周瑞家的已带了几个媳妇过来。
　　见到小玉笑道：“太太昨儿已说了，叫赏了你回家团圆。这会子收拾妥当，便跟着我出去吧。”看小玉已收拾好东西，便命跟着的媳妇上来拿着。

　　小玉忙笑道：“周大娘，这出去后说不得再见不了面了。好歹歇一歇，让我到相好的姊妹跟前辞一辞，也是我们这几年好了一场。”

　　周瑞家的因还有别的事务，没有工夫在这里耽误，便皱了皱眉，刚想拒绝。
　　就见彩云过来劝道：“大娘，好歹略徇个情儿，就让她去见见，也是不妨的。”

　　周瑞家的见太太身边的彩云也说了话，倒不好一口回绝，只道：“我这带了她去，还要打点好住处，等着她父母来接，外面还有人现等着呢。”

　　小玉忙道：“大娘，之前出去的宝官如今就在这后头街上，租了房子住着。她也是要回苏州的，我如今出去和她一处，岂不便宜。现只留个婶子下来看着，等我进去说会儿话就出来，自去就是了。”

　　周瑞家的听到这，也觉得省事，便留了个媳妇下来，自己忙别的事去。

　　这媳妇见周瑞家的走远了，便笑道：“姑娘只管去，我去旁边吃盏茶，约莫过一个时辰再过来。”

　　小玉谢过她，想了一想，便先来到贾母处找文官道别。还是那番话，姐妹们以后谁如果出去了，无处可去，可以来苏州找她，也算是条后路。

　　辞别后，便径直到园子里来找晴雯。刚进了怡红院顶头便撞见了芳官。

　　芳官见到她，笑着说：“原我还和藕官她们说，你以前都是在诓骗我们。说出去也没出去，倒是把龄官宝官她们给哄了出去。没想到，今儿到底还是求了去，却是我误会了你。”

　　小玉笑道：“就是这会儿不去，早晚大了也有去的时候。姐姐平日里也得做个长远打算，想想以后才是。”

　　“又来了。”芳官不耐烦道：“以前文官来说，如今你又来说。今儿把话说与你们听了，我已和藕官她们约好，如今在这里是痛快一时是一时，就是以后出去了。好便罢，不好我也不在我那干娘手下讨活，越性一起剪了头发当姑子去，落个清净。”

　　“做姑子又是什么好事，这府上常有尼姑来往，我劝姐姐还是好好打听下吧。有那种不干净的庵里，肮脏龌龊事不知有多少，到时候何谈清净。”

　　小玉听她说的孩子气，不免又好笑又好气，无奈道：“好了，我也知道姐姐不耐烦听这些，只是我还是要说。难得姐妹一场。如果以后姐姐出去，实在没地方去，就来苏州寻妹妹，地址我留在文官那里了。不说锦衣玉食，跟着我妈她们学个手艺自己养活自己，岂不自在。”

　　芳官一时愣住，小玉见她没了言语，也没多说什么，往里面走去。

　　话已至此，言之已尽。常言道：力微休负重，言轻莫劝人。自己说这些话，做的这些事，只为了自己心安，究竟听不听得进去，还得靠她自己。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做主，旁人只能劝得了一时，劝不了一世。

　　晴雯见她过来，忙道起喜来，笑道：“昨儿你的事，园子里都传遍了。别人都替你惋惜做不得太太的大丫头，只我知道你是一心盼着出去的。本想昨天就过去找你，可惜园子关了，没想到你一早过来。”

　　小玉道：“外面还有人等着呢，我在这也待不了多久。只是咱们俩好了一场，到底要过来辞了你再去。”

　　“来，我还有点东西要给你呢。”晴雯拉着小玉到了房中，众人知道她们相好，这会儿要说些心里话，也不来打扰。

　　“这里两件袄儿和两条裙子，是我自己的针线，昨儿知道你要走，连夜按你的尺寸改了改，你看看可不要嫌弃我。”

　　“知道你不差这两身衣裳，我就不推辞了。你的手艺要不好，外面还有好的吗？”

　　“这话说的很是。”晴雯笑道，又拿出一个荷包道，“这里面是以前年下老太太赏的锞子，我给你拿了几个，出去了给你弟弟玩，你不是说你弟弟也读着书吗？讨个好彩头。”

　　说着打开系子给小玉瞧，里面有六个金锞子，三个铸的“状元及第”的字样，另三个是“笔锭如意”。

　　小玉忙推辞，太贵重了。

　　晴雯一把塞进包袱里，按住小玉的手道：“这种东西我们这儿多着呢，我也是回了宝玉的，他让送的。算是回了之前他误了你回家的情。再说又不是送给你的，是给我那未曾见面的弟弟的。你要不收下，可知往日说要认我做姐姐的话是假的了。”

　　小玉这才作罢，两人坐着一处说话。晴雯知道了小玉出去后，还能在这边呆上至少一个月，笑道：“哎呀，那我送早了，之前听你说龄官她们要回去，还以为你现时就要走了。谁知错过了，我这里不方便出去，妹妹你走前可一定要再进来瞧瞧我才是。”

　　小玉道：“我既出去了，就不是这府里的人，没得还往这里头跑得道理。”

　　“这有什么，就说是宝玉喊你进来说话，谁还敢拦着你吗？”

　　“姐姐，可别这样说，宝二爷渐渐大了，到底是男女之分。园子里那起小人的嘴，姐姐还不知道，背后说什么的没有。我出去了，倒是清净了。可是姐姐在这里面，不可不防啊。”

　　晴雯本就聪明过顶，知道小玉从来不说没影的事，当下冷笑道：“是有人在太太那边说了我什么了吗？我们家这些奶奶们贯会‘引风吹火”，‘借刀杀人’，不过看宝玉待我们好些，就天天指桑说槐的报怨。”

　　“俗语说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姐姐既然知道，平日里也该小心才是。你看袭人姐姐，上上下下谁说过她不是。”

　　“哼，我可做不来她那副样子，她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可瞒不过我去。我虽长得比别人略好些，可是行端坐直，没踏错过一步。到底是谁在背后乱嚼舌根？。”

　　“你看看，我还没说什么，姐姐火就上来了。我知道姐姐其实待人真心实意，只是亏在口上从不饶人，这些年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去。往常姐姐也叹老太太年纪大了，岂不知这个家以后还是太太来当。她平日虽不管什么，可是真要办什么事，琏二奶奶那边也是言听计从。虽说姐姐是老太太指过来的，有赖大奶奶那边的关系。可是如果太太不喜姐姐，执意要把姐姐撵了去，老太太也不会为了姐姐怎么样的。就是宝玉，他虽有心维护姐姐，也不敢违了太太的命的。”

　　晴雯听得怔了，她素知王夫人最嫌娇妆艳饰，语薄言轻者，所以从不敢去那边出头，那边有事也是其他人去回。
　　只是没想到这样，还是碍了太太的眼。想到太太平日多看重宝玉，她又比别人略生的好些，不由得有点心惊。

　　又想到，袭人公然投了太太，老太太那边究竟也没有怎么样。且前一回，宝玉为了林姑娘要死要活，是个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老太太却总也不提，至今也没替林姑娘做主。
　　以前只道林姑娘是做了准的宝二奶奶，现在想来，宝姑娘一直在这边也不提嫁人的事，以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结果，尚未可知。

　　自己在宝玉这边，到底越不过袭人去。往日里只想着大家横竖一处完了，这时不禁担心起自己的终身来。

　　默然片刻，认命一般说道：“我以前就说过，便是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只因我不在这儿又能去哪儿呢。我不记得家乡父母，纵有个姑舅哥哥，宁可当没有。赖大奶奶肯搭理我，也是因老太太看我有几分伶俐，把我给了宝玉使唤。终究我又有什么呢？若出去了，那些人哪里肯放过我，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你别慌，太太也没说如何，不过是我让你早做防备，别被拿起子小人去太太那边挑唆暗算了去。你别看太太看着面慈心软，一时狠心起来也是不认人的。要我说，姐姐平日里很不必理那些婆子小丫头们，姐姐何等贵重何必和她们计较。就是有了得罪人的事，也别冲在前面。太太抓不到把柄，到底顾着老太太，也不敢把你怎么着。”

　　看了眼晴雯，小玉又道：“有时间也该问问赖大奶奶，去老太太那里敲一敲边鼓，若是能过了明路，那当然好。要是不能，也不值得什么。就算出去了，一定要求着放出去，出了府，别留在这里。记得我的话，我是认了你做姐姐的，我的父母就是你的父母。到那时去苏州来找我，或者带了信给我，我来接你。姐姐你一身的女红本事，出去了还怕活不下去。”

　　晴雯没有说话，只是眼圈发红，勉强笑道：“好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你总是这样爱操心。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姐姐别忘记了，你有我家地址，过个一段时间好歹给我来封信，免得叫我担心。”小玉说着起身要走。

　　晴雯送到门外，打发丫头叫了一个婆子过来，帮着提着包裹。

　　临走时，小玉到底忍不住，凑到晴雯耳边，小声提醒她要小心袭人。
　　看着晴雯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小玉心想，其实袭人一直都有争荣夸耀之心，可是她懂的藏愚守拙，众人也不疑她藏奸害人。
　　晴雯是什么话都讲在当面，心里其实干干净净啥都没有，还抱着大家横竖是在一处的痴心傻意。
　　只是不合时宜，这府里还是袭人这类人适合生存。

　　叹了一番，回到王夫人处，辞了众人，便出府去了。

　　其实小玉之前也出府过几次，可直到这一次才感到无比的松快。
　　她闲适的走在路上，惬意的欣赏见到的每一个人，每一间房子，甚至是迎面拂来的一阵风，飘落的每一片叶子，一切都是这么美好。

　　直至走到宝官住处附近，碰到隔壁邻居大娘开门出来，小玉刚想打声招呼，谁知大娘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砰的一声关了门。

　　小玉感到莫名其妙，明明上次登门拜访的时候大娘还亲热的很，这是怎么了，宝官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