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小戏子的平淡生活》碧野孤鸿

47、第四十七章

　　且说贾琏一日便到了平安州，办完父亲交代之事后。
　　次日连忙取路回家，先到尤二姐处探望。见二姐操持家务，十分谨肃，每日关门合户，一点外事不闻，三姐也果真每日侍奉母姊，安分守己。喜之不尽，深念二姐之德。

　　叙些寒温之后，贾琏便将路上偶遇薛蟠，得知湘莲行踪一事说了出来，又拍掌笑道：“真是命定的缘分，薛大傻子这次可算是做了一回好事。要不然柳兄弟一时来了我们不知，倘或他走了，还不知什么时候再寻得到。合该我们三妹姻缘到了。”

　　三姐听闻喜出望外，粉面含羞问道：“到底没有见到他真人，做不得准，还不知他答应不答应呢。”

　　贾琏见她只管低头弄衣带，那一种娇羞怯怯的神态，比往日更增了几分颜色。不禁暗道好一朵玫瑰花儿，可惜刺太扎手，自己未必降得住，不然她姐妹一起收了，岂不妙哉。

　　当下回道：“妹妹如此品貌，是古今有一无二的，别说他一个柳湘莲，就是个神仙也配得。况他以前就发愿定要娶个绝色的女子，满京城又有谁比妹妹更配绝色二字的。他又家世破落，无亲无故的，到时我们让那边薛姨妈作保山，就十分妥当了。”

　　三姐这才放下心来，每日只盼着柳湘莲来京，自诩终身有靠。

　　贾琏在这住了两天，这次回去覆了父命。回家见凤姐已是大愈，能出来理事行走了。便严命手下人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如若谁漏了一丝风去，只管打死。

　　这边薛蟠因不服水土，一进京时便病倒在家，请医调治。
　　一时下不得床，竟办不了柳湘莲托付之事。可喜有堂弟薛蝌在，可以在外买房治屋，内有薛姨妈置办妆奁打点亲事一应东西，倒也没有误事。

　　这日宝钗偶然从薛姨妈处听闻，家里正在为柳湘莲料理家事，心道不好。

　　皆因王夫人之前告知过宝玉身边人这个柳湘莲很不妥当，让禁了来往。
　　宝钗便有所耳闻，虽不知内情，倒也猜出应是哪里犯了事，就是没犯事，如今自家住在姨妈这儿，没得和人家唱反调的理。

　　忙径直往她哥哥那里去，只道是她哥哥素日恣心纵欲，毫无防范，这才被人哄了去。

　　又思薛蟠性情，不敢直劝，遣去下人后，只闲言中慢慢地套问出前因后果。
　　整了整思绪，方笑道：“哥哥也忒实心了，救命大恩，合该还报，既是答应了他置办房屋，便悄悄的去办。怎么又揽下了成亲的事，这姻缘大事，须得他自身做主，岂是别人能掺和的。依我说，要谢此恩，重金相酬就罢了，很不必费这些心思。”

　　薛蟠叹道：“他救了我一命，怎么谢都不过，只是奈何他不受。你哥哥在外面逛了一年，很是学了些人情世故。他家只剩得他一个人，岂不孤恓，我帮他料理了此事，才算是报了救命之恩呢。”

　　宝钗见劝不过来，只得道：“我怎么听闻，他以前惯会混迹声色之地，性子又古怪。哥哥现在学得做生意了，妈和我看着也放心。依我说，合该把以前的都改了，以后少在外头胡闹，少管别人的事，岂不好。再说哪里那般巧合，刚好撞见了上来解救，或有别的内情也未可知。”

　　薛蟠本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最见不得这样遮遮掩掩含沙射影的话，将眼瞪得铜铃一般，嚷道：“妹妹说的什么话，那么些人被他打跑了，有什么内情？当时蔷哥儿和伙计都在，我何曾说过假话。怎么你哥哥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他要不是个好的，能来救我？你又从何处听闻他的坏话，定是宝玉说的，没想到他人前跟人那样好，背后却说三道四起来，我定要去问问他，到底有没有良心。”说着就要下床。

　　慌得宝钗忙一把抱住，说道：“我也是好心来劝，并没有说什么，也是为了你好。怎么哥哥性子上来了，倒胡乱攀起别人来。”

　　薛蟠道：“真真的气死人了！赖我不好我不恼，不该去赖柳兄弟。还有你，好妹妹，我早知道你的心只在那宝玉身上，你自然行动护着他。只是他还有脸说别人，当日为了一个秦钟还有琪官，闹成什么样子。就许他在外面胡闹，我但凡认个人就不行。”

　　把个宝钗气怔了，待要怎样，又怕闹起来她母亲不安，便想忍了过去。

　　没想到薛蟠接着说道：“哼，只是你这心思，也不怕落了空。那边还有个林姑娘等着呢。”

　　宝钗一闻此言，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不由得大怒，登时将脸放下来，冷笑道：“哥哥还有脸说，我当日入京待选，就是为了哥哥打死人的事才落了下来，闹得如今有家回不得。父亲走后，家中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哥哥又何曾管过。你看我如今从头至脚，可有些富丽闲妆，然七八年之先，我是什么样？我每日在园中从实守分，不敢得罪一人，难道我不想像林妹妹一样恣意使性子？可她有老太太做主，我靠谁去。我们家本就比不得她们，就连云丫头都有人相看了，可是我呢？”

　　说着委屈上来，掩面泣道：“我能靠哪一个？不耗在这里，还能怎样？哥哥还说这话伤人心。但凡哥哥能撑起来，我和妈何必赖这里，看人眼色。”

　　薛蟠见妹子哭了，知道自己冒撞了，便赌气道：“谁让你看人眼色了，谁给你气受了。这里过的不顺心，就回我们自己家去，我们家在京城又不是没房子。”

　　宝钗见薛蟠还是不明白眼下情形，只得擦泪，把话说开：“哥哥当日案子，也不知哪个糊涂的过的手，判的是身死案销。如今堂弟过来了，就眼下这点生意，哥哥要再不上心，还不知归了谁呢。”

　　薛蟠心里懊悔不已，当日他糊里糊涂的，只以为自己没事就行了。谁知道把自己判成了个绝户，眼下堂弟过来接手，倒是明正言顺，幸好有贾府照着，他也不敢怎么样。

　　又悔恨自己耽误了妹妹，不由的对着宝钗作揖道：“好妹妹，恕我这一次罢！想是在路上叫贼把魂吓掉了，还没归窍呢，不知胡说了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怨不得你生气。”

　　宝钗这才止住眼泪，啐了一口道：“你也不用这样，我知道你心里嫌着我了，正经的好话从来不听，只管胡闹去。”

　　薛蟠忙起誓道：“妹妹别生气了，从今以后我必改了，再不同他们一处吃酒闲逛，做糊涂事了。只是成亲一事，真不是我主动揽的，乃是表妹夫相托，说是他要发嫁小姨子，看中了柳湘莲。”

　　宝钗想了想，不记得凤丫头什么时候认了个妹子，忙往下细问。

　　薛蟠一时说漏了嘴，少不得解释起来，最后还不忘说一句：“可不敢让你表姐知道，不然闹起来，我以后怎么有脸面去见琏二哥。”

　　宝钗见里面还有这一出，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见哥哥好似明白过来，只觉得刚刚的委屈没有白发，她这些话压在心里很久了，只是无人诉说。母亲也日夜为这些事烦心，自己更不好说出来添堵。

　　现在说出来，倒觉得心里比先时畅快多了。缓下脸来，笑道：“我又岂会去多事？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别人如何管得。只是和你说清楚，柳湘莲的事是我在太太那边听说的，她素来不喜这类人。你可别去她面前讨骂去。”说着便起身告辞。

　　回园子路上，想到凤丫头那样刚强厉害，琏二哥还在外面偷娶二房，下她的脸。
　　自己素日所知所见的男子，也就只一个宝玉，待人尊重，脾气又好，又是这样的家世，让自己怎么能轻易放手。

　　这园子里众人称呼她一声宝姑娘，可是她又何曾比的了这家的姑娘们。

　　自家说是书香继世，仕宦名家出身，可是到了如今也只是个乡绅商户，还摊上这么个不省心的哥哥。
　　自父亲走后，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人等，见哥哥年轻不谙世事，便趁时拐骗起来，京都中几处生意，渐亦消耗。一年算下来倒要往里面贴补许多钱。

　　自家现在能说得过去的只有先前家里存的这份家私了，所幸这府里缺的就是银子。自己一定要把握好机会，嫁进荣国府，以后成为诰命夫人，为妈和哥哥争份脸面。

　　这样一想，便回身又去了王夫人处，少不得做不防状，言语中透露出柳湘莲一事来，只隐去成亲一事，只说让置办房产。

　　王夫人果然心系此事，忙问起柳湘莲行踪，宝钗乖觉道，只待他一进京，便立刻使人来报。

　　王夫人这才笑道：“好孩子，你回去也要劝劝你哥哥，让远着些，这人很是不妥。只是别打草惊蛇，让他逃窜了出去。也是你宝兄弟惹得事，这里面干系重大，又不能让他跑了，只等回来拿住了才好。”

　　宝钗又陪着说了一阵话，这才离去。

　　王夫人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喝茶，想着哥哥的书信中说的不清不楚的。
　　若这个柳湘莲是个逃犯，怎么不见发下海捕文书？还让知会都察院来拘拿，一般缉拿犯人不都是刑部负责的吗？
　　不过都察院素与哥哥相好，应是更方便一些。

　　当下收起疑惑，自思只按哥哥吩咐行事就是。

　　又想到宝玉在外面结交的，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上次的琪官擅自私逃，被人找上门来，被他老子一顿好打。
　　这次这个倒好，索性犯下这等没王法的事来。
　　长此以往又该如何是好。可怜自己半生只余下这一个孽障，偏还这样不争气。

　　王夫人越想越气，又勾起往日袭人所说之事来，自己好好的宝玉，分明是被身边这些人拐带坏了，等什么时候自己腾开手了，定要狠狠的办了她们。

　　想到这里，将手中的茶杯往地下一掷，只听\"豁啷\"一声，杯子摔了个粉碎。

　　彩云在外面听了动静，忙进来问怎么了，是不是伤到手了。

　　王夫人回过神来道：“一时不防，失手砸了。怎么只你一个吗？其他人呢？打量我素日宽厚，都拿大起来，越发连个人都没了。”

　　彩云忙解释道：“太太想是忘了，刚还使了玉钏儿去宝玉处问个什么事。彩霞被赵姨奶奶那边叫过去了。”
　　“哼，她倒是会使唤我的人。”

　　彩云小心的看了眼王夫人道：“玉官昨儿告了假，说是之前的姐妹今日回老家，她赶着去送行。”
　　等了半天，才听到王夫人嗯了一声。
　　见没什么事，这才叫了小丫头过来打扫，又亲自上前沏茶伺候

　　王夫人一边喝茶，一边道：“我怎么记得当日这玉官是自己求去的？”

　　“是，往常也听她常念叨，她父母都在苏州，如今老了，不知还能不能见上一面。”

　　“这也是她的孝心了，倒是我不好，没弄清楚就把人留了下来，好心倒办了坏事。等她回来了，让她过来，就说我有话问她。”
　　彩云答应着，又服侍了王夫人去佛堂念经，这才退了出来。

　　长长地舒了口气，刚刚自己度王夫人脸色，只觉肉跳心惊，幸好没出什么事。
　　又想起小玉来，很是为她高兴，看刚才情形，八成是能放她出去了。等她回来知道了，还不知怎么乐呢 。

　　却说小玉这边，刚刚送别了龄官和贾蔷，还没来得及伤感。又担心起宝官日后如何度日了。

　　原来自从前些日子贾蔷回来，见到龄官喜不自禁。忙领着去看自己特意给她带的东西，又承诺尽快送其回苏州老家见父母。

　　因赶着时间，贾蔷嫌贩回来的货物各处发放太慢，便全部兑卖给了薛蟠的铺子。
　　又做东设桌酒席请了薛蟠和同伴去的伙计酬谢。改日又另请了贾蓉等往日的要好兄弟相聚。
　　直忙了十来日，昨日方才料理停当，租好了船，今日便要南下。

　　小玉一早得了信，去王夫人处告了假，赶来送行。

　　谁知临到上船，又出了事，宝官本来答应着一起去苏州。临了，死活不上船，非要在此地等小玉出来了，一起回去。
　　几人劝了又劝，到底拧不过她去，眼看就要出发了，只得留她下来。

　　小玉陪她回来，见她一个人住着如何放心。

　　宝官笑道：“以前家中，我天天一个人走街串巷都没事，这会儿又怕什么。再说这边是贾府地界，都知道我是赖大奶奶介绍了来的，也没人敢惹我。我自己每日关门合户，过清净日子，姐姐空了就来看我，岂不好。”

　　又问小玉：“龄官和你说了吗？蔷二爷在回来路上，刚好遇到了柳公子，还得他救了性命呢，感激得什么似的。我想着他既然到了这京城附近，少不得回来一趟。妹妹之前说，只待这柳公子回来，就能出来，想是应该快了。”

　　小玉心里想快什么啊，他都成逃犯了，回来只等着被抓吧，应该不会这么傻，往京城来吧。只是不好将此事告知宝官，免得她担心
　　面上不露分毫，口中只管答应着。

　　见天色不早了，过会儿婆子应该就会上门来接自己回去。
　　便忙嘱咐宝官一定小心，有什么难事就喊隔壁大娘，自己之前已打过招呼送过礼，她答应过会帮忙照应下。
　　或者去角门找钱新家的，给自己带信。

　　果然不一会，便响起敲门声，小玉拦住宝官不让她远送，自己跟着婆子回到王夫人处。

　　刚进了门，就见彩霞已在门口等着了，见到小玉笑道：“妹妹大喜。”
　　小玉忙问喜从何来。

　　彩云便将太太如何问，她如何回的话，说了一遍。
　　言毕，仰起脖子笑道：“怎么样？不说有十成把握，八成也是有的吧。”

　　小玉听说，忙谢不尽，即刻就要过去太太那里。
　　被彩云一把拉住道：“妹妹急什么，略等等，我去探探太太这会儿心情如何。”

　　小玉也觉出去一日，一身尘土。便回房，换了衣服，重新梳洗妥当，只按太太平日喜好，不敢十分打扮。

　　不一会儿，彩云便过来道：“快走，趁着这会儿太太有空，宝二爷刚走哄得太太心情又好，赶紧过去。”

　　小玉忙敛声屏气，跟着彩云来到王夫人房中。只见玉钏儿正在说着什么事逗趣，把王夫人乐的眉开眼笑。

　　见到小玉进来了，王夫人顿了一下，挥手示意其他人出去，这才笑问：“今日你那个姐妹回家去了吗？”

　　小玉恭声答道：“已是回去了，都是太□□德，她才能放出去见得父母呢。”

　　王夫人点点头道：“我今日才听说，你当日竟是求出去的。都怪下面人，也不早说，倒叫你和亲人骨肉分离，误了你尽孝心。”

　　“既来了府里，就要听主子的话才是。没得只图自己受用，忘了主子的。”
　　“嗯，只是我吃斋念佛最看不得这些。你们打小出来装鬼弄丑了好几年，也不容易。趁着父母都在，放你回去团圆，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小玉忍着内心激动，颤着声音回道：“谢太□□典。”

　　王夫人笑了一声，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我恍惚听闻，你在外面认识一个叫柳湘莲的人，有这回事吗？”

　　“回太太，只和他见过一面，并不认识。”

　　王夫人闭上眼睛，小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了半晌才得了一句：“回了家就好好的过日子，别辜负了我今日之心，去吧。”

　　小玉这才谢恩出去。回到房中，都不敢相信，多年夙愿今日竟成真了。
　　一时又哭又笑，一路走来个中心酸也就只有自己知道罢了。所幸今日终于能出去了，以后自己的命只掌握在自己手中。
　　自从来到这个地方已有八个年头了，这八年来也有开心的时候，可是更多的是提心吊胆和担惊受怕，还好挺过来了。

　　直到彩云抱着个包袱过来，小玉才冷静下来。
　　彩云见她面有泪痕，笑道：“怎么，舍不得走啊，那我再去求了太太，把你留下来。”
　　小玉知道她说笑，擦了擦眼泪，也不当真。

　　“这里面有十两银子是太太赏你回家的盘缠。还有我给的两套衣裳，都是好料子做的没怎么上过身，别嫌弃，好歹留个念想吧。”彩云把手里的包袱放到炕上道，又凑近了悄声说，“里面我还放了一些救急的药，是在太太那儿拿的，都是好东西，我想着你出去了，外头有个头痛脑热的，怎么也能用得上。”

　　见小玉眼圈又红了，忙道：“可打住吧，这是喜事。我才叫了厨房上的，让晚上送几样小菜过来，我那儿还有壶好酒。今晚我不当值，等我过会儿过来，咱们再好好说说话。”

　　这一夜两人喝了很多酒，也说了很多知心话。
　　知道彩云已打算以后求太太做主嫁到外面去，小玉很高兴。离了这贾府才好，等这棵大树倒了，也就牵连不到她了。

　　想到，自己明日就要离开这里了，竟有点舍不得这府里许多人。
　　尤其是晴雯，自己不能眼看着她遭人妒忌暗算，撵了出去。白担了虚名，落得个凄凉死去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