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九子》aramis1212

7、饕餮

　　米罗：
　　这一世，命运以最可笑的方式实现了所谓的对等原则：今生，轮到卡妙，带着前世的记忆，前世一切有关我和他的记忆，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亦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不知道，甚至不能肯定，米罗，他心目中的米罗，是否也来到了这个世界，今生，米罗，对卡妙而言，不过是一个梦，一丝缥缈的期盼，也许，仅仅是也许，有一天，米罗，会带着前世全部的记忆，出现在他面前，与他重逢。然而，卡妙，你不知道，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早已来到你身边，与你朝夕相伴，但是，我——饕餮，已经化成牢牢禁锢你的枷锁，你一生都无法挣脱的枷锁……
　　每天清晨，太阳还未起床的清晨，卡秒就必须起身，拖着今生依旧清癯的身子，一桶接一桶，提水下厨房，清洗我这饕餮——巨大沉重的青铜鼎。清洗完毕，劈柴生火，用我，给满屋的人，做早饭。鼎食之家，早饭自然不会是简简单单一粥一饭，一道接一道菜，反复洗，反复煮，卡妙在我身畔整整忙了大半个上午，才能稍稍喘口气，匆匆咬几口饼子当早饭。然后，眨眼间，中午又到了，又是清洗，劈柴，生火，用我，给满屋的人，做午饭。午饭，同样要忙大半个下午，在我身边忙上大半个下午，同样是在喘息的间隙匆匆吞几口汤饭充饥。然后，又是晚饭，一天中最忙碌的晚宴，无数道菜，无数次清洗与炊煮，常常要在我身边忙到东方微露鱼肚白，卡妙才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离开牢狱般的厨房，离开把他整整一天都钉在厨房里的我——饕餮，回到自己简陋的小屋，略略合一会儿眼。然后，就得起身，必须起身，下厨房，一桶接一桶，提水下厨房，清洗我……
　　今天如此，明天如此，日日如此，年年如此，每一天，卡妙都在我身边忙碌着，为我忙碌着，他用我不知做出了多少道美味佳肴，不知填饱了多少不知餍足的肚子，一次又一次地不知填饱了多少不知餍足的肚子，他自己，却没有，从来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
　　我知道，今生，卡妙并不喜欢我——饕餮，没有人会喜欢自己必须每天围着团团转的东西，每次清洗，卡妙都用刷子使劲刮划我身体，无言地宣泄着，满膺的疲惫与怨愤。刷子刮得身体一阵阵钻心的痛，但我不怨，我不能怨卡妙，我是他的枷锁，没有我，卡妙就无须，无须服这无休无止的苦役，令人日日筋疲力尽却从来看不到头的苦役！今生，我朝夕相伴卡妙，却每时每刻地，给他带来辛酸与疲惫！！！
　　依如前世，卡妙羸弱而多病，不止一次，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挨着我，热得令人窒息的我，用力搅动鼎中的食物，搅着搅着，突然一阵猛咳，血，红得刺眼的血，根本无法抑制地，冲口而出，喷溅在，我——饕餮的鼎足。如果在前世，我一定紧紧会抱住卡妙，扶他上床，悉心照料他，不！如果在前世，我不会，绝不会，让他受这种折磨，绝不会！然而，今生，我依旧在卡妙最虚弱时伫立在他身边，但我已不是前世的米罗，我只是饕餮，热气腾腾、食物翻滚的鼎，卡妙即使累得吐血，也必须咬牙熬下去，因为我，没完没了熬下去！
　　终于，油尽灯枯，卡妙倒下了，劳累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能休息了，永远休息了。昏昏沉沉，卡妙滴水不进地躺了好几天，如果，他就这么离去，在渴望了一生的沉睡中悄然离去，或许，也不失为一个虽然迟来但终究不失完美的结局，可谁想，弥留之际，卡妙却突然清醒过来，固执到了毫无商量余地地要人们把我——饕餮，搬进他的房，搬到他的临终床边。凝望我，早已黯淡的双眸猛一道电光，浸透了整整一生怨恨与悲辛的电光，卡妙挣扎着，抬起颤抖的手，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狠狠指着我，断断续续道：
　　“……你……因为你……我给所有人烧了一辈子菜……偏偏…………米罗……一辈子……我烧了一辈子菜……可我只想……做给你一个人……”
　　卡妙，命运让我与你朝夕相伴了一生，你给所有人烧了一辈子菜，而每一道菜，我都第一个尝，可正因为如此，我——饕餮，害苦你，疲惫一生，悲辛一生，至死，都未能无憾……

　　饕餮：龙九子之一，性好吃喝，常被铸造为青铜鼎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