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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听水寨 ...

  •   待走出福宁宫,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的事了,届时天边晚霞印着巍峨的宫墙泛出淡淡的血色,寒冰的脸却又白了几分,像是蒙了一层宣纸。

      宫人将她送出门去,一路沉默,她也不说话,春日逢佳节,又有晚霞相伴,一路赏花,无声胜有声。

      她感恩从太后宫里顺来的披风和厚靴,裹在身上虽很怪异,但好赖不怎么冷了。

      挺好的,她安逸地想:吃穿不愁,西咸品质游,如果还能活着回家一定要吹嘘一下。

      她磨磨蹭蹭回到了御花园,没走两步看到了赵淼。

      赵淼和段瑶玉并排走,赵淼背着手领先两步,段瑶玉提着灯笼跟在她后面,身边也没有别人了。

      两个人皆是行色匆匆,段瑶玉在后面小声催促她,她眉头紧锁,也不搭腔,左顾右盼之际看到了寒冰。

      “不是要吃晚饭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寒冰走上前问她。

      “吃劳什子鸿门宴!”见到寒冰,赵淼纾了一口气,拉过她的手仔细瞧看,“倒是你,跑去哪里了?为什么一下午没见到人?”

      寒冰只告诉她去太后宫里坐了坐,却见段瑶玉急得在后面催促:

      “人找到了,快走吧,我相公在雍华门等着了。”

      赵淼不明就里,被赵淼扯着跟着段瑶玉快步朝前走,眼见着夜幕降临,三个人凭借微弱的烛光在小道上疾行,却没有一个宫人在路上点灯。

      太不正常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寒冰一边想,一边磕磕绊绊地往前走。

      “到了雍华门咱们都别出声,平安出了门再说以后。”

      “出了什么事?很严重吗?”寒冰问道。

      “乱了套了,长宁长公主死了!”

      因下午一行人要腾出园子给刘笠招待大兴来使,卢皇后便提议大家去听水斋戏台听戏,有几个妇人要与自家相公汇合,便借故离开了队伍,寒冰和谢挽月便在此中。

      留下的一群小姐日常没什么娱乐活动,一听说有新的戏班子进宫唱戏,便按耐不住要点曲子。

      众人互相推让了一番,点了一出中规中矩的“四郎探母”。

      戏唱到一大半,卢皇后见大家意兴阑珊,便借体乏和长宁长公主退到了戏台旁的小室,卷帘一拉,留下场地让小姐们自由听曲。

      这些半大的姑娘早就听得不耐烦了,总算耐着性子听到一曲终了再次选曲的时候,呜呜泱泱围了上去看递过来的戏单。

      赵淼是这群小姐里年纪最大的,又有身份尊贵的缘故,戏单便直接递到了她手里,她也不出主意,权当给别人当架子。

      “听什么?游龙戏凤?”

      “老掉牙了,换一个!”

      “都是老的,你找个新的给我看!”

      “别吵,翻一页儿,后面有出新戏。”

      几个小姑娘把戏单翻了页,看到后面一出新戏的名字,具是捂嘴笑了。

      赵淼一看那戏名,抬头问她们:

      “听这出?”

      “不好吧,这这这……”有人胆子小些,畏首畏尾的往卢皇后所在的卷帘后面望了望:“还是老老实实听老戏吧。”

      “你不想听吗?这是民间时兴的‘七王点亲’!说的是大兴那位皇帝未登九五时的风流韵事,我总想听,可这望京城一直没有戏楼唱。”

      “我也奇怪,戏本子我早就拿到了,可戏却没人唱,可把我抓心挠肝一通惦记。”

      旁边一位小姐托着下巴眨着眼睛问道:

      “这宇文陛下的风流韵事很好看吗?”

      几个叫嚣得最起劲的小姐对视之后又笑开了:

      “自然,这位可是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呢!”

      “他不是个男儿吗?”很是不解。

      “那又如何?据说这位皇帝陛下生得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可野史毕竟是野史,他是否真如戏文所言肆意轻浮,夜夜笙歌未可知,可……”

      可一国之君的花边新闻实在太起劲了!

      粉圈文化在这个开放自由稍显端倪的时代得到了飞速的发展,贵人豢养戏子,组建乐班,为某个大家一掷千金不但不被批为不务正业反而算是附庸风雅的风流佳话,所以官家小姐时兴的戏曲如数家珍,评价戏曲更是长篇大论,稍加有意向的指引,很容易让人脑补出很多内容。

      大兴朝经历数年的皇子夺权,藩王起兵,东征西讨,四面楚歌,好不容易定一方霸权,成一世基业,这边西咸国便开始流行一些奇怪且抓人眼球的东西。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词曲小调戏文话本开始出现以大兴国皇帝为主角的内容,说这位姿容秀美,风流多情,虽后宫嫔妃不多却在宫墙外百花齐放,甚至凭借无出其右的俊美迷倒多名有夫之妇,又因铁腕强权迫使朝臣敢怒不敢言。

      这戏文有些庸俗不堪难登大雅之堂,有些却将一个情字描画入木三分,高墙大院中的女眷在台下看着梨园中最美的男儿顶着最精致的扮相在莺燕纷飞的花丛中处处留情。

      众人最后咬咬牙,选了这一出,向班主再三确定没什么过火的内容后便落座开始听戏。

      戏唱的是十五年前涣沙城闹鼠疫,难以控制,不得不关门封城,因缺少药材和良医,又有黑心商家把持粮库对抗官府,当权者尸位素餐,城内不过半个月便生灵涂炭,尸体堆在城门处来不及焚化又带来新一轮的病潮。

      那时皇七子宇文榆从南边战场而来,开城门,镇恶徒,供医药,解危机。

      前面一番长篇累牍,众人听得意兴阑珊,当“宇文榆”骑白马挎金刀,从城楼上接下一位柔柔弱弱的小姐开始,大家逐渐坐直了身子,开始‘跟随’他一起猎艳。

      选出来扮演宇文皇帝的小生无一不是美貌非常,这个更是美目盼兮,眼含秋波,一会儿太守之女,一会儿画舫歌姬,左一个豆腐西施,右一个丧夫美妇,无一不对他死心塌地,爱得无脑又痴迷。

      赵淼睁大了眼,一边感觉胡编乱造没有底线,另一边又觉得猎奇魔幻很恶趣味。

      大家一起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一声锣响,有人禀报说刘笠来了。

      台上的戏停了,皇后也走出来迎接圣驾。刘笠和下午一起逛园子的人一起走了进来,脸色不算好,看样子是还没从赵晗的挖苦中回过神来。

      他见皇后迎出来,便对皇后说:

      “孟大人听闻我西咸梨园曲艺博大精深,想来一探究竟,正巧游园热了,我们来向皇后讨杯茶喝。”

      皇后赶忙让人端了茶水加了桌椅,让众人一同落座,嘴上毕恭毕敬:

      “这是新进的戏班子,臣妾也想邀陛下一同赏鉴呢。”

      上头几个人互相寒暄,下面的一群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出一身冷汗,有人偷偷使人唤了班主来,吩咐他把台上的人撤下来。

      戏班子的人也不是傻的,这一番对话听在耳朵里,足足让台上油头粉面蟒袍玉带的小生吓得哆嗦了,班主从后台传来话,他也不敢耽误,躬着腰埋着头就往后面挪,这一幕却被刘笠看见了。

      “你是哪个班子的?为何不谢幕就退场?戏唱完了吗?”

      一国之君冷不丁发难,戏班子所有人只能伏地求饶。

      一群人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能僵在台上听天由命。

      卢皇后安抚他道:

      “陛下息怒,乡野小戏班不懂规矩,想来也不是故意顶撞,陛下要听吩咐他们唱便是。”然后唤班主:“你们继续吧,不用再换行头,这会儿唱的是哪一出?”

      小姑娘们完全没了刚刚的兴奋劲,现在战战兢兢坐在椅子上,窝成鹌鹑,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倒是孟常韪笑着说:

      “这衣着仔细看来倒是与我大兴有几分相像,不知是出什么戏,微臣委实好奇。”

      这下不仅是一开始听戏的小姑娘,就连后面跟刘笠一起进来的贵胄们也反应过来了。

      这些人平日里没少逛戏楼,自然后知后觉看出来台上哆哆嗦嗦的小生一身行头就是扮演宇文榆。

      还要继续唱?台上一群人演绎大兴皇帝的风流情史,可下面还坐着一个从大兴来的孟常韪。

      唱的什么杀头的戏,这些要命的官宦贵女平日里仗着年少轻狂,行事大胆些也就算了,今天明知道宫中有使臣,竟然还敢听这种戏!

      大家心中一片悲凉。

      台上的戏子就算此刻有刀架在脖子上也是不敢再唱一个字,可不代表不唱就没事。

      孟常韪的脸已经从一开始的探究疑惑,变成了顿悟后的猪肝色。

      也难为这么平平无奇的长相,发起怒来吊着眉撑着眼竟然有些吓人。

      孟常韪坐直了身体,努力压着火问卢皇后:

      “娘娘可知这是一出什么戏?看这妆发,竟有些像我主:武成皇帝陛下。”

      本来大兴皇室入主中原,汉化已久,不论是衣着行头还是血统长相都和西咸相差不大,若说差别,也就是冕上穿的玉藻数量和里衣领型有些不同,孟常韪一开始没有发现,是因为台上唱的内容是以宇文榆未登基时为主,衣着平常发饰简单,现在一群人哆哆嗦嗦不敢再唱,他再看不出来那就是个傻子了。

      看那中间戏子描眉画红,文弱非常,此刻跪伏在台上吓得双肩不住颤抖,看在他眼里就像无形中甩了他一记大嘴巴。

      此时此刻,点水斋内所有人都明镜了。

      刘笠知道这时候他该站出来,是严惩还是囫囵掩过去,他总要有个决断,可经历过一刹那的吃惊以后,他心里竟然萌生一股奇怪的感觉,甚至觉得就算孟常韪在场,这出戏也唱完就好了。

      好想让孟常韪看看他那所谓千古难寻、文韬武略无一不精的武成皇帝在戏台上被演绎成什么样子。

      所以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并没有急于救场,而是也把皮球踢给了卢皇后:

      “如此说来,确实不像是我西咸的衣着了,皇后,你们到底在听什么戏。”

      作为一切矛头所指的目标,卢皇后冤枉极了,她对听戏没什么兴趣,一言一行也不过是效仿殷太后当年位居西宫时的习惯,带着命妇贵女们来听听戏,赏赏花,猜猜谜,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她也没想到这些小姑娘敢在宫里听这些乱七八糟的,更没想到这个班子真敢演。

      她维持了一天的端庄表情有点想崩,脸上今天第一次出现了十几岁少女才有的慌乱和无措。

      好在下面的女使是跟着她陪嫁来的,有眼力有魄力,当机立断差人把整个班子押了下来,登时跪成一片花红柳绿,抽泣声吵得人脑瓜子疼。

      “哭什么!”刘笠这下真的上火了,怒道,“唱的到底什么玩意?编排些什么上不了台面的段子?你们这胆子都有,这时候倒哭丧了!”

      听闻这话,除了大兴使臣以外的一干人等全部跪下来求他息怒。

      “都拉下去,班主仗五十,其他人仗三十,打完丢出去,以后也不许再干这门营生。”卢皇后这才反应过来,索性还不晚,顶着刘笠冒火的眼神让一旁的侍卫把人扯了下去。

      刘笠一通脾气发完,此刻在偷偷打量孟常韪的态度,他自认为自己没必要向孟常韪解释什么,不过是戏子扮成形似宇文榆的扮相走了个过场,具体唱了什么,孟常韪也不知道,更何况他一届臣子,兴师问罪也问不到他刘笠的头上。

      戏班子被扯下去,孟常韪望了望人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地上呜呜泱泱的一片,总算眉头疏解了。抬头对刘笠说:“陛下何必这么大火气,左右是下面人不懂规矩,有僭越之处,发落了便是,我武成皇帝陛下以仁爱治国,以法理为则,自是不会过多计较。”

      最开心的要数那帮子贵女小姐,小施惩戒也未损其皮毛,更是没人过问她们的过失,心中不免松了一口气。

      可池朗跪在一群人中,心中思绪万千。

      本来看台上那一场戏,他一进门便猜到个七八,可赵晗早就嘱咐他不要管刘笠和大兴使臣的闲事,他便没有开口。可这孟常韪一番言辞看似大度,实际是做低了刘笠的身份,这戏也不是唱在大兴的宫廷之中,最多不过荒唐,谈何僭越。

      西咸可不是大兴的附属国。

      可刘笠自鸣得意,一干贵人置身事外,妇人也只是怕殃及池鱼。

      池朗退到众人身后,攥紧了谢挽月的手。

      谢挽月是和池朗一起来的,对这一幕看得是一头雾水,此时正和赵淼用眼神沟通,冷不丁被池朗拉到后面,有些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了看他。

      他摇摇头,并未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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