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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愿执子之手,等几首诀别。 ...

  •   雪歇一阵,又不肯断地连绵着落了。层层铺满,压住四散地血花和剑光,试图淹没这一场过于腥烈的画面。四周隐约传来模糊地更号,续着悲凉的曲调。

      男子的白衣早已浸成血红,撕裂的锦布上,触目惊心地描绘着一道道的伤。长发散在肩头,掩去了几分冷,遮了寒,却因为阴影的关系使得那双眸子里雾气深深的尽头,弥漫着兽凶鬼煞。

      “阿刺!阿刺!”那边右相素顷依然不肯放弃,试图在最后拯救鬼刺。

      然鬼刺浑然不觉,轻轻将剑上的血甩掉,一步步继续逼近着左小吟的方向。

      他四周的气场,已然容不得那些士兵再妄图轻易靠近。他们望着倒在地上的一片伤兵,捏着汗提着胆,都不自觉地开始后退。

      渐渐地,他竟已孤身走到了距左小吟不到十步之距。

      在左小吟面前挡着的几个士兵,面面相觑,俱是求救一样看向一边的右相和简止言他们。

      简止言并没有说话,只是远远站着,裹着身上的狐裘淡漠地冷眼旁观。应蝉落亦只是护在他的身侧,不多言,也失了平日里没正经地嬉笑顽样。

      右相有些出离愤怒了,指使着身后的护卫大骂道:“都愣着干嘛!还不赶紧给我拦下这个孽障!”

      鬼刺闻之不觉,提着剑继续朝前走。

      有人敢拦,依旧是毫不拖泥带水,更不会手软地剑势。只是几个呼吸间,软在地上的左小吟,就无比清晰地看见对面的男人,一手提着剑,另一只沾满了鲜血的手,安静地朝她伸来。

      她怔了下,看着他的眉目在冰天雪地里变得分外清晰而明了。

      四周还有士兵拼命地阻挡着他们。

      但是他仍旧固执地厮杀着,用剑生生斩开一条血路在她面前。

      他一路固执地朝她走来,伸出手——如玉的肌,骨节分明而苍刻的线条。上面斑斑点点的血,顺着指朝下晕着。竟莫名怀念起他提笔,峻墨渍染,一笔笔镌秀孤傲地写意。
      尔时,左小吟最多地是看那双手,戴上精致地蛇皮手套,镌刻过这个王朝最黑暗的阴影。

      或许此刻是比无数次血腥刑罚更为狼狈地姿势,拖沓着不该拖沓的感情,体力不支而略颤地弧度。可是却从来没有更有过一个姿态,可以让她如今而来募地忆起一句最简单而古老的诗言。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左小吟定定地看着他,手心湿润。他也静静地看着她,满身血渍。

      依然有血光,刀剑,阴谋,诡计,疯狂,仇恨。

      然在彼时,他们眼睛里再容不下其他。

      她慢慢地站起了身,捡起了文碟。从来没有过那么一天,可以站在这个地狱地深处,泰然处之,安之若素如同归家。

      左小吟拿着手里的通关文碟,默默地捏紧偷偷地藏进了袖子里。复又恋恋不舍地抬头看了看远处渐渐消歇地烟火,以及廖茫而自由无际地天线。

      “右相大人,我有话要讲。”

      九个字,抑扬顿挫,不卑不惧。

      在如斯紊乱的环境下,本来并不应该被人听见。可是因为这句话,鬼刺停住了,简止言的表情一瞬间有些愕然。

      而直到这时,被点名称呼的右相,才迟钝地愣了两下大骂道:“这会没你这个丫头的事情!”

      “右相大人,这一切因我而起,又怎么能说没我的事情?”

      左小吟盯着不远处站着的右相,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能听见他有些急促而愤怒地脚步。很快,他就在一帮护卫地簇拥下走到她面前,带着十足的不耐看了她好几眼,惊讶道:“是你?”

      起先一片慌乱,右相并没有注意也没有空分神注意到这边究竟被抓的是哪个丫头。只是想着可能是这次脱逃地天忏教余孽其中之一,心思也就全放在了鬼刺身上。哪曾想,竟然会是左家的丫头。

      脸色变了一变,右相在很快的时间内想通了一些事情,转过头看着在那边定定站住不动地鬼刺,又看了看这边面色安然地左小吟,沧桑地叹了口长气:“孽缘,孽缘啊!”

      士兵们都有些面面相觑,不知道是退还是进,于是都僵在了原地。
      一时间,场面有些静冷得可笑。

      “别做傻事。”在一片安静中,一直沉默未语的鬼刺,忽然沉沉开了口。

      所有人都听到了。而所有人的目光,也都不有自主地飘向了那个瘦弱地女囚身上。

      她几乎没有什么反应,甚至没有转过视线去看鬼刺。只有距离她不远地阿四,细心地察觉到她嘴角不易察觉地温柔弧度。

      “右相。你看这是什么?”

      左小吟伸出手,把文碟递给了右相。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简止言微微皱了眉,既而跟应蝉落低声私语道:“过去看看。”

      应蝉落有些迷惑的神色,说:“怎么了?她这样主动想坦白从宽地把通关文碟交上去,不正是中了你的计么?那通关文碟上的字,一笔一画,都是阿刺的笔迹,错不了的。上次抄阿刺家时,我按你吩咐在他书塌下放了拓本,相信我,绝对字迹一样的。右相一看到,肯定会相信,这通关文碟就是阿刺亲手所批,再加上朱血狴犴印,阿刺徇私枉法,私发通关文碟,暗通囚犯,协助逃狱地罪名,是坐稳当了啊。你这身子,还是离远点看热闹好了。”

      “不是这个。”简止言看着左小吟那边,忽然愈发地觉得不妥。尤其是她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视线看向他的时候,隐隐地带着几分冷漠地嘲笑。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哪来的信心嘲笑于我?简止言反是笑容更浓,紧了紧身上的狐裘,也不管应蝉落的阻拦,朝着右相那边就走了过去。

      果然,一切都如简止言所计划的如出一辙。右相看到那文碟,脸色瞬间就白了很多。本来就不好的脸色,这下被气地更是一口气都没喘过来。

      简止言笑了笑,状若安慰一样走到右相身边,体贴地顺着他的后背,刚想说几句劝慰的话。话还没出口,眼神无意中瞟到文碟之上,话立刻就堵在了嗓子里。

      那文碟里面夹着的,只剩下残烂地无关紧要地白纸封皮。在那白纸地上面,触目惊心地用血写了三个大字:“我有冤。”

      尔时,简止言脑子里飞快了过了很多种可能性。心里揣度,就算她现在抖落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和他的阴谋,也不会有人相信;就算她现在口口声声地把一切真相都说出来,又能怎样?没有证据,什么都没有,她拿什么去证明她所谓的冤?而那文碟里的本该是鬼刺亲笔写下的通关文碟,多半,是被左小吟刚才给毁了而已。所以,她才会用那样挑衅地眼神看他么?

      是因为,她认出了通关文碟里面的笔迹是鬼刺的了,然后又一联想到如今的情景,立刻知道他简止言这一次会用这个把鬼刺给陷害到死么?

      不错,有长进。

      只是,这又有什么用?

      虚张声势而已。就算现在没法陷害这通关文碟是鬼刺亲手所批写,损失了一个最好地陷害道具;但是本身鬼刺私救犯人,偷梁换柱,就已经犯下了欺君之罪;更何况,现在还伤了这么多朝廷和九阁的人。你左小吟现在察觉一切想去弥补挽救,不觉得已经太晚了么?

      想通了这一切,简止言笑的更是淡漠而兀定了。

      只可惜,左小吟对简止言的态度,置若罔视一如他存于空气。

      “左盈,现在你就是有天大的冤,也不是该现在说的时候!你们傻着干嘛呢,还不快给我抓住鬼刺!”右相愤怒地把那文碟一下摔到了地上,转头指着鬼刺破口大骂。

      而左小吟回过头,同样看了鬼刺一眼,似乎叮嘱又似乎在劝说,摇了摇头:“已经够了。”

      本来以为会遭遇到很强硬的抵抗,却没想到,鬼刺竟然只是看了左小吟一眼,淡然把剑丢在了地上。

      “右相大人。这冤,不是我,是鬼刺大人。”

      看着鬼刺被人五花大绑起来,右相心里肉都在揪疼。听到这话,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左小吟被人推搡着朝前一个趔趄,再次在他面前重复了一句:“鬼刺有冤。”

      简止言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些话的意思之时。就听噗通一声,左小吟一下跪在了右相的面前。之后就是砰砰砰几个响头,磕在地上,掷地有声。

      她长跪在地上,不起不动,额前的血已经浸化了面前的雪。“鬼刺有冤,请大人名察!我有人证,身上亦有物证!”

      地上的雪很凉,很冷。浸透着膝盖,绵延而彻骨地疼。
      如果这是刻骨铭心,如果这是不顾一切。
      从跪下去的那一瞬间,她放弃的,选择的,都是她心甘情愿。

      看着她瘦小地身子跪缩在地上,简止言的心里忽然异常地不适。他转过头,莫名其妙地对旁边的九阁卫冷声冷语地呼喝:“把她拉起来!”

      而这时一直不吭声的阿四,恍然似乎明白了什么,竟一并在人群里跪下,大声磕头说道:“鬼刺大人有冤!”

      说完,还忙不迭地朝不远处同样被抓地陌七陌八他们使眼色。

      陌七陌八跪下了,同样喊着一句话。

      “他有什么冤!身为堂堂狴司正卿,以身试法,欺君罔上,收受贿赂,暗通囚犯,策划逃狱,他有什么冤?!”简止言的声音异常地冷,看着地上跪着的那些人,只觉可笑。

      “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就一一说说,鬼刺大人到底有什么冤!”左小吟抬起头,直直看着简止言,声色如霜,掷地有声:“鬼刺大人,一心为朝纲,廉政清明,两袖清风,你们口口声声指责他暗通囚犯,他得了什么好处?你们又有什么证据血口喷人!”

      “鬼刺私宅藏有银票数万,这就是证据!”应蝉落忙不迭接了一句。

      左小吟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笑着说:“这位大人,鬼刺刚出事不到一个时辰,你从何搜到的这数万银票?!数万银票不是小数目,你可曾去京城商号对照过银票票单,看看那些银子是从哪里来的了么?一个时辰之内,我不相信你能这么快就查出银票是从哪里来的。你既没有查证那些银票是出自何人之手,又怎敢现在就给鬼刺大人定了私通囚犯,收受贿赂之罪?!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力?!”

      应蝉落张了张嘴,愣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现在所有人,大概只有简止言和鬼刺是最为淡定的人了。简止言看不出喜怒,只是眯了眼睛,笑容异常精致:“伶牙俐齿的很呢,行,银票的证据不急,日后慢慢查。你到可以继续说。”

      素顷愕然地看着那个女子,竟胆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几乎如同质问一样和堂堂九阁长老对峙,一时间竟忘记消化她所说的这些事情。

      迅速反应过来的时候,女子已经开始说了第二条。

      “其冤之二,鬼刺大人清正秉公,忠于君侧,侍于王法,不藏冤愤,不罔民意。欺君何来之有?”

      “他派手下的心腹,去安排将南狼掉包成别人的尸体,换走了南狼,并帮助其逃跑。我可是有人证的!”应蝉落这下又有底了,拍了拍手,从后面被推上来一个血肉模糊的男子。

      阿四一看到他,顿时心凉了半截——是熟二。

      原来是熟二招供了么?他们九人,是鬼刺大人从小捡的孤儿,基本哪个,都是他从死人堆里给救起来的。对于等同于他们再生父母的鬼刺,他们一直都是忠心耿耿。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中间,还是有人会背叛。

      熟二瘫倒在地上,看样子,似乎骨头都被打散了,全身稀烂地可怕。

      “我……我,我作证,是鬼刺大人让我们去从乱葬岗捡的尸体,然后换的南狼……”

      应蝉落露出自信的笑容,挑衅地看着左小吟。

      左小吟只是微微瞥了一片熟二,转过视线看向右相说:“右相大人,你觉得这个人证可靠吗?你看看他这样,是受了多大的酷刑,才能说出这样的话的?诚然,可以认为严刑逼供下出真话,但是我想反问一句,在场的这些人,如果同样受到这样的严刑逼供,就是为了让你诬陷鬼刺,不诬陷,就继续折磨你,又有几个人能撑的住?”

      右相心里一凛,经过左小吟几句话,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既而定了定心,朝简止言说道:“简相大人,我记得数日前,关于严刑逼供到底可不可以作为人证一事,你可是站在不支持一方的。”(前文小刺猬被抄家那一章的起因,就是因为这个,这里不做赘述。)

      简止言闻言,略略一怔,摇了摇头,笑的更加不可琢磨。应蝉落又被将了一军,有些急了,指着地上的熟二,还有一旁被抓着的陌七陌八,以及阿四等人说:“这些都是阿刺的心腹,对阿刺忠心耿耿的!就算有人陷害他,又怎么可能买通他们去心甘情愿的做呢?!”

      这话一出,不仅仅是左小吟脸上有些嘲讽之色,连简止言都有些无言。

      她淡淡地看了熟二一眼,说道:“我不认为现在反咬鬼刺大人一口的人,还能配的上忠心耿耿四个字。”

      “行,鬼刺大人到底有没有指使这些人去救南狼偷梁换柱,由于没有确凿证据暂且不提。那总有一点是确凿的,内监骚乱,南狼乔楚等人越狱,鬼刺反而在这里阻挡我们去搜索人犯。”简止言又悠然接过话来。

      “这就是其冤三。内监骚乱,南狼乔楚等人越狱的时候,鬼刺大人不是不想去,而是去不了。”左小吟看了被押解着的鬼刺一眼,笑容温柔而安定。她慢慢从袖子里拿出一根雪莲针,毕恭毕敬地交给了右相。

      看到这根针,应蝉落明显皱了眉,随即探寻的看向简止言。
      那针,是应蝉落给左小吟的。如果她现在说,这针的来源……
      简止言反而很镇定,他知道,她不会说。因为她没有证据那针是他们给她的。更何况,在现在这情况下去辩解这个东西是谁给的,已经没有意义。

      “右相大人,我用这根浸了麻药的银针,伤了鬼刺大人。使得他中了麻药,出不了自己的房间。不信,你现在就可以派大夫检查一下鬼刺大人的身体。”

      “不。”一直强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去的鬼刺,紧紧捏了手,他已然猜出她究竟要做什么。他挣扎了几下,试图去阻止她。

      可是身体早已经是强弩已末,麻药未褪,强行用内力冲破;现在有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现在能保持意识清明,已经是奇迹。

      素顷更是惊愕了,一边招呼人去请大夫,一边问道:“你可知,袭击朝廷官员是什么罪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逃狱。”

      这四个字,很平静地从左小吟嘴里说出来。她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好像诉说的,不过是最简单最平常的一句事实。

      大概对左小吟那般定然有些迷惑,素顷补问了句:“左盈,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说的话都是陈堂证供。现在你这几句话,已经犯了两条大罪。你可要想明白了,讲清楚了。”

      左小吟跪在地上,前额的发散落在耳边,她随意地用手拢在了耳后,一副娴静安宁地姿态。“谢大人提醒,罪女心里有数。鬼刺大人并不是要擅离职守,而是因为我要逃狱不择手段陷害于他,才使得他没有及时出现。如今,他之所以和你们对着来,不过是出于一时气恼,想要亲手抓住我杀了我泄愤而已。右相大人,你知道鬼刺大人的性格,他怎么能容忍我这样卑劣的人存在,只是一时气极了。更何况,这里是狴司,在这里,除了统管刑吏机关的右相以及狴司正卿鬼刺,谁有资格带着人到处乱搜?于情于理,简大人和应大人,都没有权力带着人来抓什么逃犯。换个思路想想,倘若简大人你家有仆人偷了东西,鬼刺大人没有上面的命令私自带人去搜你家,你恼也不恼?如果我没说错,这个应该是简大人和应大人越权在先吧。”

      她一袭话分外地轻巧,轻松地把鬼刺塑造成了被逼无奈地不得以之举。

      可是听在有心人心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在这番话里,听得出所有官权争斗地复杂,亦有她自己好像可以随时舍弃地一条人命。
      鬼刺试图挣扎着坐起去说些什么,可是负责检查他的大夫玖三,捂住他的嘴,叹息着摇了摇头。随即朝着身后的右相说道:“右相大人,正卿大人确实中了烈性麻药。而且现在伤势过重,再不医治,怕撑不过去。请容小的先带大人下去医治!”

      右相显然还是替鬼刺着想的,一看这样的情景,虽然现在还有很多事情云里雾里,但是鬼刺伤重在先,就算是罪人那边简止言和应蝉落也不好阻拦。他也就不多说什么,下令就把在场地案犯都带走。听他意思,是先禀报了朝廷,一边等待结果,一边处理左小吟所谓的冤情。

      隔着人群,他被抬上担架带走。
      而她,被套上熟悉了近一年的枷锁。
      还是那冰冷的铁,还是那沉重的木,有着只有监狱里才会有的腐朽血腥气味。
      被人拖着强行拽起,跪了太久,小腹一片冰冷地刺疼。
      她一个趔趄,朝前一扑,刚巧通过人影缝隙间,看见他怔然哀伤地目光。

      左小吟直起了身子,朝他无比大方地笑了一个。

      那是她从入了这地狱,再没有露出过的灿烂笑容。好像有股温暖的风,一下吹散了她眼里终年的阴霾。水灵灵地眼,湿润地如同刚下过一场雨。她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个不明显的小酒窝,狡黠而乖巧。
      软软地唇,翘着一个熟悉地弧度,花儿一样。

      鬼刺的眼睛突然很疼很疼。
      他想起他不断在画的那个少女,在画里面同样的笑容。他曾以为,这一生的美好,或许只为再看她那么笑上一次。

      而现在,她就在自己面前这般的笑了。
      娇憨地,纯粹的。
      可是他为什么,眼睛会疼得想哭。

      一年前,她被逼着进了这个地狱。
      一年后,她心甘情愿地回去。
      这才是她自己。
      我叫左小吟,最喜欢的人是简止言和小刺猬。

      再见,小刺猬。
      再见,自由。
      她朝身后挥了挥手,像个傻子一样,对谁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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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面的结果很快下来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上面不仅有皇帝陛下的一份口谕,还连带着送来了很久没有下过命令的九阁魁首夜皇的御令。

      两份命令,出其地相似:口谕简单,只有寥寥数字——彻查此案,由右相全权负责;御令也差不多,只不过多加了一句,应蝉落和简止言负责追讨天忏教于众,格杀勿论。

      这两张命令,一下就把这件大案地形势弄地分外复杂而不明了。朝廷地意思,是让右相负责,但是并没有说简止言这个左相以及应蝉落这个九阁长老应该不应该干涉;但是御令却很明确的说了,你简止言和应蝉落就别在这里呆了,赶紧去追杀那些天忏教余孽去吧。

      看到这两份命令的时候,简止言的心情异常的不好。应蝉落也嘟囔着嘴,无奈地耸着肩说:“止言啊,不是我不帮你,是我家那老头子百年不发一条命令,今天既然他这么说了,摆明了是发火了。这御令的意思,就是跟咱说,朝廷这摊浑水,老头子不想让九阁掺和。之所以带上你……”

      “带上我,是为了给我个警告。是吧?”简止言冷笑,似乎有些气极了,一口气堵在了喉里,马上就引着一串剧烈的咳。

      咳嗽的太过剧烈,使得他颤抖地用帕子捂了嘴,扶着椅子痛弯了腰。应蝉落皱眉走上去,从袖子里掏出药瓶,递给他劝道:“反正我们现在该到手的都到手了,鸳鸯谱的地图我们也有了,鱼雁书说的血引,我们也有了;连乔楚都愿意和我们合作了,也该换个地方了。”

      “那个叫什么千荫山的,大概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据说乔楚带着那南狼就在那边,不如我们去那里看看吧?”应蝉落歪着头,认真地劝。

      简止言吃力地将那药瓶里的药汁倒进嘴里,好不容易压了咳。抬起头,虚弱地倚在椅壁上,半闭着眼似在调息。

      久久,他微睁了眼,屋外远山暮雪,一片萧瑟衰败。

      “恩。”

      他移开视线,站起身又恢复了那副容姿绰约地模样。青衣翩翩,墨发远黛。走出房门的时候,迟暮地阳光笼在他的身上,尾翼拖曳着明亮地暮光,纤细地拉长着那墨发里,几许银白。

      简止言和应蝉落离开京城前一天,审了将近一个半月的鬼刺左小吟一案,终于有了结果。

      鬼刺黜职,发配南郡琉渡。左小吟继续坐牢,刑期待定。

      这样一个结果,是简止言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本以为,鬼刺最少也应该被发配边疆充个苦力之类。毕竟欺君之罪在此,断不可轻判。为什么,只是黜职?还是发配到琉渡?怎么就偏偏,是距离千荫山最近,也是千忏教发源地的琉渡城?
      这也太巧了吧?

      左小吟继续坐牢,这个他是料到了,而后面的所谓刑期待定——这又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上面让她坐多久的牢,她就得待多久?

      这么模糊地意思,怎么看都是蹊跷地很。

      应蝉落听了简止言地要求,几次去右相那里探听消息,都探听不到任何关于这次审问的具体细节。没有人知道左小吟跟右相说了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右相这条过于含糊的审判结果,是谁在背后撑腰。

      只是,上面的朝廷以及九阁,都默认了这样的决定。

      左小吟,你到底跟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做了些什么交易呢。

      ----------- ※ ※-------------- ※ ※-------------- ※ ※-------------- ※ ※---

      一轮凄月,黑漆漆地隐殁在乌云地尽头。吝啬投下的几束微光,投影在简止言面前,拖曳着他孤单萧瑟的影。对月成三人,他踩着地上地影子,穿过一片枯败地杏树。

      小路还是那样,杏园也是。
      好像这么多年,它们自己都舍不得去改变,怕一变了,那些人,就再也回不来了。
      依旧是熟悉地闭上眼睛都能知道哪里洼陷,哪里舒平;哪里的树上刻着字,哪里的洞曾经抓过野兔;哪里碰到她,哪里碰到的他。

      回忆是道残忍而丑陋的疤。

      简止言一路摸索着那些枯树,表情恬淡,依稀笑如清风。精细地绢衣,在风里衬托得他的身姿愈加地单薄。不知不觉地,他走到一片荒地之间。

      黑色的残垣断壁,有棵不大地杏树,倔强地生长。

      他沉默地看着那,终是走上前去,在一片荒地之中安静地站了。

      抬起头,能看见那棵杏树地枝桠,有过多么努力的生长。来年春天,一定会结出如雪的杏花。

      粉嫩的,甜美的。

      它在等待春天。
      他在等待什么?

      闭上眼睛,好像看见曾经有个少女朝他挥手。

      又看到一片血海间,死去的爹娘,死去的兄弟姐妹。娘在他面前惨叫,伸出早已被放干血的胳膊,干枯地像是地狱的魔鬼:“止言,止言!活下去!等着替我报仇!这死的疼,死的苦,你给我好好看着!好好记着!不能忘,永生永世都不要忘!!!!”

      一片血海。
      他孤单而惊恐地站在人群里,看着至爱血亲,在所有人冷漠的眼光里,慢慢地死,慢慢地惨死,慢慢地变成灰烬。

      而在一片血色地天地里,还有个女人明亮的笑容。
      她就站在那片血海地高处,身着白衣,胸前一片妖异地图腾。她转身回眸,弯了大大地杏眼,笑容甜美清澈如稚童。

      那是一场比永世不得超生还要痛的人生。
      从那时起,他的心里,只剩一座座的坟墓。
      他等着报仇,等着穷尽自己一生的等待,来祭奠一场又一场的亡魂哀歌。

      他闭了眼,远方朝他招手地甜美的少女,再次和血海里微笑舞蹈地女子重叠。

      风飒飒地起了,只剩枯枝地杏树发出瑟瑟地声响,竟像呜咽。
      你哭什么?
      是因为再等不来,当年的三个人吗。
      会回来的么,会再次在一起爬树吗?会再次在一起,打打闹闹吗?会有个少年坐在树上看书,会有个少年在树下舞剑,会有个少女在院子里绣着衣服吗?
      会有吗?
      还会再见吗?

      光影模糊,老杏园里绵延延伸的小路,两三少年少女的身影欢笑着跑远。
      经过简止言身边,擦肩而过。
      终成一首在途中戛然而止地诀别。

      ------------------------上半卷《杏花囹圄笺似血》监狱篇,完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愿执子之手,等几首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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