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期死去的丈夫还魂了》一俯仰

6、前夫还魂

　　工作人员客客气气地站在门口等着，这本是火葬程序中再正常不过的一道流程。但这对李珊珊而言却有点措不及防。毕竟上次跟死了的贺小炜呆了一个多小时的心理阴影还在，她内心实在是想临阵逃脱的。
　　于是李珊珊缓缓地往前挪，边挪边回头看向李芳超和葛励。看到李珊珊求救的回眸，俩人赶紧走到工作人员面前说：“我俩能去吧，铁哥们儿也能看吧？”工作人员漫不经心而又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三个人陆陆续续来到明亮宽敞的告别厅。只见黄白相间的菊花丛中，贺小炜面色红润躺在中间像睡着了一样。工作人员围过来，好似缓解气氛似的说道：“画的好吧？是不是跟睡着了一样？也是人长得帅，我们这儿好多年没出过这么帅的了。”这夸赞让三个人一下不知该怎么回话，他们心里嘀咕，帅哥天天往这儿送也不合适吧？不过呢，顺着工作人员的话头一看。贺小炜画的还真是不错，堪称栩栩如生。
　　进门之前三个人的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好好的一个年轻力壮正当年的人，再见面时已是天人两隔，这搁谁想都发闷。然而当看到故人躺在花丛一副安然睡着的样貌时，三个人的心头都稍稍得到了些安慰。葛励看了看花丛问道：“哎？第一层都是百合没事儿吧？炜炜不是对百合过敏吗？”李芳超心想，他都躺这儿了过不过敏还有啥关系吗？但他懒得搭理葛励，于是头都没回直接跟工作人员交代：“是本人没错，咱啥时候开始啊？”
　　工作人员点了点头说道：“10分钟以后开始，你们也别出去了，就在这儿站着等人过来吧。”
　　李珊珊作为近亲属站在最前端，准备着接下来的亲友慰问。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想到前尘往事，想到此生跟这个人到这里就算是结尾，心中有那么一些些的唏嘘。
　　盯着贺小炜的侧脸，这个角度的贺小炜她曾经盯了很多年。算起来，李珊珊第一次见贺小炜时，就已经把这侧脸刻印进心里了。那是新生报到时候，当一个高大、干净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新生中间时，李珊珊一下子就被这个人群中发着光的男孩儿吸引了。他径直走到一个长发高挑的漂亮女孩儿身旁，一声不吭帮那女孩儿整理清点行李。而女孩儿则无事一身轻的在旁边跟同学聊天。李珊珊躲在人群里，看到的角度恰巧是这样一张鼻梁挺括、下颌分明的侧脸。后来跟贺小炜在一起之后，李珊珊经常会趁着贺小炜睡着时看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侧面。而今他走了，好巧不巧她所站的地方还是对着这个侧脸。
　　这个人她曾经那么想要得到，后来又那么想要离开，如今他以这样的方式真的离开了。李珊珊不禁有种人生虚无的空落之感，心中稍微感到有点不值。跟贺小炜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里，李珊珊都会陷入到一种单方面的耿耿于怀中。让她介怀的，是初见贺小炜时他去接的那个女孩儿沈知鱼。如果早知贺小炜死得这么早，她可能真的会放下芥蒂，不浪费那么多心情跟贺小炜吵。
　　但是，真的可以放下吗？想到自己这性格，李珊珊又有些怀疑。正如有句话说，有的人拼命走向罗马，有的人就生在罗马。在上大学以前，李珊珊从没想过自己费了半条命才考上的院校，只不过是另一个女孩儿的备选。而在此之后，她还要见识到自己的男神，只是那女孩儿人生中的备胎。自己不敢想的机会，其实是那女孩儿挑剩下的漏。而自己理想中的生活，只是那女孩儿想要逃离的日常。在校园网异常风靡的那几年，李珊珊通过同校推送忐忑地加上了贺小炜跟沈知鱼这对学校知名情侣的好友。贺小炜不太发状态，而沈知鱼却是乐于在社交平台分享自己的女生。于是透过这个平台，李珊珊更直观的感受到了跟这个女孩儿之间那无形却也难以跨越的山海。她就纳了闷儿了，怎么这世界就有个女孩儿刚刚好长在她求而不得的对角上。
　　中秋时分，李珊珊看着月光偷偷想念自己父亲的时候，那女孩儿正po着自己那温雅博学的爸爸摇着荧光灯陪她看演唱会。三九天里，在她因备战考研而窝在宿舍起了痱子的时候，那女孩儿正在社交平台分享着自己的艰辛——在菲律宾考潜水执照被晒黑了。类似这样的不同发生在生活里的方方面面，李珊珊每次看到心里难受的不行，但又忍不住想看。在这种左右摇摆的心境里，她暗自地对沈知鱼删了又加、加了又删。而沈知鱼作为拥有几万粉丝的校园红人，根本都没有注意到隔几天就重新申请添加好友的李珊珊。恰恰是这种不在乎，又堆化成了李珊珊作茧自缚的新养料。
　　在这种看了难受，不看也难受的矛盾中，李珊珊其实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正是通过沈知鱼三不五时的社交平台分享，李珊珊才知道原来学瑜伽可以直接飞去印度。原来尼泊尔有种东西叫诵钵。原来欧洲的麦当劳汉堡用的是法棍面包。原来旧金山有家店里的面包被悬挂着满店绕。原来……人可以不必为了以后过上好日子而让现在那么辛苦。原来有这样一种人，无论过去现在和未来，天天都是好日子。她好像只需要漂漂亮亮、快快乐乐的，就能够水到渠成。然后向别人想都没有想过的远方自由的奔赴。
　　更遑论，那女孩儿还拥有着李珊珊想都不敢想的贺小炜。在大学的四年里，李珊珊总能在人群中精准的捕捉到贺小炜的侧脸和背影，而这个身影总是要么伴着沈知鱼，要么在去伴向沈知鱼的路上。两个人所及之处，路人皆有意无意的为之侧目。每次看到路人看向那两人的眼神时，李珊珊都会不明缘由的心里一梗。因为那种无法企及又无法移开的眼神，她自己也有。她是看了那两个人走在一起的身影才知道，原来好看的人在一起能登对成那样。而她，好想跟那样的男孩子走在一起，也好想成为那样的女孩子。贺小炜跟沈知鱼就这样一次次的，以短暂而间接的方式与李珊珊擦肩而过，而李珊珊却隐秘而郑重地，将他们和他们所辐射的一切，刻印进了自己的世界中。
　　前尘好像一阵烟，障蔽着思绪可不一会儿就散了。回到当下，李珊珊重又对着贺小炜的遗体时才意识到，那曾让她如坐针毡的记忆，不过只是几年光阴而已。当这个人即将挫骨扬灰之际，那段光阴也将变得烟消云散不值一提。鬼知道，她曾经为了这段不属于她的、被当事人遗忘的、也即将无人提起的光阴，思绪难平过多少昼夜、又焦灼过多少心思。天下没有白挨得苦，却有白送的不开心和白吃的醋。“他妈的”，李珊珊不自觉地幽幽说道。眼神盯着贺小炜那张越发红扑扑的脸，她觉得这腮红扑的属实是有点过于红艳。
　　这厢贺小炜跟“贺小炜”相拥从阴阳界跳下，全副魂灵好像在彩虹中漂浮般说不出的爽快。只是怀里的“贺小炜”嗷咦嗷咦叫个不停，让贺小炜烦的恨不能把他推开。不等贺小炜动手，突然一阵白光从天上罩下，贺小炜再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没有了任何触感。那一刹那他被白光照耀的失了神，而后心中涌起一阵莫名其妙的安宁和虔诚。如果他还有身体，那一定是泪流满面的。他知道自己属于这里，这是他的来处也是他永远的归处。他清醒地感知到：这光芒接纳他的所有，也懂得他的所有，温柔的爱着他也温暖的裹着他。
　　在这片光里，前尘往事包括在阴间的那段奇幻旅程都一一摊开，他就在无数的回忆里载浮载沉。浮沉间有些回忆的褶皱慢慢伸展，有些回忆的余味慢慢飘散。他好像豁然看开了一些事，又抬手放掉了另一些事。他就这样一边苏醒着一边遗忘着。苏醒的部分他坦然接受，遗忘的部分也不令他慌张。他已走完一生，在他活着的时候生命已开过了花、结过了果。而此时此刻瓜熟蒂落，他正在捡拾这段生命结出的果实。
　　不知过了多久，贺小炜感觉到笼罩在自己身上的光正在慢慢变稀薄，隐隐约约地，他还听到有些声音在耳际飘着。他心下有些慌张，想回到光芒的笼罩之中。可是越急就离刚才那种载浮载沉的感觉越远，直到最后那感觉本身也化为遗忘的记忆彻底离开了贺小炜。模糊地声音慢慢具象，他闭着眼睛都听出来了，是葛励和李芳超在说话。紧接着他听到一声“他妈的”……谁在他身边骂脏话？！自从他父母早亡之后，他就特别讨厌别人骂脏话。想到这个事儿，躺着一动不动的他心中顿时腾起一阵恶感。
　　这时周边声音开始变的异常嘈杂，他听到呜呜咽咽的哭声，想睁眼起身却怎么也动不了。一股浓郁的气味冲破脑际，“擦嘞，百合！”贺小炜不觉心中大惊。谁把百合放这儿了？不知道他对这香味严重过敏吗？想到这一层，他直觉一阵皮下瘙痒，好想起来使劲儿挠一挠却怎么也动不了。好痒啊……伴着耳畔“小炜啊”、“教练啊”、“炜炜啊”这些乱七八糟的哭声，贺小炜只想着这一件事：痒、痒、痒死了啊。好像有无数的蚂蚁在啃食着他，让他从里到外浑身上下都难受的不行，可是身体却偏偏动不了，这种无能为力让他的痒感变得前所未有的剧烈。“唏……”他在头脑中模仿出了一声在忍受痒的气声。而后哭声突然消失了，一种紧张莫名的气场笼罩在他周围。
　　第一个发现贺小炜在动的人是李珊珊，当她最初看到贺小炜脸上开始泛红的时候，还以为是入殓师把腮红用过分了。可是当她前脚刚跟慰问她的贺小炜领导握完手，后脚再一看，好家伙贺小炜的脸已经红的像猴屁股一样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就看到贺小炜的脸上、手上肉眼在一片一片的起红疙瘩，然后整颗脑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肿大。那一刻她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冰凉的手紧紧抓着身侧搀扶她的周璇。然后她就听到躺在花丛里一动不动的贺小炜，嘴角渗出了“唏”的一声。那一刻，她差点儿就吓尿了。
　　贺小炜那张原本化的栩栩如生的脸，此时肿得好像猪头。整个场子里的人都在心里喊着，这怕不是要尸变了。人们脸上还挂着泪痕，可是悲伤完全被恐惧取代。大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安静，但那安静里又分明叫嚣着铺天盖地的求救信号。连刚才难受到差点哭晕的贺小炜二姨，现在都从悲伤里吓出来了。人们不自觉地看向白事儿行家李师傅，李师傅此时脸色铁青，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乾元亨利贞乾元亨利贞乾元亨利贞乾元亨利贞……”李师傅突然举起胸前的铜镜对着贺小炜，用几近嘶吼的声音嚎叫着好像是咒语的东西。这声音在全场的静默中尤其显得绝望。
　　“嚯呵…嚯呵…嚯呵……”只见花丛中脸色通红欲滴、整个面部五官已经肿胀不清贺小炜，在喉头深处发出这样似笑非笑、似寒颤非寒颤的声音。这在外人看起来，好像尸变的程度还更严重了。一时间，全场哗然做鸟兽状四散逃开，逃逸中不时有“报警”、“叫保安”、“教练啊”的声音响起。而站位离贺小炜最近的李珊珊跟周璇，已经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僵直了。这时候能跑的人都已经尽量跑走了，屋子里就剩下了几个贺小炜的近亲属和一众哥们儿好友。
　　“救、救、救护车……”贺小炜眼肿的睁都睁不开，躺在花丛里摇头吐出这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