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期死去的丈夫还魂了》一俯仰

7、喜和丧

　　贺小炜脑子嗡嗡的，眼睛肿的只能开出一条缝儿，呼吸吞咽也变的极其困难。他只感觉再不去医院的话，他就要活活肿死了，于是用自己能发出的最大声音一遍一遍地吼：“救护车……救护车……。”
　　这声音在周围人听来，就像口齿不清的野兽在喉咙深处发出的阵阵嘶鸣。配上殡仪馆这地方，真是要多应景有多应景。向来不信鬼神的李芳超意识到问题不对，第一时间就要打120，谁知打开才发现完全没有信号。他一边交代葛励稳住这里，一边冲出门外找工作人员叫救护车。葛励高声吆喝着：“大伙儿别慌，千万别踩踏拥挤，咱先去接待厅待会儿。”但这声音在已经被此情此景吓到乱撞的人群中，多少有些于事无补。贺小炜的大伯隐隐约约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儿，开始帮着葛励把慌乱的人群往等待厅里引。二姨则手里拉着老八安慰着体工队过来的小孩儿。
　　此时大厅里离贺小炜最近的就是李珊珊跟周璇，两个人这时也顾不上曾经的罅隙，紧紧抱在一起哭唧唧地看着贺小炜。李珊珊声音都是飘的，哆哆嗦嗦问道：“……贺小炜？你……活着呢吗？”周璇一张小脸吓得煞白，再没有往日的半分犀利模样，扯着小细嗓附和着李珊珊问：“是啊炜炜哥……你你别吓我们好吧。”
　　贺小炜根本无暇作答，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想：爬、出、花、丛。抱着这股子求生意志，他挣扎着几日未用的肢体不顾一切往花丛外面爬。此举吓得李珊珊跟周璇爆起阵阵尖叫。那花丛由三层花卉包裹，除了最里面一层百合之外，中间一层是单盆单花的□□，最外面是插在水桶里的粉红色玫瑰花。经贺小炜这一爬，花盆、水桶弄的是倒的倒、碎的碎、淌水的淌水。整个大厅伴着贺小炜呼吸沉重的喘息声、花盆水桶的倒地声跟两个女生的尖叫声，让外面的人只敢躲远远的，不敢靠近。
　　贺小炜刚爬出花丛，颤颤巍巍地向李珊珊缓缓伸着一只手。李珊珊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有一双眼睛睁的浑圆。贺小炜张嘴想要跟她说“叫救护车”，还没等他说出这话，只听一阵风声夹杂着“啊”地一声怒吼，他就被一个黑影扑倒在地了。贺小炜脑子本来就昏昏沉沉的，经这么一扑登时就昏死了过去，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一个中年男人骑在他身上念念有词。
　　却道那人影，正是刚镇魂失败的白事儿李师傅。许是李珊珊跟周璇的尖叫让这个原本惊魂未定的男人生出一股豪情。许是众人无助绝望的纷乱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职责所在。总之，李师傅彼时彼刻就怀着一股同归于尽的心，直愣愣地向贺小炜扑了过去。将贺小炜扑倒在地后，李师傅也没闲着，从布衫左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符，又从右口袋里拿出一个酒瓶。咕咚咚咚喝了一大口，又“噗”地一下把酒喷在符咒上，抄起胸前铜镜大喝道：“急急如律令，还我木瓜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寒光一闪贺小炜的脑瓜就被狠狠地开了一瓢。然后一道湿哒哒的符就贴在了贺小炜鲜血淋漓的脑门上。
　　此时此刻，在活人看不到的角落里，站在不远处的黑白无常都快恨死李师傅了。虽说秦广王的鬼判殿是通货膨胀了，可这好歹也是寂灭了一座大殿才送回来的人。谁成想人还没彻底活过来，转眼就又要被人整的快归西了。两位无常对吐着舌头面无表情，但心里那个气啊……只见黑无常一声不吭地往外掏金钟罩，而白无常虽目视前方，手却死死攥着黑无常的衣襟。
　　两位无常还在暗涌推拉之际，却听周璇大呼：“血！血！炜炜哥身上流的是鲜血！”听到此话，李珊珊也注意到了贺小炜脑门上的鲜血，她瞬间顿混了过来，大声向外疾呼：“救护车！！救护车！人还活着！！”
　　李珊珊这一嗓子对人群的影响程度，绝不亚于刚才贺小炜“诈尸”的程度。一时间，原本在隔壁厅里坐立不安的众人，都纷纷堵在了告别厅的门口往里面瞅。贺小炜的二姨跟周璇她妈“炜炜啊炜炜啊”的叫着，好容易从人群中挤了进来。这时门外李芳超扯着嗓门大吼：“让一让，咱让一让，让急救人员进去。”李珊珊看到急救人员来了，就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语无伦次地指着贺小炜喊：“他，就他！他没死！。”
　　两名急救人员抬着担架半跪在贺小炜身旁，快速的检查贺小炜瞳孔、用听诊器听他的心口、之后反复用手指去探贺小炜的鼻息，紧接着用最快的速度把贺小炜抬上担架。人群中不时传出“活着，人还活着”的低语声。待急救人员抬起担架要往外走的时候，整个告别厅一下炸开了。人们只见过猝死的人，哪见过猝活的。此时此刻亲眼见证了奇迹，有拿出手机拍照的，有出去第一时间打电话的。工会主席第一时间冲过来，握住李珊珊的手道：“恭喜珊珊啊，赶紧去！有任何问题我们都在！你先上车，我让小张开辆车跟过去。”李珊珊刚亲历完贺小炜的死而复生，整个人跟过做完过山车似的懵懵嗒嗒。她拉着周璇一言不发的跟着担架往前走。
　　正当担架抬上救护车准备出发的时候，角落处的白无常面无表情却语气幽幽道：“时辰已到。”黑无常不急不缓的拿出了他的金钟罩，冲着三点钟方向高喝一声：“收！”一个人影扶着胸口应声倒地。
　　倒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搏命镇魂的村头李师傅。这厢已经出窍的李师傅跟黑白无常站在角落，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胸口被救护人员一顿摁、嘴巴被救护人员一通吹气，又眼看着自己被电击器哐哐除颤。他虽然一辈子干着阴阳活儿，但真正从事的只是阳生里的阴活儿，至于阴生是个什么光景，他也是头一回经历。此时此刻他甚至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毕竟三分钟前才刚有人活过来。怎么再一抬眼的功夫，他就要被收走了呢！？
　　白无常做出一个请的架势，对李师傅说道：“走吧。”李师傅泪都快下来了，他有不甘有疑惑有委屈，怎么死人都能活过来，可他一个大活人却偏偏这时候死啊？！当黑无常拿出金钟罩冲着他的时候，他意识到：时候到了。他又扫了一眼人群，前方的人群围着他的身体形成了一个圈，救护人员还在用电击仪一下一下地给他除着颤。他眼光扫到担架上，发现贺小炜不知什么时候苏醒过来了，他正撑着身体往这边看。
　　围在贺小炜周围的人看到他颤颤巍巍的撑起自己上半身，也不知他是要做什么，只得小心翼翼地围着。只见贺小炜沾满血迹肿的不行的脸此时就像个绛紫色的猪头，无论身边人如何嘘寒问暖，他就只是直愣愣地望着已经要被带走的李师傅的魂魄，然后用唇语说着这么一个字——————“该！”
　　李师傅还没来得及对贺小炜的挑衅做出反应，就被黑无常收进了金钟罩里。贺小炜抬着半截身子看到这唯有自己才能看到的影响，两眼发黑再一次昏死了过去。这边急救人员还在不死心地对李师傅进行着心脏复苏。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都知道希望是越发的渺茫了。不一会儿另一辆救护车赶来，贺小炜被推上了新来的急救车。李珊珊跟周璇、葛励紧跟着去了医院，留下李芳超在这里善后。大厅里窃窃传来诸如“一命换一命”、“命太硬把人方走了”的低语声。事发的太突然，人们都是懵的，于是总想在其中建立出个因果关系来。
　　此时，做事有度的李芳超正来回踱着步。这李师傅是他特意请来的。原本人家就不愿来，当时还特意查过黄历，写着“不宜出行”的。可碍不住李芳超电话里好言相求，老村长又看在李芳超曾在他们村当过村官儿的份上，特意去李师傅家里做工作。此时出了这么档子事儿，李芳超心里别提多懊悔了。说起来李师傅也是名声在外，十里八乡有想通灵、算命、治惊吓的，都要找这位李半仙儿。如今半仙儿上了趟城回不去了，他又该怎么向乡亲交代，想到这里李芳超脑瓜子就嗡嗡的。
　　这厢贺小炜刚送进医院，就被推进了急救室。急救科的人也是头一次遇到起死回生的事儿，他们先给贺小炜推了一针抗敏，然后呼呼呼呼开了一溜单子，要查这人是咋活过来的。葛励二话不说奔着缴费窗口就去了。贺小炜的脸虽然还有点肿，但眼睛好歹是能睁开了。他一动不动躺在那里，茫然地看着自己病房里，一会儿医生来了给自己做检查，一会李珊珊跟周璇在旁边叫他，一会儿自己的大伯、二姨跟干妈拉着他的手，一声一声叫着他的名字，再一会儿又看到自己体工队的同事过来嘘寒问暖，人们在他身边来一会儿去一会儿，他也无暇作出反应，只是躺着、看着、接纳着，最后又陷入到了深深的睡眠里。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听坐在他床边的葛励在喊：“护士！病人醒了！”他想问一句，“我咋了”结果因为声带久未使用，嗓音沙哑到发声都费劲。要不说是好哥们儿，葛励一下就猜到贺小炜想问啥，欠欠儿地回他：“你咋了？！你可厉害了炜炜，去了趟地府结果人家阎王爷没收，你可是真牛掰啊！”说着“啪”一巴掌，呼在了贺小炜的左肩膀上。
　　贺小炜许久未动，突然挨这一下措不及防，皱眉发出一声闷哼。
　　“你揍他干么啊？”说时迟那时快，贺小炜二姨从后面一巴掌招呼在了葛励脑袋上。
　　“我这不是跟他开玩笑么姨。”葛励摸着脑袋跟小炜二姨求饶道。
　　“能这么开玩笑的么？再说什么叫阎王不收啊？是咱炜炜压根儿就不该去，才多大啊？到时候了吗？”二姨说笑着，顺手抚平了贺小炜头上翘起来的毛发。
　　贺小炜平躺在病床上，此时意识还有点恍惚。昏迷的时候，他听到自体之外不时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对话声，但是强烈的睡意让他根本懒得分辨内容。昏迷中他还模模糊糊记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一个世人都不知道的、特别爆炸的惊天大秘密，只是这秘密是啥，他又有点记不清了。
　　他还想着等能活动之后，一定要把这了不得的大秘密跟人讲，他想赶紧告诉李珊珊，她肯定会被这个秘密震惊住的，虽然他好像忘了究竟是啥秘密了。他许久不动的脑子就这样在昏迷期间吱吱嘎嘎的转悠着，苏醒的前一刻，他的大脑甚至都在对肉身发话：醒了以后千万记得要跟李珊珊讲个大秘密。结果醒来脑子还没来得及转，那个大秘密就在葛励和二姨的一摇一抚间，彻底忘没影了。他昏迷期间唯一残留的记忆只剩下了——找李珊珊。至于找她干啥，他又忘记了。
　　于是贺小炜直愣愣地盯着二姨，脱口而出：“珊珊……”二姨被叫的措不及防，心想着自己这外甥跟外甥媳妇感情可真好。于是俯身说道：“好孩子，你媳妇儿这两天都没大合眼，这刚在沙发上躺着呢，等她一会儿醒了咳。”
　　此时，一群医生和护士乌泱泱地进来了。贺小炜的病床被轻轻摇了起来，护士看了一眼点滴瓶，调整了一下贺小炜的点滴速度。领头的医生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性，留着干练的短发，白大褂里面叠穿着高领毛衣。看到沙发上李珊珊在休息，她便用手里的黑色夹板示意人群安静些。站到贺小炜的床侧，她笑意盈盈地问道：“感觉怎么样？”
　　贺小炜微微点头，脑子暂时还无法组织起来一句回话。
　　“真是有福气啊，死而复生在世界范围内都是几率极低的事件。但咱们看他这体征报告，各方面都正常，好像就是心脏骤停，过了个敏人又活回来了，什么叫奇迹啊？这就叫。”医生指着贺小炜，声音压低语气兴奋地对家属和一群实习医生说道。
　　“是啊主任，我们实习组的人都过来了，就是想来拜这位欧神。”一个年轻的女实习医生调侃道。
　　“别说你们了，我干了半辈子也就遇见这么一个，确确实实是欧神。”主任笑道。
　　“那是多亏主任跟美女护士们的照应啊。”葛励反应极快，第一时间拍起了医护的马屁。
　　“我们做的其实很基础，这两天劳累的是你们。一看这孩子平常就人好，有事儿了亲戚朋友都过来照应。”主任说道。
　　“而且人小炜家属也给力，老婆从送来到现在就没闲着，照顾的这么仔细，小两口的感情一看就特别好。”护士长在旁边补充道。
　　“是啊，这两口子都挂挂着对方。”想到贺小炜醒了第一个就要找李珊珊，二姨也不自觉地认同道。
　　贺小炜半躺在病床上，正好对着李珊珊躺着休息的沙发。见她整张脸埋在毯子里，确实像是很久没有休息好的样子。此时他久久未动的脑子刚刚想起李珊珊要跟他离婚的事儿来，一时间有情绪涌在心头，眼神复杂一动不动地看着熟睡的李珊珊。
　　这眼神在旁人看来就很容易误会，众人看贺小炜这神色都以为他是大难不死深情涌出，于是很识趣地准备撤退，“行了行了，咱也别在这儿当电灯泡了。家属这边儿也可以放心，贺小炜目前各方面指标跟正常人无异，就是三天没动体力跟脑力可能会有些滞后，还得恢复一段时间。再观察几天，如果没什么事儿的话就回家养着去吧。”主任边说边打头往门口走去。葛励跟二姨听了这话算是大石落地，高兴的把人一路送出走廊。
　　此时房间里只剩下贺小炜跟李珊珊两个人，只听贺小炜声音清晰却语气冷硬地说道：“别装了，知道你早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