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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乌夜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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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幕遮没有猜错,沈小姐不愧是混迹娱乐圈的交际花,玩得开放得很。
厚厚的窗帘拉起,黑暗给了沈小姐放肆的勇气。苏幕遮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她要救他,就要能忍受一切屈辱。
沈小姐触碰到了她的眼泪,随即打开床头华灯,卧室晕起了一片朦胧的金黄。她将枕头靠在背后,半起着身,摸了床头的万宝路来,点燃抽一口,吐出飘逸的烟圈,“你哭什么?这才哪到哪?”
也许是被烟呛着了,也许是被这话激到了,苏幕遮的眼泪更加肆无忌惮。
四周静静悄悄。沈小姐将抽了半截的烟泯灭,将烟头扔进一旁的欧式烟灰缸,“我不喜欢强人所难,如此不情不愿,苏小姐请回吧。”
她起身欲离开,身上的华袍也随之而飘动。
苏幕遮起身拉住她的衣袍,身上的薄被滑落,露出雪白的肌肤,眼泪已经不见了踪迹,“你当真能救他出来?”
沈小姐被她拉住,侧身坐在床沿,轻蔑一笑,彷佛这话是对她莫大的侮辱,“不然,苏小姐你为什么会来找我呢?”
“但愿你说到做到。”苏幕遮主动贴近她,送上了吻。刚刚的冷漠变成了热情的讨好。
她好似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的学生了。只要能救心上人,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可救了又如何呢?他有自己的妻子和家庭,终究还是要分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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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张笏来到沈犹怜的小别墅。他是来自东北的军人,东三省沦陷后,带着部队来到了沪上,在国民政府谋了个一官半职。虽人到中年,但依然精神矍铄,神采奕奕。
酒足饭饱,沈犹怜为他宽衣解带。床榻上,她趴在他宽厚的胸膛,直言不讳,“听说你最近抓捕了一个记者,叫什么......顾轻舟的,他的未婚妻是我的一个朋友,你看此人能不能从轻处罚?”
“你说他啊,妈了个巴子,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白纸黑字,爆料我走私鸦片,你说我能饶过他吗?”
“这文人嘛,就是笔上耍耍厉害罢了。难不成你还真跟他们一般见识?报社封了,人拘上几日,教训一下就行,这口气也算是出了......看着我的面子上,此事就此作罢吧,好不好嘛?”沈犹怜配合着风情万种的撒娇,温柔地如同池塘的一汪清水。
“不是我不看你面子,”张笏低声道,“你说晚了。我心中气愤不过,已找了个宣传赤|化的借口,下令今夜将他处死。此刻应该已在前往郊区刑场的路上了。”
“什么?”沈犹怜起身,“你好糊涂啊。你若是杀了他,岂不是坐实了自己贩卖鸦片、杀人灭口的事实?我听闻他在新闻界也小有名气,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她的语气又缓和下来,“我答应了我朋友,要保她未婚夫一条性命,此事听我的吧。”
张笏听闻此言,也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鲁莽,但其实也并未十分在意,毕竟对那记者的恨是真真切切的,“杀个人而已,老子杀过多少人,怕什么。我看你面子,可以饶他不死。但能不能活,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他说了行刑的地点,不再多言,在床上闭目养神起来。
沈犹怜起身走出卧室,喊来贴身的跟班,说了地址,不忘叮嘱道,“六子,救下此人对我很重要。要快速赶到那儿,先让他们暂停行刑,保下他的性命,明白吗?”
六子一身精明,点点头,“太太放心吧。”
他飞奔出去,在别墅门口冲进了汽车,朝那郊区急速狂奔。
终究还是晚了。还未到那刑地,六子便听见一声枪响。那声音在空旷的郊区很刺耳,惊得山鸟都飞起。他暗叫一声不好,加大了油门疾驰。
到达目的地,几个兵正在将尸体抬上军用车的后槽。他们要按照张司令的吩咐,将尸弃于闹市,以儆效尤。
这几人都认识他,知道他是司令四姨太身边的红人,打趣道,“呦,六哥,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这儿?四姨太找司令都找到这儿来了吗?”
“司令命令,赦免这人死罪,叫你们住手来的。”六子低头咬牙切齿,回想起主子的吩咐,后悔自己没能再开快一点,直想扇自己几个巴掌。
事实上,他已经尽了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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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市熙熙攘攘,一具多出来的尸体陈列于此,并未引起人们过多的关注,大家早已见怪不怪。
卖菜的大妈只是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摊位,骂着放置尸体的小赤佬影响了她的生意。
苏幕遮赶到这里时,眼睛泛起了酸涩。眼前人正是她的挚爱,可早已不是记忆力意气风发的模样。白色的衬衣上有星星点点的暗血,大略是死前也曾受到过虐待。那致命的枪伤更是惊心动魄,子弹从后脑勺进,从左眼眼睑下出,留下一个清晰的三角形孔洞。
在摸到他衬衫口的时候,苏幕遮硌到了手。那是一枚闪闪的婚戒,背面刻了两人的名字首字母。
她和报社其他员工将尸体搬到了汽车后座。卖菜的大妈见地方腾了出来,又挪到了那儿去。
人间的悲欢并不相通。有些人的生离死别,甚至抵不过另一些人的碎银几两。
车上,苏幕遮一直将他抱在怀里。她想,顾轻舟是那般干净整洁、注重仪表的一个人,一定不想这样肮脏的离开。
一路上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司机只是从车内后视镜中看到了她清冷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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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一天,苏幕遮回到顾轻舟的别墅时,已到了夜尽。她没想到的是,别墅大门敞开着,里面灯火通明。
走进去,豪华别墅内热闹非凡。苏幕遮看到他的妻子和孩子坐在沙发上,站在他们身边的还有两位老人。他们脸上带了悲戚,同时也带了些焦急和警惕。
顾好雨从螺旋式的楼梯上走下来,径直来到苏幕遮身旁,语气带着一丝伤感,“我早就劝过我哥,不要自视清高,参与这官场的蝇营狗苟,可他不听,如今可好,终究是丢了性命。”
不一会儿,她的语气立刻变成了另外一种腔调,“父母听说了哥哥的事,从乡下赶了过来。我哥生前是记者,他名下的房子车子不少,我会和我的丈夫将他的这些财产都处理好。至于这间别墅,已然转到了他妻儿名下。苏小姐,把钥匙留下,收拾你的东西,离开吧。”
苏幕遮惊讶于她的转折怎么会如此自然而然。别人不知她和顾轻舟的关系,她还不知道吗?死人尸骨未寒,活人早就开了计算。一家人全部将她视为财产的争夺者,拿出了对敌的态度防着她。
苏幕遮什么也没说,顺从道,“好,我收拾东西,这就搬出去。”
次日在报社,苏幕遮像往常一样打理着这里。报社成员们都因为社长的离去悲痛万分,全然没有往日的生气。
顾好雨和丈夫登门了。是昨日在别墅的说辞,这家报社是顾轻舟挂牌开设的,人都不在了,他们要将报社关掉,将这个黄金地面盘出去。
大家心里苦闷,人走茶凉,社长不在了,报社何去何从,自然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看谁敢停了报社,”苏幕遮一反昨日的忍让顺从,来到顾好雨面前,眼里是不容商议的决绝,“这是他毕生的心血,是他最钟爱的事业,我会誓死守护。你若是敢关掉报社,我就跟你拼命。”
她又轻笑道,是威胁的媚笑,“这报社内,谁不知我和顾轻舟的关系,他给我写了婚书,买了婚戒,就是到了法庭上,我也有权利分他的一部分遗产。反而是你,有什么继承权,在这里指手画脚?那些身外之物,我可以不和你们相争,但谁敢动这家报社,我一定和他斗争到底!”
“报社不能关,我们只认苏小姐一个社长夫人!”不知道哪个社员喊了一声。
顾好雨早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如此厉害的人物,你昨日还说她与世无争,当真是瞎了眼。”顾好雨的丈夫对身旁人说,继而又尽显银行家算计的本能,“这报社嘛,可以留给你,但这楼上的公寓可是他独立的居所吧?不属于报社的一部分吧?这个,必须归我们。”
即使他们不说,苏幕遮也绝不会再去那间公寓。“除了报社,其他的你们随意。”
银行家冷笑声,挑衅般地道,“哼,经营好了报社,一本万利,苏小姐的算盘打得真好,够长远。可我也要提醒你,经营是需要本钱的,我妹夫的所有被财产都已转移到了别处,你拿什么经营啊?”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苏幕遮强撑着悲愤同他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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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天下就没有收了好处不办事的道理。
对于没能救下顾轻舟之事,沈犹怜的心里始终心怀愧疚。她常常想起苏幕遮那天的眼眸,以及她问她的那句话,“你真的能救他?”忘不了的,还有她接下来主动热忱的吻。
好像很对不起那个吻似的。
沈犹怜让六子去打探一下苏幕遮的情况。他回来将所闻悉数告知于她。她只是顾轻舟一个没名没份的相好而已,出事后,顾家已经将财产转移,她什么也没得到,只还经营顾轻舟生前的那家报社。但由于没有资金运转,报社物资短缺,已经数日没有运行云云。
“六子,走,陪我去一趟那家报社。”沈犹怜心里直骂此人是傻子,不懂得为自己争取利益,“你多去银行取些钱来,带上,算作我对她的一些愧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