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被大水被冲跑的怨种 ...

  •   来江北那日,雨停了。
      苏晦风跟着沈卿昀四处去查贪污的商户,监督粮食的调度,核对账目。
      每日累个半死,晚上却睡得憨甜。
      这日苏晦风起了个大早,沈卿昀放她一天假,说是有事情要查。
      也是,他是皇上委派的钦差大臣,还要管案子的事。
      这就不是她这样低品阶的小官能管的了。
      她闲来无事,往城西去了。那里是刚刚修护堆好沙袋的堤坝。
      她要去视察一番。
      在堤坝溜达一圈,修得挺好,她还挺满意的。
      中午就近吃了饭,外头竟然下起了冰雹。劈里啪啦的。
      昏红的天空布满了黑压压的云,暴雨轰鸣仿佛末日一般,令人害怕,老者口齿不清地大声宣扬是上天的惩罚,胆小的妇人已经在啜泣。
      不会有事吧。
      几个人踉跄着走进饭馆。
      “大事不好了,堤坝前头山体滑坡,被淹得严重,还压死了不少人死人了。”
      苏晦风心里一沉。
      这如今太守在城中,如何能及时救人。
      来不及过多思索,掏出腰牌。
      “本官乃朝廷钦差,现在要去堤坝救人,愿者随我来吧。”
      “剩下几个快去城中太守衙门报信。”

      狂风暴雨让街巷空无一人,只有个身穿蓑衣的瘦弱身影骑马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七八个人,在风雨艰难中前进。
      继续往西,水已淹到了小腿。倒塌的房屋和树木散落在街道上。
      苏晦风紧紧攥住缰绳。
      虽然她复仇大业没报,但城西的人是一定要救的。
      可能危险了点,但这是她作为一个官该做的。
      越往西,神情越严肃。越来越深的积水,以及,老百姓哭嚎的声音。
      苏晦风第一次,亲眼目睹了,这样的惨状。
      积水和着黄泥,浑浊不堪,底下不知掩埋了多少村舍。
      暴雨并未停歇。
      也许山体会再次滑坡。
      刚刚在途中看到尸体的苏晦风心如乱麻,控制不住的后悔又害怕,但看着叫苦的灾民,她果断地要求几个人去帮忙,她则带着两个人往村落深处走去。
      为官的责任,让她从骨子里榨出了一股莫名的勇气。
      泥石流过后的村庄里面,灾民四散逃逸。苏晦风赶紧指挥救人。
      她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挨家挨户地喊人。脚下浑浊的泥水没入脚踝。腿脚不便的老阿嬷正在呆坐在土堆上。
      “这里!这里!你们两个快来个人来帮忙!”
      有个随从赶紧奔过来。
      苏晦风将阿嬷从土坡下面托了上去,那随从稳稳接住。
      她正要转身,阿嬷干瘦的手一把抓住她。摇了摇头。
      她不解,拍拍阿嬷的手,吩咐随从快走。
      村里还有人吧,苏晦风继续去挨家挨户敲门。
      没多久,轰鸣的声音由远及近,她脚程再快,也快不过泥石流。
      变故就在一瞬间。
      这一刻,生死关头。
      只有暴雨如故。

      江北城东韩太守衙门来了几个座上宾,城北锦衣卫所的刘大人,还有京城来的钦差总督大臣沈大人。
      太守是吓得直哆嗦。
      “沈,沈大人......下官这修缮沟渠的王副官前几日是辞官了,大人,这......”
      沈卿昀放下茶盏,目光扫过太守。言语里却是讥诮。
      “哦?这本该在年前完工的沟渠,怎么这负责的王副官,前几日才辞职。”
      “这......这”这韩太守一咬牙:“这定是那王副官贪墨了修缮的欠款......所以......所以才......”
      “韩太守。”沈卿昀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也不听他胡言乱语的辩解,漠然的眼神再次落在了他身上。
      “看来韩太守是想去锦衣卫所喝茶了。”
      只这一句话,这太守噤若寒蝉。
      那锦衣卫昭狱,谁人听了不胆寒,几十道酷刑,管你是人是鬼,便是要把你心肝里的秘密都挖出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将近审问了半个时辰,沈卿昀把该摸的事儿审了个七七八八。
      外头的韩太守衙门里头的差役突然上报,哆哆嗦嗦地说,城西山体泥石流了。
      这太守早就吓得没了主意,直叫那差役滚蛋。
      没想到那差役也不起来,只知道咣咣磕头,“大人,那城西先是滑坡,后是泥石流,怕是死了好些人,听人说还有个户部的钦差。”
      沈卿昀一听这话,脸色阴得吓人,衣角翻飞的瞬间,他出手扼住那差役的咽喉,声音仿佛是淬了毒。
      “你把话说清楚。”
      “灾民在门口闹事,我见大人们在说话,便......堵了他们的嘴,把人捆了。”
      “刚把人松开,他,他,他说还有个户部的钦差在城西,怕是出事了。
      沈卿昀的眼里是暴雨前的平静,“什么时候报来的消息。”
      那差役声如蚊蚋:“一个时辰前......”
      “小小差役竟敢知情不报,延误灾情,漠视人命,可见你衙门贪腐盛行。”
      “韩坡,本官现在命你赈济城西灾民,若有延误,当如此帽。”
      话音未落,沈卿昀一手将身旁锦衣卫的腰间的绣春刀抽出,手起刀落,将那韩太守的乌纱帽打落在地。
      剑气将那乌纱帽震得粉碎。
      他的眼神已经冷得要杀人了。
      沈卿昀收剑入鞘,冷冽之声吓得太守浑身抖得像筛糠。
      思量只在一瞬间,沈卿昀推开太守衙门的大门,举起腰间有先斩后奏之用的御赐令牌。
      “见此令牌如见圣上,命,锦衣卫所在役锦衣卫快马前往城西,救灾。”

      沈卿昀纵马往城西狂奔的时候脑子里想到最多的不是灾情,是苏晦风。
      他答应过尚书,要好好带这位后生的。
      苏晦风虽说有时看着不着调,实际上确实聪慧勤奋,又肯虚心在户部学习。
      如今竟然——
      他心愈发沉,只更加用力地挥动马鞭,向城西一路疾驰。
      脑子里全是她傻呵呵笑的样子。
      沈卿昀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揪心,心里头是翻江倒海。
      向来以冷静自持为准绳的沈卿昀,此刻心里竟然把“私自调动锦衣卫”一事的后果抛之脑后。
      曾经就连皇帝都要赞他“光华内敛,冷玉无暇”。
      如今看来,他可当不起这样的称赞了。
      赶往城西的时候,入眼是一片狼藉,火速赶到的锦衣卫和各路人马展开搜救。只可惜,找了半个时辰救了些困在房子里的人,却不见苏主事的身影。
      天空灰蒙蒙的,不解人意,只顾着往人间泼雨。
      沈卿昀身上锦衣玉服此刻已被污泥晕染。
      他还在一寸寸搜寻。
      赶来的几个官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虽说是找户部主事,也用不着亲自去吧。
      再说,这小小苏主事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也怪不到他沈卿昀头上了。天下不知道这皇帝最对他何其宠信。
      “找到了,找到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沈卿昀闪身过去,快得像一道残影。
      “找到了最后见到苏主事的阿嬷和随从。”
      帽檐上的雨水淌下,沈卿昀听着他们说苏晦风是如何往深处走去,可能被冲走了。
      天空似乎更加昏暗了,远山轰隆隆,不知是惊雷还是山洪。
      几个锦衣卫指挥使硬着头皮劝沈卿昀。
      “沈大人,苏主事恐怕一时半会找不到,恐怕这里并不安全,您看下官是不是暂时撤退。”
      “嗯,撤吧。”
      这是同意了吗?
      可是他们看见沈大人向更深的雨幕中走去。

      一个时辰前。
      被洪水山洪冲跑的时候,苏晦风想着,她真是纯纯怨种,这下死定了。
      没想到洪水太猛,竟然把她冲跑了。
      激流中都不知道撞了多少东西,好像水里啥都有,树枝啊,石头啊,泥巴啊,求生的本能让她把脑袋奋力探出水面。
      然后她就看见了漂在水面上的死老鼠。
      妈耶,太恶心了吧。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苏晦风晕头转向地看到侧前方有一棵倒下的大树,横亘在流水中。
      她一下子来了精神,这救命稻草,啊不是,救命大树,看我不抱住你。
      苏晦风一通乱蹬,方向是调整好了,就是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于是苏晦风旋转,扑腾,闭着眼,一头撞了上去,死死地抱住了这棵大树。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棵大树被泥沙堵着竟推回了岸边,洪流也渐渐小了。
      苏晦风侧躺在地上,感觉脑袋好痛,不会是被撞得脑震荡了吧。
      她感觉全身都好痛,快要散架了,一个劲在地上细弱地叫唤。
      “哎呦我的妈呀,痛死我了,哎呦呦......”
      好冷啊。
      不会就这样憋屈地狗带了吧......

      不知走了多少路,沈卿昀看到河边小小蜷着个身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
      走近了一看,正是苏晦风。
      他心里头是猛得一喜,忽地一沉,赶紧俯下身子,扶她起来,探鼻息的时候,沈卿昀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还有气!
      他从怀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她的脸,轻轻唤苏晦风的时候,声音却止不住有些颤抖。
      若是苏晦风醒着,一定会惊奇地嘲笑他:“哈哈,你也有慌的时候。”
      只是她现在安静得像是马上就要消失了一样。
      她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划破的伤口和淤青。
      沈卿昀不敢背,生怕伤到了她,于是小心得搂着她。
      走了好一会,苏晦风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嗯......是你啊。”
      “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苏晦风很想跳起来说:我厉害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哈哈哈。
      可是身体又湿又冷,到嘴边的话也变得气若游丝。
      “哎呦,疼死我了。”
      本来想扯出个笑脸,嘴巴撇了撇,倒像是要哭。
      沈卿昀看着她缓缓把遮挡腹部的手拿开,顿时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轻轻拨开了一点她腰腹的外衣。
      他突然间瞳孔缩小,连呼吸都颤了一下。
      她玄色衣裙下,盈盈一握的腰上,有一道血淋漓的口子,还在往外冒着血。
      沈卿昀定了定神,果断地解开外袍,撕下自己中衣的一段,绑在伤口上端,从而减少止血。
      又细细检查了一下别的地方,没有发现这样凶险的外伤了。
      苏晦风被这动作惊扰,疼得龇牙咧嘴。
      “这歪脖子树快给我扎死了。”
      他将大氅披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抱着她。
      赶来了几个锦衣卫瞧着这样子,连忙上前举着火把,为沈大人开道。
      走了好一会儿才到村口,几个官员站在那里紧张地搓手,看见沈大人平安回来了,高兴得直叫老天爷。
      沈大人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他们这是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望着官员们一个个高兴得像是看到祖宗显灵,沈卿昀并不想搭理他们,一如既往的冷漠。
      “你,把腰带给我解下来。”
      那韩太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看着柳大人。
      “我说,腰带。”
      胖胖的韩太守这才像是回魂了一样,赶忙解下腰带来,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恭恭敬敬地把腰带交给沈卿昀,样子滑稽极了。旁边看笑话的几个官员偷偷忍着不笑。
      那沈卿昀接过腰带,一阵风一样搂着人上马,将苏晦风揽在怀里,金腰带把她绑在他胸前,仔细避开了伤口。
      挥鞭,驭马。绝尘而去。
      行云流水,留下一帮子人大眼瞪小眼。
      马向城中医馆方向飞驰过去。
      沈卿昀常年骑马,刚出任的时候去各地办过案子,他骑马又快又稳,即使是带着人,也毫不慌乱。
      怀里的人虚虚搂着他的脖子,身子无力地跨坐在他腿上,他托着她的臀。
      苏晦风即使全身的重量压过来,也还是太轻了。
      她意识模糊靠在沈卿昀耳边哼唧。
      “太慢了......”
      “冷......”
      “肚子痛......”
      然后是呜呜咽咽地抽泣。
      猫儿爪子挠人似的,刺得他心里疼心烦意乱。
      听到怀里人渐渐没了动静,他压着满心的担忧,一声声唤她。
      “苏晦风,苏晦风......”
      怀中人微微皱了眉头,像是被打搅了睡眠,草草哼了几声。
      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因为是单手骑马带着她,比平常小心百倍,却还是敏锐地感受到她轻轻颤抖。
      太瘦了。如何能吃这样的苦。
      他真是有负尚书所托,没把人看护好。
      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生死攸关之路,他只恨不能跑得更快。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