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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马甲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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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卿昀是冲进医馆的。
稳稳横抱着人大踏步向里面奔去。鲜血直把他衣衫浸得红了一片。
老医师赶紧腾出地方,把人安置在空床上。吩咐丫头去烧水煮麻药。
把了把脉,眉头紧锁。
“城西来的?这小娘子怎么伤得如此重。”
“什么?”
“你家娘子要开刀取出碎渣子,你若是介意,医馆里还有女医师。”
沈卿昀强压震惊,稳了稳心神。
“要医术最好的,男女都行,此物便是酬劳。”
他说着将腰间佩玉放在桌子上头。
老医师曾走南闯北,一眼就识得此玉的珍贵。
他摸摸胡子,“行,你帮着丫头给她换个衣服,我一会亲自给她取出来。”
沈卿昀稍加思索。
“不妥,除了你不能有人知道她的身份。”
“我一个人替她换。”
老医师也不回答,出门就要支开所有人。
“老医师,不可都支走,让她们进来在房外做些帮忙的杂活。”
老医师这下是明白了,既不能让外人发现这位小娘子的身份,又不能把人都支走引人耳目。
他点点头,让丫头拿来宽大的新外衣。
沈卿昀神情复杂地盯着面色苍白的苏晦风。
手上捏着衣服,咬紧后牙,偏着头,一件件将她身上的破烂的衣服剥落。
在褪去里衣的时候,苏晦风痛哼了一声,沈卿昀慌得一下正过脸看着她。
她似乎是痛极,隐忍不发,面色煞白,冷汗簌簌落下。
胸前的白布横七竖八,刺眼地缠绕着。
沈卿昀手抖得不行。
他闭了闭眼,心里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眼神不再躲闪,手上拿着毛巾仔仔细细将她的身上擦了个干净,穿上宽大的新衣服。
再将老医师喊进来。
他端着被血污弄脏的一盆盆水,无声地倒掉,将沾了她血的衣服帕子全都处理了个干净。
折腾了好久才给自己换了干衣裳,坐在外厅的梨花大椅上,神色凝重。
无数事情的来龙去脉在他脑海浮现,眉头紧锁,左手扶额,右手忍不住紧扣扶手。
苏晦风竟然在他眼皮子做个偷梁换柱女郎君,他本该生气,将她的目的查个水落石出,将她扭送去大理寺认罪。
可脑子里是她羊脂玉一样的皮肉上绽开的血腥伤痕。
这恐怕是他这么些年最狼狈的时刻。
这些年顺风顺水,做事向来滴水不漏。
但他现在真的束手无策。
良久,他紧扣的手松开,罢了,他认了。
罚她干什么。
把她送离是非之地才好。
眉头直到医师出来交代事情,才微微放松。
性命无忧,不过要好生养着。
幽静的偏房里,苏晦风麻药还没过,迷迷糊糊念叨着。
一会要喝水,一会要起身乱动。
沈卿昀像个老婆子一样,伺候着她的脾气。
“沈卿昀你个负心汉,王八蛋,早晚你得给我打工......”
他愣着那里,沉重的思绪散去,几乎被逗笑,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黄昏十分,苏晦风转醒。迷迷糊糊感觉好像在自己宅子里睡觉。
赖了会床,一个念头惊雷一样在脑海炸响。
她在江北,被冲跑了,如今肯定是得救了。
完蛋了!身份暴露,马甲掉了。
四周静静的没有人,苏晦风忐忑得心都要蹦出来了。
不远处吱呀的开门声让她如临大敌,有人要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两眼一闭,双腿一蹬,小被一盖。
装昏,先开摆吧。
脚步声轻轻,步伐平稳,苏晦风脑子里蹦出一个人。
不会是沈卿昀个狗男人吧!
越走越近,苏晦风心如鼓点。
完蛋了,这不被狗男人直接弄死?
微凉的手抚上她的前额。
苏晦风大脑一片空白,这谁啊,现在什么情况啊。
那人好像坐在了旁边。
苏晦风闭着眼僵持着,不多时一阵饥饿感让她不得不睁眼。
歪头一看,沈卿昀黑眸正注视着她。
苏晦风感觉自己被雷劈得焦黑。最后的侥幸也破灭。
救命啊,怎么真是他,这下完犊子了。
沈卿昀不得给她送去坐牢?
重生了,苏晦风见识到了家庭之外的沈卿昀,可以说是比前世她见到的更没意思了。
沈卿昀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官,当官做事是为了老百姓,做事是聪明得很,但为人处世她感觉真不咋地。
整天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估计在京城发起一个“你最讨厌的官员”投票,沈卿昀肯定位居榜首,而且一骑绝尘。
要不是他身后家大业大,自己又是稀世人才,他会被人喷死。
所以她这下是真栽了,沈卿昀真会一纸控诉让她直接快进到再次重开。
“感觉怎么样了。”
装可怜应该可以让他同情吧。
哼唧了几声,“大人,我身上痛。”
“很痛吗?”
“嗯。”
他起身出门,喊来了医师。
医师号脉,只说她无碍。有些痛是正常的。
之后,屋子里安静的掉根针都听得见。
苏晦风感觉怪异极了,沈卿昀,你给个话,要杀要刮给个痛快啊!
但她的肚子可不痛快,饿的咕咕叫。
沈卿昀再次起身招呼厨房的人把饭端进来。
苏晦风抬手却拿不住筷子,她手软脚软,麻药还没过,望眼欲穿,眼巴巴的。
沈卿昀夹了菜,端着碗,坐在她床边,一言不发地把饭喂到嘴边。
眼神专注地仿佛不是喂饭,而是处理什么紧要的公务。
莫不是做梦吧。
他的臭脸真是太臭了,干的事竟然是人事。
他脑子坏了?
让三品大官给她喂饭,光宗耀祖啊,这真是高光时刻。
然而这种想法只有一瞬间,随之而来的是别扭与忐忑。
吃饱喝足,苏晦风心里五味杂陈,不会是最后的晚餐吧!
她看着沈卿昀放下碗筷。
该来的还是来了。
“怎么想着做官。”
她真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沉默。
“苏晦风,你辞官离开吧,离开京城吧。”
“走?天大地大,我能去哪里?”
“那你也不能走这条路,你是女子,你可知欺君之罪是什么下场。”
“沈大人,我现在没得选。”
沈卿昀静默着,看向她的眼睛,那双平日里笑意盈盈的眼睛此刻黯淡着。
“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来做官。”
苏晦风摇摇头,垂眼看着手,前世恩怨又浮现眼前,但不能宣之于口。
“那好,这是你的事。我只问你一点,我安排你辞官,离开京城。你愿意离开吗?”
苏晦风还是摇摇头,不发一言。
“你要留在户部吗?”
苏晦风顿了好久,轻轻点了点头。
沈卿昀起身,声音冷得结冰。
“你还是苏主事,以后紧跟着我,不要出任何岔子。”
苏晦风抬起头,紧紧盯着沈卿昀。
实在难以置信。
“大人为何留我?”
“于我而言,只是留一个看得上眼的后生而已。日后你出什么事,也与我无关。”
苏晦风尽量抬起酸麻的手臂,向他拱手示意。
“苏晦风谢过大人恩情,此生不忘。”
“你该谢尚书赏识,我允诺要收你做后生,就自然要践诺。”
他眼神不无讥讽。
“你好自为之。”
他说罢将白狐裘随手裹在她身上,迈步出了房间。
苏晦风坐在床上,手无意识地拨弄着柔软的狐裘,她不知这样是福是祸。
外头坐着几个官,看沈卿昀出来了都聚拢过来,不无关切地看着沈卿昀的反应。
嘘寒问暖的话一套一套的。
“散了吧,不必打扰苏主事。”
那几个官实际上更关心的是沈卿昀的反应。只要他没生气,一切还好说。
这样看着,好像没有什么大事。
真是老天爷作弄人啊,这下子暴雨又要重修工事,继续安置灾民了。
如今太守都被沈卿昀弄得大气都不敢出,他们哪儿还敢怠慢。
这可真是倒运啊。
沈卿昀每日忙得脚不沾地,苏晦风在房里躺着养伤。
她还是做男人装扮,不过没有裹胸。拢着狐裘,让人看不出和之前的区别。
这两日无数次从旁人嘴里听说沈卿昀是如何火急火燎地将她带进医馆。
大家都说实在是好老板。
他再怎么嘴硬,怎么冷面,也是救了她一命的人。
这么大恩情,又是救她,又是保全她身份,真还不清了。
沈卿昀,真是捉摸不透,很奇怪呢。
每日给她送药的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连带着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几日下来,偶尔沈卿昀中午会来看一眼她,这个小姑娘会脸红地躲起来。
那点少女心事被她看个明明白白。
就像看到上辈子的自己。
可能上辈子耗干了,这一世她从没有过心动的感觉。
咽下嘴里苦极的药。转头问小姑娘。
“沈大人怎么样?”
“他啊,他是个好官!这几天把灾区安置得妥妥当当,城里人都在夸他呢。”
“而且我觉得,他人好像真的不错,每天都会看您呢。”
“什么?每天?”
“对啊,他每天夜里都会来看一次。我在前头屋里睡,每天都看见他晚上进门。”
苏晦风真想不出那是什么情形。
沈卿昀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吗?
他到底卖的什么药,自从那次坦白之后,两人就没再说过话。
夜色渐晚,苏晦风佯装睡着了。
模模糊糊地真听见脚步声。
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站在她床前不知干嘛。
只是掖了掖她的被子,关了房间的窗,便走了。
恍惚中,她听见了一声叹息。
这下轮到她睡不着了。
那就是沈卿昀吧?
他来看她干什么。
是要快回朝廷,嫌她受伤拖后腿了?
或者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老师?
难不成是踩点准备做掉她?
该不会因为她现在是个女的,他不好意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