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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神官(前尘) ...

  •   “看你刚才打抱不平的样子,和谷梁公当年站在朝堂之上,还真有几分相似。”任岩带着枫儿出了酒肆,回朝复命。
      “我和我爹不一样。”枫儿反驳,“起码,我和他志向便不一样。”
      任岩见她满脸一本正经,有些好笑,“我当年见谷梁公立于天子阶下,以一人之力上诉,从不忌讳自己所言会触了天子之威,都是如实述说,和你可不就是一个性子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小女孩的反应。
      枫儿没应,她听大将军这么说,又想起两年前,自己入宫时的场景。

      少女拿起桌上华贵的步摇,那步摇似是纯金打造,上面镶嵌着不少翡翠玛瑙,整体如同飞鸟的翅膀舒展着,光彩夺目却丝毫不显俗气。
      少女将步摇插进发髻,又瞥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
      镜子中的人,有着美丽的容貌,丝绸华服,耳坠手镯一样不落,眼神却带着一丝邪魅之感,冰冷得教人不寒而栗。
      “小姐,好了吗?人家一直在外面等着哪。”老管家抬手叩响了门,朗声问道。
      少女轻轻一抿唇,上前把门打开,“好了,叫他们准备走吧。”
      “那个…不去告诉老爷一声了么?”
      “不了,您替我转达就好。”少女提起裙摆,径直向大门外的车马走去,“您就告诉他,让他老人家不必自责。我此番入朝堂纯属自愿,总有一天,宫殿乃至江湖天下,都会掌握在本姑娘的手中。”
      载着她的马车行得很快,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马蹄连续不断的声音,她掀开车帘,探头看向路边一闪而过的景色,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都说朝堂深不可测,我倒是很想见识见识。”
      京城天子的宫殿很大,台阶一个接着一个,仿佛永远也走不完似的。少女没发表任何意见,跳下马车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独自一人踏上石阶,金色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摇晃,发出好听的声音。
      看来朝堂的大部分人都得知了她要来的消息,少女一路走过,基本没什么人阻拦,守在门口的卫兵们见了她,收起手中刀剑,按照礼数一弯腰,“神官大人。”
      她进了宫中,天子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京城谷梁复之女谷梁颐,见过皇上。”少女上前行礼。
      “你就是谷梁复的小女儿?模样倒是不错啊,进宫做神官,你可想好了?”天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一切皆是小女自愿,和家族无关。”谷梁颐抬起头正对上天子的目光,“既然决定做,必定无怨无悔。”
      天子听罢,冲一旁招招手,“任卿,这便是给你选的神官,可还满意?”
      她闻言也转过头去,不远处一名长身玉立的男子正对上她的目光,见那小姑娘看过来,任岩于是一笑,“满意,谢过陛下了。”
      谷梁颐忍不住分给这位大将军一个眼神,原本她对自己的上司是什么样没什么兴趣,可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任岩说话听起来是很温和的一个人,眼中却藏满坚毅,身上未脱的轻甲饱经岁月和沙场的洗礼。她突然觉得,此人若是面对敌人千军万马,都能不动如山,一人一骑屹立在刀光剑影之中。
      后来,任岩每每想起此事,都忍不住感叹。不过一年光景,那个在石阶上遇见的小姑娘,初见一脸天真单纯,如今却成了他手下人人都要恭敬三分的神官,真的能将朝堂和江湖玩弄于股掌之间,永远没有人能猜的到亦正亦邪的神官大人心中所想,她早已将伪装使得行云流水,能真心对待的人可谓寥寥无几。
      “任将军,想什么呢?”彼时那少女正坐在宫墙上眺望,见到任岩踱步过来,于是冲着他喊。
      “没什么。”任岩闻之朝她这边看,“小神官,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风景啊。”谷梁颐伸手指了指远处,“看着京城的风景,是不是和人们说的一样。”
      “那你看到了吗,和人们口中的可否一样?”任岩觉得有趣,索性停下脚步。
      “不过如此。”谷梁颐一哂,轻盈地跃下墙来,“大将军可见过更好的风景?”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江湖之景,远比京城要好的多?”
      “我知道江湖。”少女站在了任岩身边,“我本就从江湖来,受皇上盛情才做了京城神官,美其名曰保国安民,不过是天子座下傀儡罢了。”
      “那你还说是自愿的?”任岩有些意外。
      “我有我的计划。”谷梁颐笑起来,她偏过脸,目光在任岩坚毅的脸庞上游走一遭,“大将军对我这个神官,可还满意?”
      “你既然是谷梁公的女儿,我便信你。”任岩不假思索道,“任岩想问姑娘,今后,可愿意一直跟随我?”
      “那要看大将军,合不合我的性子。”
      少女一扬下巴,眼中带了傲气。
      任岩于是也跟着笑起来,“好啊,以后还请姑娘多多指教喽。”
      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便认定了此生,唯忠于一人。
      后来,天子命任岩带兵前往中原边境,御来犯之敌,谷梁颐随军出征,她年方八岁,做男子打扮,战袍以大风羽毛为饰,策马而行。
      大军至中原边境,少女神官为任岩献上一计,大败犯境蛮族,从此一计成名,轰动整个京都。
      人们不敢再轻看任将军座下这位小神官。
      东鹊城都传,谷梁神官拥有大风血脉,善于伪装,运筹帷幄,没有人能看透她真正的心思,就连当年请她入宫的天子,都对这女子无十足的把握。

      “今日回宫复过命,之后我们便没什么事情了。”任岩问,“我要回家一趟,你呢?”
      “枫儿跟着大将军罢。”
      “总跟着我做什么,你又不是随从。”任岩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这么多天和我在一块儿,不回你家中看看么?”
      枫儿任性地一撅嘴巴:“不回。”
      “那你爹爹该着急了。”任岩道,“前些天他还特意传了信给我,问他家的三小姐,什么时候能回去呢。”
      枫儿干脆忽略任岩的话,“任希哥哥呢?一直在大将军府上待着么?”
      “是啊,你任希哥哥可是要读书习武的。”
      “自己学吗?”枫儿饶有兴致地问。
      “当然不是。”任岩回答她,“请了专门授课的师父。”
      枫儿虽是神官,到底年少,也同大多数孩子一般,对自己感兴趣的事都不免好奇,“任希哥哥学这些,将来也要做将军的吧?或者,大将军想让他能够早点跻身这江湖?”
      任岩见她道破自己的所想,赞赏地点了点头,“说起那位师父,枫儿如今的武艺虽强,离那人却还差远了。”
      “就这么定了,完事之后,我要去见识见识。”枫儿一语定音,说完便自顾地走在了任岩。前面。

      如此又过二载。
      中原这些年来安定了许多,边境的动作小了下来,人们便把注意力转到了江湖上。
      东鹊城,任府。
      “我第一次听到桃师父的大名,就是任将军和我说的。”
      枫儿的气质变了不少,虽然年龄不大,但身形渐渐变得高挑挺拔,人也出落得更漂亮大方。
      她这些年来武艺有所长进,开始在江湖之上大显身手。她以自己的小字为名,人称枫娘,于江湖之中,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东鹊城百姓都说,谷梁颐是朝中大将军身边独一无二的神官,不让须眉,英姿飒爽;而枫娘则只属于江湖,风流倜傥,红尘中来去自如。
      她不再一门心思只跟着她的大将军,只在朝中需要之时,重新身披战袍,做回中原的神官,不问儿女情长。
      更多空闲的时候,她以枫娘在江湖行走,一人千面。
      “那你为什么就一定要来见一见他呢?”
      十四岁的任希和枫娘坐在一起,看着她独自畅饮桌上的酒。
      “当然是不服气了。”枫娘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他们说我比不上桃师父,我就想,一定要大将军带我来见识一下。”
      两人说话间,有一名二十六七年纪的青年,向他们走过来。
      青年一派仙风道骨的气势,却不穿白衣,相反,浅紫色的锦绣华服让他更像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他只简单以桃枝束了发,左耳上戴着颇有讲究的紫色玉石坠子。
      这位有着独特品味的青年,正是任家请来的武学师父,如今江湖的第一剑客,桃语遥。
      “桃师父!”
      枫娘欢快地冲他招招手。
      “枫儿又来啦,今日不巧,师父不教武艺。”桃语遥的声音很柔和,给人温润雅致之感。
      江湖中无人不知桃语遥的大名,他虽是整日闯荡江湖,但又出身自东鹊城的大户人家,据说乃桃氏这一辈的独子,家中人视其为珍宝。桃语遥本人难得地不似那些纸醉金迷不学无术之辈,励志要强,打小开始练剑,这才成就了江湖“第一剑客”美名。此外,他既做了江湖人,又不肯超脱俗世的束缚,没有像个道人一般白衣飘然,不问世事,也不做不拘小节,不修边幅的大汉。不了解他的人,看外表只觉得桃语遥不过是纨绔子弟,了解其人的,才能从中看出他不羁的天性来。
      桃语遥之所以能应下任岩的邀请,除了任岩是东鹊将军之外,还因任家的夫人金鸢郡主。
      金鸢是任希的生母,曾为东鹊城金家小姐,封一方郡主之名,她虽为闺阁女子,仍心系天下,平日里没少帮助百姓,自然也就众人皆知。
      “师父不教便罢,来和我们小酌几杯。”枫娘道。
      “也好。”桃语遥挨着两个孩子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酒味道不错啊。”
      “那当然不错了,又是小婉调的吧。”枫娘朝任希眨了眨眼,“任希哥,你真应该学学。”
      任希:“小婉整天捣鼓她那些药材,随手做了些酒和茶而已。”
      “很不错了,这么小便能精于医术的人不多。”桃语遥道,“项家祖传医术,妙手回春,素来有‘孔雀神医’之称。”
      “可惜啊,孔雀神医医得了各种疾病,却医不得人性。”他补充,“枫儿整天在江湖上,听过金雕的名号么?”
      枫娘一拍桌子,“金雕在江湖上恶名昭著,谁人不知。我小时候跟着大将军出征那会儿,在回来的路上,不还和金雕的手下交过手吗。后来还是大将军靠着金鸢郡主的名字,才没把事情闹大。”
      “金雕这些年越发无法无天了。”桃语遥一脸不平之意,“虽说不是整日杀人放火,但他们的野心,早就昭然若揭了。”
      “师父,此话怎讲?”任希问。
      桃语遥叹了口气,“谁不想做这江湖的强者,朝堂的天子统领中原,江湖上的人,自然也免不了对权力的渴望。”
      “我听娘亲讲过,舅父,是有自己的方法的,他有野心,但又很强大。”任希回忆道,“他不会张扬地在江湖上拉帮结派,但只要出手,很少有人能接得下他的的招数。”
      “所以没几个人真正见过金雕的真面目。”桃语遥点点头,接上任希的话茬,“兴风作浪的大多是他的手下。”
      “前段时间听爹说起过,金雕手下让人忌惮的,有一个乃杀手出身,手段狠辣,每次几乎都是一击得胜,这些天在南边的南翼,已经发生过好多起案子了。”
      任希说着,突然一个仆从匆匆跑来。
      “小公子,桃师父。”那人先行了礼,又转向枫娘。
      “任将军请神官去一趟将军府。”
      将军府属天子,是东鹊京都给朝中将士办公休整的机构。
      “什么事啊,这么着急的吗?”枫娘不情不愿地起身,“我还没喝够呢。”
      “将军没说,但是…很紧迫。”
      “好吧,你先去,我随后便到。”枫娘打发走仆从,“桃师父,任希哥,改日再聊喽。”

      任岩在将军府不停地来回踱步,看得出很焦急的样子。
      “大将军找我何事?”
      少女换下了布衣,一身正经装束才进入将军府。她知道这里不比江湖,不得有半点随性。
      “你可算来了。”任岩把桌上的一份军令递过去,“刚刚发下来的.看来这事等不得了。”
      谷梁颐接过军令扫了一眼,“又是南翼…这次为什么能惊动朝廷?”
      “应该还是金雕所为。”任岩道,“之前的事也上报过,南翼百姓早就不堪其扰。朝中大臣有了解的,奏折也有好多本了。”
      “那是时候去一次了。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最后保不准爬到天子头上来。”
      谷梁颐与枫娘的不同之处,在于做为神官的她,更冷酷一些,只为了天子的命令与道义,少了江湖红尘的情趣。
      “那拜托谷梁神官了,和我去一趟吧。”任岩道,“我也很想和道,会是如何的一个人所为。”
      谷梁颐接下委命,她披风一甩,率先大步走出府内。
      任岩吩咐过随人,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门外的随从已经备好了马,谷梁颐牵过自己的那一匹白马坐了上去。
      “大将军,我们走罢。”
      任岩微微仰起头,眯着眼睛看去,阳光下十二岁的少女,眷梁挺立,昂首于白马背上,丝毫不见大家闺秀的软懦,亦和江湖女子枫娘不一样。
      这样的少女,有绝顶的聪慧头脑,也曾经对任岩发过誓。
      谷梁颐此生,唯效忠大将军一人,说到做到。
      任岩上了马,抖动缰绳轻叱一声,策马出发的时候,他再次回过头,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谷梁颐。
      “大将军?”谷梁颐见他看自己,“怎么了吗?”
      “没什么。”任岩笑了笑,“看你长大了,不过,还是小时候的枫儿比较可爱。”
      “那大将军另找他人罢,找个小一点的女孩儿。”谷梁颐听出他在开玩笑,不服气地反驳。
      任岩没和她再较真下去,两人带着几名府中的随从,向南翼城去。

      “走了有一段路了,我们歇会儿。”
      东鹊到南翼的路程并不近,彼此都是大城市,光是出城,就要花上不少时间。
      任岩和谷梁颐都下了马,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选了一家酒肆。
      “离出城还有多远?”任岩问。
      旁边一个随从应道:“这里是城郊不远的镇子,快了。”
      “这些年总往北鸿去,南翼这边倒不记得路了。”任岩自嘲地一笑,“谷梁神官,走吧?”
      “是。”少女道。
      几人正要进去,忽听得远处人群中吵闹起来,人们开始往那边聚拢。
      “又怎么了?”任岩焦头烂额地望了一眼,吩咐一个随从,“去看看。我们怎么说也是朝廷之臣,百姓纠纷,应该相助。”
      酒肆里的小二恰好迎出来,听见了,于是道:“大人不必担心,不是纠纷,想必又是那个姓郑的公子,喝了酒,来跟人家比试哪。”
      “什么公子?”谷梁颐问道。
      “郑公子,是我们这儿的常客。”小二介绍道,“他是个惯走江湖的主,年纪不大,就是喜欢饮酒,爱好结交江湖朋友。只不过有个坏习惯,便总是仗着自己本事高一些,拉着人家和他比,输了的要请他喝酒,赢了的,他反过来请,还和对方结交。不过这么些年了,真能打过他的,倒也没几个,我们都不想丢了面子,于是也很少应那公子的邀,又不能不理会他,毕竟…”小二指了指店里的柜台,“他赊着账哪,快赊了好几个月了都不见还,几乎一整条街,每天都有追着讨债的。”
      “江湖债鬼而已,看来大将军不用管。”谷梁颐不屑地轻哼一声,“这种人,我在江湖也见得多了。”
      任岩于是听从了她,几人进到店里面,小二端过茶水,“几位要点什么?”
      任岩正要答话,只听门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这位兄台,可否愿意与我比试一番?”
      对方不耐烦地驱赶他:“你没完了是吧?”
      那少年也不恼,手中拎着一个铜酒壶,晃悠进酒肆里来,在靠近门口的桌子前坐下,“小二,再来一壶——”
      小二:“郑公子,您之前的…”
      “哎呀,肯定要还的,你急什么——再加上我这次的账,下回一并给你。”
      小二擦了擦汗:“掌柜的发过话,说您要是再不交,小的可就饭碗不保了,您行行好?”
      “下次,绝对给你。”少年道,“今天手头没多少银子了,真的,不骗你。”
      小二还想说什么,这边谷梁颐提高了声音:“小二,能快一点吗,莫耽误了我们赶路。”
      “就来!就来!”小二一迭声地应,“姑娘稍等——”
      那郑公子见小二不理他,将目光转了过来,在谷梁颐与任岩身上打量一番。
      任岩将军莫名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他闲着没事就喜欢和孩子搭话,此刻看这位所谓的“公子”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却一脸不可一世的表情,觉得有趣:“那位公子,听说,你到处邀人比武,可是真的?”
      少年见任岩认真同他讲话,很快便凑过来:“当然是真的,大人若是胜了,我请大人便是。”
      任岩只是一笑,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倒是谷梁颐扭过头来,“你有本事和人比武,先把账还上再说不迟。”
      少年见她是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女孩子,先不服气起来:“姑娘好大的口气。”
      “公子不可无礼。”小二这会儿刚巧走出来,见少年和任岩对上,于是连忙道,“这可是我们东鹊京都的大将军,皇上的人,惹了大将军.你赊的可就不是几两银子了。”
      “没关系,你让他说。”任岩阻止了小二的劝诫,“不碍事。”
      少年听了任岩的身份,抿起嘴不吭声了,眼里却仍藏着不肯服输的劲儿。
      任岩朝他招招手:“你,叫什么名字?”
      “郑珩。”少年答,“玉部加一个行字的珩。”
      “好名字。”任岩赞赏道,“珩乃佩上美玉,看来你,也算个不俗之人。”
      “大人可不要小看了人啊,我在江湖很多年了,大人久居朝堂,知道的不比我多。”
      “你怎么就认定,我久居朝堂,不会知晓江湖事?”任岩忍不住笑起来,他转向谷梁颐,“我看这个郑公子,和谷梁姑娘当年一个样儿啊。”
      郑珩:“我听过你的名字,就是那个给天子做事的神官吧?”
      谷梁颐斜了他一眼:“是又如何。我不为天子效力,只忠大将军一人。”
      “我不管你效力谁,怎么样,敢不敢和我比试一番?”
      “没空。”谷梁颐不理会他,“大将军,不是赶着去南翼吗?”
      她说完伸手去拿酒壶,不防一旁郑珩忽地一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了酒壶,“姑娘若不应,那就是认输了,输了,得请我喝酒。”
      谷梁颐绷起脸:“还来。”
      “不还,除非你赢过我。”
      现在的谷梁颐一心想着军令,倒底不是那个风流于江湖的枫娘,硬生生地应道:“你打不过我的,莫要再纠缠本官。”
      “不出手,我怎么能信你?”郑珩将酒壶在谷梁颐眼前一晃,“自己来拿啊。”
      谷梁颐有些急了,伸手去抢,郑珩像是故意逗她一般,精准地躲过她伸手的方向。
      “郑公子,我不想与你争斗。”谷梁颐用尽了耐心,“请自行离去放下酒壶,我们素不相识,这样没必要。”
      “大将军,您手下的小神官也太认死理了吧。”郑珩觉得无趣,“还是说,神官大人胆怯心虚了不成?”
      任岩一直在观战,听闻郑珩如此说,于是附和道:“是啊,我也觉得,我们家的小神官,可冷淡了些。”
      “将军,你到底是帮谁说话呢?”谷梁颐知道郑珩在激将她,一边抱怨着自己上司,一边看外面时辰尚早,这才活动了一下手腕,“你这么不识好歹,那我可不和你客气了,要打,就拿真本事来——刀剑应战,你敢不敢?”
      郑珩饶有兴致地拎着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好啊,姑娘原来也是个痛快之人,尽管出手便是。”
      谷梁颐一弯嘴角,手中寒光一闪,长剑凭空现于手中。
      一边的小二见她凭空变出一把剑来,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剑。
      郑珩却只是略一停顿,就看明白了其中奥秘。
      “原来是魂剑,当真有趣。”
      谷梁颐不等他说完,举剑刺来,郑珩只是漫不经心地一侧身,避开了她的攻击,酒壶在剑身上略一点,发出清脆的声音。
      少女见一击不成,开始认真起来。她的出剑越来越快,挽出数朵银色的剑花,脚下像是生风一般,速度亦如风刮过,又灵巧得很,在酒肆中,竟未损一桌一椅。郑珩见光靠躲闪是不行的了,顺手放下酒壶,当面迎上谷梁颐的剑,众人未见他动手,却听一声刀剑鸣响,硬是将谷梁颐如风般凌厉的攻势逼停了下来。
      谷染颐看时,见那少年手中持一把短刀,刀身清冷如玉,不似寻常兵器。
      她长眉一挑,重新举剑,左手却收回来,一指在左耳垂上的银环中一搭。
      郑珩的刀也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短刀小巧精悍,每一次都能准确地挡下谷梁颐的长剑。
      他敏锐地觉察到她闪到了自己身后,于是将注意力集中于背部,可还未等郑珩转过身,谷梁颐的剑尖,早已转回了正面来,利用他换防的一刹那,刀的防守卸下的一秒之间,直指少年咽喉。
      郑珩没料到她会突然变向,速度之快竟来不及眨眼。
      长剑堪堪停留在他的要害处,离咽喉只有一寸距离。
      郑珩自然是输给了谷梁颐,他将短刀收回,眼中闪过惊喜,“好久没遇到如此厉害的对手了,在下佩服。”
      谷梁颐也不答话,魂剑没入脊骨。
      她拿回酒壶,不抬眼皮地坐回位子上。
      任岩带头为两个年轻人鼓掌,“郑公子也不简单,能在她手下接下这么多招的人,凤毛麟角。”
      “不管怎么说,我既输了,说话算话。”郑珩招呼小二道:“给这位姑娘再来一壶酒,算在我账里。”
      “不必了。”谷梁颐开口阻止。
      “啊?”
      “我说不必请我了,”她放下酒杯,“你还是先还清你的账再说吧。”
      “可我…”郑珩有些为难,“这不是坏了我的规矩吗,以后我行走江湖,谁还肯信我呢。”
      谷梁颐:“今日当做平手罢,我也使了计,便算不得胜。”
      见郑珩一脸不解,任岩索性替谷梁颐解释:“她动了扶摇,不然,怎么能在几秒之内,抓到你的破绽呢。”
      “扶摇?”
      任岩指了指少女耳垂上银色的耳环,“那个便是扶摇了,扶摇可是神鸟大风的宝物,里面封存着风的力量。”
      “大风?”郑珩惊讶道,“原来是传说中的凤凰之雏大风,怪不得。不过姑娘小小年纪就能到如此地步,郑珩不及。”
      他说完又问谷梁颐:“还想知道,姑娘那把魂剑,可有名字?”
      谷梁颐皱了皱眉,似乎嫌他心烦,但还是答道:“有,长飏。”
      “长飏,很好听。”郑珩从腰上拿下自己的短刀,“这刀陪伴我好多年啦,我叫它做琼烟。琼为美玉,烟象征来去无踪的神秘。”
      他说完拉开短刀,让谷梁颐看上面的刀铭。
      短刀琼烟,真的如郑珩所言的那样,带着暗金色的流光,像玉石的纹路,又像若隐若现的烟雾。

      “郑小公子,后会有期。”任岩等人要离开的时候,对郑珩告别,“我们赶着去南翼城,不能久留了。”
      “今日尽兴,期待能再见大将军。”郑珩彬彬有礼地说完,专门向谷梁颐道:“有幸结识姑娘,下次再见,我们就是朋友了。”
      几人纵马离开了东鹊城,出城的时候,任岩忽然问道:“枫儿在想什么呢?刚才的郑小公子?”
      “谁想他了。”谷梁颐否认,“我在想,南翼城犯下多起命案的那人,会是谁。”
      “自然是金雕所为。说起来,那金雕如此狡诈,金鸢郡主乃其胞妹,却心系社稷百姓。”任岩道,“差别可够大的。”
      “金雕不肯亲自出马的。”谷梁颐摇了摇头,“我听桃师父讲,他的手下,各有绝招,不容小觑。”
      任岩:“若是能使那金雕正法,江湖或许又可归于太平了。不过他不择手段,大费周章,究竟所为何物?天子的皇位…他也不像是稀罕那个的人。”
      “恐怕是江湖上的东西吧。”谷梁颐说着,又加快了马的速度,“中原一直有鸾鸟传说,它曾留下灵力于此,没人见过那千年灵力,但不代表就不存在。”
      “金雕为的是鸾鸟灵力?”任岩觉得意外,不过转念想想倒也说得过去,于是认同了少女的想法。
      南翼城的城门很高大,巍然立于中原之上。
      平日里若无战事,城门是开着的,方便四城的人们往来,若是官府的人,也只需将相关证件交了守城兵士,便可通行。
      任岩出示了军令。见上面有着天子授印,兵士恭敬地一伸手:“大人请。”
      “向你调查个事。”任岩下了马,对那兵士道。
      “大人请讲。”
      “南翼城近来多起凶杀之事,可听说过?”
      “听过,据说那些死者,都是被看不清面目的凶手所杀,几乎一刀致命,官府验过尸,从来无第二处刀痕。”
      “这么厉害?”任岩道,“失手过吗?”
      “失手倒没有,那行凶之人功夫高着呢,况且死者多是手无寸铁的人,拿什么反抗。”兵士回答,“不过有一户人家,也遇到过这杀手,只是那杀手进了屋子,终是没下手要人性命,一闪身走了。那家主疑惑,无奈惊惧交加,没看清此人样貌,后恐其再找上门来,加强了府内防守,却再没遇上过那行凶者。”
      “至而不杀…”任岩默记下兵士的话,“行了,谢过这位小兄弟,不打扰你了。”
      “哎,大人慢走。”
      谷梁颐也下了马,牵着马追上任岩的脚步,“打听到什么了吗,大将军?”
      “慢慢说,不急。”任岩看起来有了些眉目,“我们看来得在南翼住上几天了。”
      他说完吩咐一个随行兵士:“给家里传个消息,就说我和枫儿在南翼城,过几天才回去,莫让夫人和小希担心;还有,安排好客栈,晚上我们暂时住在城里。”
      随行的兵士领命去了,任岩把马匹交给兵士看管,转身对谷梁颐道:“我们去附近转转。”

      “看吧,这次爹爹喊枫姑娘过去,一走定是好几天不见人影。”任希百无聊赖地躺在自家房顶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盯着天空自言自语。
      “任公子,你干什么呢?”院子里一个青衣的小女孩仰头喊他。
      “和你说了也不懂。”任希不用看也知道是和他青梅竹马的丫头项小婉,那女孩子常常泡在草药堆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任公子是怎么上去的?我也想看看,上面的风景是不是好极了?”项小婉踮起脚,不依不饶地问。
      任希从房檐上探下头来:“小姑娘家,上来做什么,小心掉下去弄花了脸。”
      屋里闻声走出一个女子,生得亦好模样,举手投足极有教养,脸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来。
      金鸢郡主一看项小婉满脸不情愿,就知道自家儿子又招惹人家,于是中气十足地扯开嗓子:“任希!又欺负小婉是不是?”
      “娘,我说了多少回了,我什么也没干,是小婉她自己…”
      “给我下来!成天上房顶有什么好的,今天师父教你的功课练完了吗?”
      任希碍于金鸢的威力,只得磨磨蹭蹭地从房顶上挪下来。
      “桃师父可是江湖顶尖的高手,你若是能赶上人家的一半,将来定不是无能之辈。”金鸢又开始语重心长地唠叨,“所以说…”
      任希抬手堵住耳朵,“我知道了,娘,不用重复这么多次。”
      “那还不快去!”
      任希又问她:“对了,爹爹今天能回来吗?”
      金鸢:“我不知道。小希,你爹是朝中将军,他有许多事要做。”
      “我也想像他一样,将来能骑着马,在战场上驰骋。”
      金鸢一手拉着项小婉,看着少年憧憬地望向远处。
      “那就不可偷懒,总有一天,你会接过他肩上担着的责任。”
      任希这句话倒是听进去了,少年抬手,紫色电光自脊梁呼啸而出,凝成锋芒正盛的长剑,“不得不说,师父剑术厉害,人也受欢迎,当真是江湖公子的楷模。”
      项小婉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任希和他手中长剑。
      “夫人。”她拉了拉金鸢的衣摆,“小婉是不是也能去江湖里看看?”
      “小婉是行医者,江湖会需要歧黄薪火之人的。”不知什么时候,紫衣的桃语遥站在了两人身边。
      他冲金鸢一笑,又摸了摸项小婉的头。“你要记住,走出困住你的地方,外面的世界便是江湖。江湖很大,容下了朝堂市井,也容下了山川河海;但它也能很小,小到装在每一个人心里,你需得用心去看,才窥得见江湖真正的模样。”
      项小婉点了点头,却不太能明白。
      “你长大之后,自然就懂了。”
      桃语遥安慰她,又听任希在那边喊。
      “你来了,师父。”
      桃语遥应了一声,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过去。

      “金雕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一名男子立于屋内,开口问道,他声音毫无波澜起伏,正如其人般冷酷。
      金雕沉默,片刻,开口道:“让你杀的人,可都办好了?”
      “办好了,不曾有误。”
      金雕把玩着手上一把弯刀,“是吗,我听说你放过一户人家,当真有此事么?”
      他本来只是轻描淡写地提过一句,谁知那男子听了,大骇。
      “大人明鉴,我不是有意的——”
      “有意做什么?放了那家人吗?”金雕走近前去,弯刀冰冷的刀背抬起他的下巴,“我可看着哪,都说雕视觉敏锐,秋毫亦不放过,你就不怕…”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你要是不想让他安然无恙,就继续你的小动作。”
      “不,大人,在下不敢了!”男人浑身都在颤抖,“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将功补过。求,求您放过他。”
      “我看上的是你的能力,倒不负我厚望。”金雕缓缓将刀移开,“看在你从前的份上,不计较这次。”
      男人喜出望外,“大人恩德,万死难报。”
      “不用和我花言巧语。”金雕轻笑一声,“你抓紧时间,把我要的东西拿来,还有就是,再去城里一趟。”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在男人耳边俯下身:“京都派了人来查案,若是让他们查出来,我可不好办事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男人低下头,“大人放心。”
      金雕:“去吧,抓紧时间。”
      他看着男人退下,颇有兴致地将弯刀挂在手指上,让它摇晃着弧形的刀身。
      “杀人不眨眼,不愧是江湖人人闻之变色的杀手啊。”
      晚风掠过山间,传来忽近忽远的声音,像是夜发出的哭泣。寨子内,一只立于树于上的鸟,张开翅膀飞了起来。
      它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过一丝妖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神官(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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