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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五章 鸿鹄(前尘) ...

  •   “今天那位神捕大人又来我们南翼城了。”
      “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情?”
      “唉,就是上午嘛,神捕大人据说是得了消息,来南翼拿人。”
      “太好了,这下便又能太平上一阵子。”
      百姓纷纷议论着这件事,至于神捕捉拿的是谁,又为什么出手,没有人关心这个。

      倾香亭里还是像往常一样人声嘈杂,姑娘们忙着递水倒茶。
      芸依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拦住一个路过的小丫头,“来杯茶。”
      “哎呀,是芸姑娘,你可算回来了,快快快,好多公子等着哪。”
      那小侍女认出了芸依是倾香亭声名显赫的头牌,于是连忙压低了声音催促道。
      “不急,让他们等着便是。”芸依道,“我的活儿还没干完呢,还得出去一趟。”
      对于她来说,神捕芸姑娘的大名显然是高于花魁芸依的。
      芸依休息够了,转身大步出了门。

      今日的神捕大人遇到了点麻烦。
      人们只仰慕神捕的声望,只有芸依心知肚明,对方的能力远在她之上。
      对方是个白衣的年轻人,清清瘦瘦的,长了张纨绔公子的脸,好看归好看,可芸依收到的命令,是将他逮捕入狱。
      出乎她的意料,这件事没费多大力气。芸依在一处酒肆寻到他的时候,对方压根不打算反抗,见了芸依,居然也不慌不忙,让一众人站在那儿等了半天,他自己还有心情将面前的酒慢慢品完。
      “现在没多少家像样的酒了。”他遗憾地冲芸依道,“大人你说是吧?”
      他腰上挂了个酒葫芦,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我只有一个要求,”年轻人道,“大人怎么拿我都行,只是别收了我的葫芦,我还指望它喝酒呢。”
      芸依:“你知道我是谁吧,不说点儿其他么?”
      年轻人笑了笑,“应该是知道的。初次见面,我是该叫你芸依姑娘呢,还是——京都的丹筠大人?”
      他甚至道出了芸依的本名。
      这个人并不简单。芸依心说,她掩饰下脸上不自然的神色,清了清嗓子。
      “你犯了什么事情?”芸依再三打量那白衣人,问道。
      “我没有犯事。”白衣男子语气不急不缓,随意得很,只是咬定了不肯开口承认。
      几个兵士用铐将他的双手铐起来,只是此人正巧在南翼城,免了赶路,便也用不着戴枷。
      一个人推了他一把:“芸姑娘问你话呢,快点!”
      “哎,别动手。”芸依拦了那人,也不着急,“你为什么不肯承认?”
      男人轻笑了一声,似是疲惫地闭了闭眼睛,“神捕大人,我说过了,不是我的问题。”
      若是清洗去尘土,仔细看的话,他还算得上俊美的。
      “不是你的问题,城主也不会通知我出手。”芸依道,“知道吗,今天除了你,剩下的小贼,根本不值得我来抓。”
      “那不用劳烦芸姑娘便是,我自己有脚,我自己去。”男子道。
      芸依:“你,叫什么名字?”
      “神捕大人不是知道吗,还明知故问做什么。”男子慢慢说着,还是开口说了自己的名字,“胡远志。”
      “城主说,你强抢他人财物,调戏良家妇女,且多次犯事,屡教不改。”芸依列出他的罪状,“冲撞城主府上的人,总之,品性顽劣,危害百姓。
      “胡远志,我说的对不对。”
      “大人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胡远志顺看她的话道,“毕竟城主大人所言,可是句句真理。”
      芸依不可能听不出他话里的讽刺,没有再问下去,挥挥手:“带走。”

      今天牢狱负责接待芸依的还是那个少年。他说自己编号是十八号,没名字,芸依就喊他十八。
      少年话少,每日只埋头做自己该做的事,他应该是当值的众多狱卒中年纪最小的一位,其余的师兄们倒也照拂着他。
      “十八。”芸依把一张纸递给他,“今天的几个犯人,核对过了。”
      “嗯,芸姑娘辛苦。”十八点点头。
      “哦,对了。”芸依指了指纸上的一个名字,“这家伙有点儿难对付,总是不肯承认他犯的事儿,你告诉你师兄们一声,多注意点儿。”
      十八看了看那几个字:“怎么回事,惯犯?还是关系户?”
      “不是,总之有点…”芸依斟酌半晌,“有点与众不同。”
      “知道了,我解决吧。”十八道,“芸姑娘先回。”
      “好,有什么事通和我。”芸依和他告辞。

      胡远志被送到单间牢房看管。
      大家都认为他是个危险人物,谁也说不清他不肯说出来的真相有多么令人发指,只是看他被狱卒从讯问室带到牢房,从牢房再提到讯问室。
      他永远一身白衣,尽管上面覆满了一道又一道鞭痕,烙印,以及还未来得及干涸的血迹和新的泥土。
      十八见过他几次,是在审讯的时候,胡远志死活不认错,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句“我没错”,有时候被逼急了,索性阖上眼皮一言不发,任凭狱卒的鞭子雨点一样落下来,愣是一下没躲。
      十八就觉得,这人真的是特殊的那一个,不然为什么白衣下的脊梁,永远不会弯曲呢。
      他不忍心,有时候悄悄凑到他耳边,趁师兄们不注意,与他道:“公子还是招了吧,不然还要受更多罪的。”
      胡远志没理他,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十八又说:“他们的手段可多着呢,我见过的犯人,骨头再硬,除非死,不然最后都是招架不住认了罪的,你…”
      胡远志看了他一眼。
      估计没见识过什么世面。他看见十八的时候,想。
      这小子脸上那股子天真还没褪干净呢。
      他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你也认为,我真的如他们所说?”
      十八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
      于是接下来又是漫长的沉默。

      胡远志可能是个没心没肺的,头一天才审完,放回牢房里,休息一个晚上就能生龙活虎,第二日没事人似的招蜂引蝶,凭着他尚且没有损坏的脸和三寸不烂之舌,将左邻右舍的人全都吸引了过来。
      附近牢房里关着的犯人有好几个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居然也能拽着铁杆凑在门边,聚精会神地听胡远志说书。
      胡远志讲的是他之前走南闯北的传奇经历,十八听了一朵。发现果然吸引人。
      这家伙不去当说书人,可惜了他的口才。
      “话说,对方手持一把长刀,照着我面上就劈了过来——”这日,胡远志照例开讲,绘声绘色,“你们知道什么样儿吗?就那种刀背极窄,又极长的刀,一看就知道非同凡响。”
      犯人们纷纷应和。
      “真的吗?一定不是普通人吧!”
      “那兄弟你后来接下他一招了吗?”
      “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向你下手?”
      “哎,还有…”
      胡远志连忙示意众人安静,“听我讲听我讲——那家伙我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他是个杀手,还不是小辈,是专门的赏金杀手,武功比常人要高。只为特定的人办事,完事后的酬,那都几乎是天价。
      “我心说这不行啊,我又没什么仇家,怎么就不明不白地让他得手呢,于是也拿出剑来。
      “杀手都讲究出其不意,不过他的第一击就被我识破喽,然后我俩就刀剑来往,交手了百十个回合。”
      十八正好路过,听他说到这儿脚步顿了一下,不禁哑然失笑,手无寸铁的白面书生而已,肚子里有几两墨水,估计做的也是小偷小摸的事,哪来的剑和杀手大战几百回合?
      这种传奇骗骗那伙马上就要被处置的犯人也就罢了,可瞒不了他。
      他听芸依说过外面的江湖,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惜胡远志忠实的听众全都当了真。
      “后来呢?”
      “对啊,后来你们谁胜了?”
      “当然是本少爷喽。”胡远志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个破葫芦来,还得意地冲众人晃了晃。
      “杀手输给了我。不过他倒挺义气的,输了也没立马逃开,我见他不是平庸之辈,便与他结识。”胡远志一脸神秘,“听过‘猎隼’的名号吗?”
      “难道对方是…”
      “天哪,不会正是那个人吧?”
      “猎隼可是江湖上顶尖的杀手啊!”
      “胡兄果然厉害!”
      “…”

      “猎隼是什么人?”
      胡远志猛听得有个人开口问。
      他眯起眼睛,看清了是那个少年狱卒,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门口。
      也许从他开口之时就在了。
      胡远志打量了对方一遍,见那少年明显不信自己说的。
      男人懒洋洋地靠在稻草上,笑起来。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十八微微睁大了眼睛,那人一身尘土,却难掩他的清朗,有什么东西仿佛要呼之欲出。
      牢房里的阴暗丝毫挡不住他的那种气质。
      少年不知为何心下一动,被男人带着开了口。“墨十八,我叫墨十八。”
      “墨十八。蛮有趣的。”胡远志道,“为什么要叫这个?”
      “本姓墨,无名。因为现在当职的编号是十八号,师兄们都这么喊了。”十八回答。
      胡远志点了点头,眼睛仍然盛着关意.“我看人挺准的,看你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才,只要加以引导,将来定会有所作为——怎么样,愿不愿意跟我学几招?”
      “江湖骗子,没一句真话,我凭什么信你?”
      胡远志听他这么说,却也不恼,“你认为我是骗子?”
      “不然呢,编故事一套一套的。”
      胡远志于是道:“你问我猎隼是什么人,是吧?
      “我现在回答你,他是江湖四大侠士之一,本名九方烨,杀手出身,人称猎隼,使一把窄背长刀,出手讲究一击毙命,几乎无人可敌。”
      十八不信:“既然无人可敌。怎么会输给你一个书生?”
      “书生?我很像书生么?”胡远志低头看了看自己,自嘲道:“哪里像啊,不过是只笼中之鸟罢了。”
      十八莫名觉得他语气有些伤感,咬了咬嘴唇,“你真有那么厉害?”
      “一些说辞,你还是别当真了。”胡远志一句话转移了话题,“你年纪可不大啊,这么小就出来当这个?”
      “嗯,维持生计。”十八一垂眼皮,“长辈都不在了,我一个人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胡远志觉得惋惜,“每天干这么多活,累吗?”
      “还好。”十八如实回答,听到师兄在外面喊他名字。
      “先走了啊,那个胡…胡公子。”十八别别扭扭地和他打招呼,“我…明天还能来听你讲故事吗?”
      “叫我远志哥就行了。”胡远志道,“不是说我没一句真话吗,怎么又要听了?”
      “…挺有意思的。”十八飞快地说了一句,“当闲话听听也不是不可以。”
      “好啊,欢迎再来。”胡远志俨然一副主人的架势,“小十八。”
      听他这么喊,十八一愣。
      “以后,我就喊你小十八了。”

      后来十八渐渐和胡远志熟了起来,常常会在他牢房门口,一坐就是一天。
      胡远志的故事虽然难辨真假,但确实很吸引人,十八不得不承认,他在不知不觉间,也会被胡远志口中的江湖所吸引。
      “小十八,我说的可都是真的。”胡远志不止一次地给他保证,“你还不信啊?白费了我这么多天的口舌。”
      “你说这么多,你见过真正的江湖么?”
      “见过啊,我就从江湖来。”胡远志回答他,“那会儿总怀着远大志向,立志要做成什么大事,不过后来,总是不成。”
      “所以真正的江湖是什么样的?”
      胡远志见他这么间,沉默了一会儿。“小十八,你愿不愿意跟我去看看?”
      十八眼睛一亮,“跟你走?”
      “等我从这儿出去了,就带你去看看江湖之大。”胡远志又拿出了他那个破葫芦,打开盖子喝了一口。
      一阵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
      “你还把酒带进来了?”十八惊异道。
      “要尝尝吗?”胡远志问他,“最醇最烈的酒,喝上一口,可是很容易醉的。”
      “那还是算了。”十八拒绝了他,“喝醉了,我这个职位可难保。”
      胡远志没再强求,兀自仰头又喝了几口,才意犹未尽地放下。
      “你刚才说的话,可要一直记得啊,不许反悔。”
      “不反悔。”

      很久很久以后,墨十八才知道,胡远志带进狱中的酒,是洪壶之中的佳酿。
      喝下洪壶的酒,从此,便再也脱离不开万千红尘。
      那天是胡远志第一次打开洪壶,第一次饮下那酒。
      也许那个时候,他和胡远志之间的联系就再也断不开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什么大事,师兄们审讯得不耐烦了,就任胡远志待在牢里自生自灭,懒得再去管。
      十八得了空闲,便跑到胡远志那儿去,听他讲仿佛永远也不会重复,永远也不会枯燥的故事。
      十八会偷偷地从住处给他带点额外的食物,有时候还有一壶酒。
      他征得上司的同意,解了胡远志的镣铐,偶尔也带胡远志去自己的住处休息一晚,第二天再送他回来。弄得左邻右舍的“听众”们着实羡慕。
      有时候他干脆打开了门,把自己也关进去,和胡远志并肩坐在一起。
      胡远志拿他当兄弟,也很疼他。
      这让打小缺爱的十八有些期待起来,以后会有机会,亲眼看一看胡远志说的场景。见一见传说中败给胡远志的猎隼,肯救人济世的孔雀医堂,巍峨壮丽的东鹊帝都。

      可是命运弄人。
      十八只记得那日天阴沉得可怕,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芸依一脸为难地和典狱长交涉着什么,拿着几张布告。
      “城主有令,胡远志行迹恶劣,犯下大错,又拒不认罪,按律当诛。”
      芸依念着那张告令,一边看着十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凭什么这么做?”十八声嘶力竭地拉着那些兵卒不让他们进去,“他亲口说的,他没有错!”
      “城主大人的命令,你也想违抗吗?”一个兵士喝斥道。
      芸依硬着心肠把他拉过来。
      “十八。”她低声道,“胡远志是无辜的,我听说了,只是官命难违,圣命亦不可抗。”
      “圣命?”
      “天子点名要他的性命。”芸依道,“你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城主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只是胡远志此一去,再难逃离。”
      十八浑身一震。
      “这是他的劫,你没办法做任何事。”芸依说完,轻叹一声,转头令兵士办事。十八站在原地,被一个师兄按着动弹不得。
      胡远志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还是那身白衣,不屈的脊骨。只是尽力挤出一个笑容,朝十八看了一眼。似乎在和他道别,也藏了无比复杂的情绪。

      十八挣脱师兄的束缚追出去的时候,外面已空无一人。
      师兄费了好大劲把他拉回来。
      “十八,你疯了,那可是城主大人的命令!”
      十八用力甩开师兄,冲他吼:“城主就能随意践踏别人的性命吗?”
      胡远志,我信你的话。
      十八在心里默念着,信你绝对是清白的。也相信你总有一天会回来,在我的面前,白衣负手而立,带我去你口中的江湖。
      而伤害你的所有人,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常卿在这件事过去很多天后找到了十八。
      她掏出一块小玉牌。
      “这是胡远志给你的。”她表明来意,“胡远志托我向你带话,好好过日子。”
      “你是他什么人?”十八半信半疑地接过小牌子。
      玉牌还带着残余的暖意,薄薄一片,上面用红色写了八个字。
      鸿鹄志远,燕雀安知。
      “我是他的朋友。”常卿道,“胡远志是我们五凤会的一员,如今五凤会已有四人,唯独,差你一只鸑鷟。”
      “我?什么鸑鷟?”十八皱眉,“你认错人了。”
      “没有认错。”常卿手中亮起青色光芒,轻轻覆上少年的额头,“墨十八,鸑鷟血脉。”
      “你加入五凤会,更有机会等到他。”常卿劝说道,“说不定哪一天,胡远志就回来了呢。”
      “他不会食言吧。”十八问。
      “不会。”常卿万分肯定地告诉他,“胡运志乃鸿鹄血脉,志向远大,一身傲骨,从不会言而无信。”

      墨十八加入了五凤会,在五凤会,他又等了三年。
      谁也不知道他这些年秘密地做了什么,只是看着他的进步越来越大。
      当初懵懂无知的少年抽长了身骨,有了点成年人的样子。鸑鷟水相,人们常能看到黑水汹涌于墨十八四周,凝成他的魂剑水沧溟。
      墨十八也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胡远志永远挺立的背脊,以及他接下猎隼的一击,也是靠着鸿鹄的魂剑吧。
      他拥有了自己的法宝幽冥令,于是苦练本领,成为江湖百姓口中无比敬佩的冥师,走南闯北,帮了人们不少忙。
      他也看到了真正的江湖,可是少了胡远志陪伴,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一直在等。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消息渐渐在江湖上传开了,百姓们都说,天子为了私欲,取了一名白衣公子的性命。
      真是可惜啊。众人无不喟叹。
      那人本是江湖一名侠客,据说,是传说中拥有“神鸟”法力的人。有知情者于是惋惜道,世事无常啊。
      墨十八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胡远志会回来的。他和常卿说。
      胡远志离开的第四年,墨十八突然不辞而别。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杳无音信。
      那时候因为各种原因,五凤会的五人也近于解散。
      常卿做为会长,私下里拜托过好多人找十八的下落。可惜最后并没有什么收获。
      也就是那一年,天子派兵去战边境之敌。做为主将,将军任岩与神官谷梁颐领命出行,任家的小公子任希,与亓湖分别驻守西翎、南翼二城。
      事情的真相是常卿后来才完全了解到的,而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的,是芸依。

      芸依见到常卿的时候,明明是初次见面,常卿却现对方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
      “我来找你是想说,南翼城之事,十八他有责任。”
      常卿没明白:“十八怎么了?”
      芸依道:“他用幽冥令控制了守城人,总之…目的是城主,只是为了报复,他把一城人的命都搭进去了。”
      常卿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这可是要被诛杀的大罪!”末了,又问芸依:“你是怎么知道的?”
      “十八说,他如今信得过的人,只有我一个。”芸依看向常卿,“我还有一事相求青鸾大人。”
      “你说。”
      “希望大人能暂时替他保密。”芸依顿了一下,“便暂时不要对人说起,此事乃十八所为,等他将一切办妥,自然会前来领罪。”
      常卿:“可那是一城人的性命啊,我如何瞒得住?”
      “只要您不开口,不会有人知道的。”芸依道,“就此别过,青鸾大人。今后,或许很难再见面了。”
      “你要去哪儿?”常卿追问了一句。
      芸依摇摇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片刻后,竟化作一只仙鹤,展翅向着万里晴空而去。
      青鸾没有将那个秘密告诉天下。
      她回到住处,以闭关修炼之名,不再见任何人。
      “青鸾大人无缘无故,干嘛要闭关,是在躲着我们吗?”
      九方彩拦在门外:“凤大人,别这么想。大人有她的决定,反正您只要知道,若真的有什么事,她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可江湖现在都在等一个说法。”凤呈洲道,“关于守城的那个孩子为什么会在所有人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背叛。这次的损失,可不是简简单单几句就能解释清楚的。”
      “呈洲。”
      浮丘梦莲也在场,她喊住了风呈洲。
      “静观其变吧。”她淡然道,“我听说了,南翼出事之后,任将军的儿子,许诺给江湖一个交待的。”

      墨十八在南翼城灭之后,就一直留在那里。
      他哪儿都没有去,独自一人在空荡的城中暂时定居下来。
      后来很平常的一天,一名陌生女子突然入城。她是来找墨十八的。
      “你所杀死的南翼城主,是我父亲。”
      少女话是这么说,可脸上却没有一点怨恨或是悲伤。墨十八奇道:“你要报仇的话,我不阻拦。”
      “我不是报仇,只是想说句谢谢。不过仅谢你对城主的惩罚,不谢你搭上全城人的性命。”
      墨十八听她说得奇怪,心想这姑娘和她父亲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作为城主,他却一点都没有尽到城主的职责。”少女语气淡漠,“他杀了我最重要的人,只为名利而活。”
      “哦,你这点和我很像。”墨十八于是道,“我杀他,也是因为这个。”
      “听说你是五凤会的人,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
      “帮我找回一个故人。”少女说道,“我知道你是江湖闻名的冥师,拥有名为幽冥令的法宝。”
      “当然可以,只是我做事,可不白做。”墨十八道,“你想与我合作的话,便拿出你的诚意。”
      少女沉默了数秒。
      “自我介绍一下吧,在下吴若离,乃北鸿灵音山山主,也是当今江湖青鸾阁的一员。“她开口道,“我不着急,十八公子也不必急着应下,留下一个考虑的时间。”
      “灵音山主…”墨十八再一次打量她,“原来是神雏百鸣,失敬。”他笑起来,“吴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与我合作,姑娘三思。”
      “我会再来找你的。”吴若离说到这儿,忽然又问他:“你所为的那个人,也是很重要的人么?”
      “是啊。”墨十八回答,“若不重要的话,为什么宁愿负天下人,也不愿让他被误解和伤害呢。”

      时光如梭,墨十八在南翼城,又等了七年。
      七年间,南翼浓雾笼罩,阴魂满城。
      他已经决定好了,时机成熟,大仇得报,便去找胡远志。墨十八知道百姓绝不会原谅他,可他并不后悔。
      渐渐地,江湖上的流言蜚语也多了起来,都是关于五凤会的,很多人还总拿这个和青鸾阁做比较。
      “五凤会仗着自己能力高,就看不上我们这些百姓了吧。”
      “就是啊,不像人家青鸾阁的孩子,年少有为。”
      “五凤会现在已经名存实亡了吧。”
      “确实,他们最是无情之人,也该解散了。”
      但是不论说什么,墨十八都已经无所谓,只是有些人和事,不免还是觉得,负了他们。
      比如芸依,当年倾香亭闻名的花魁,千金难买一笑,江湖人尽皆知的神捕,她帮过他很多次,虽然押送犯人决不手下留情,但和他墨十八有关的,她都要多关照些,也经常去牢狱里看他。
      芸依答应帮他保守秘密的那次,是他最后一次求她出手,他告诉过芸依,等办完这件事,你就走吧,离开这儿,远走高飞。
      再比如,他曾经收过的那个小徒弟。那少年也是神鸟血脉,元神奔雉,跟着他学过一段时间本领,也做了江湖冥师一职,墨十八教他的时间并不长,只是告诉他要领,就让少年出了师。不过那孩子有天赋,学得很快,平时在一块儿的时候,总对他一口一个“师父”。
      墨十八总是有点愧疚,对那少年,也对芸依。
      还应该加上五凤会的人。常卿、浮丘梦莲、凤呈洲。墨十八加入五凤会时是年经最小的一个,三位就像他的家人和同伴,给了他很多照拂。只是后来,为了复仇,为了打破其他人的阻拦,他好像把这些情感淡忘掉了。

      地府。
      游魂在鬼差的呼喝下,顺从地排成一队。他们彼此皆无话,也就不交流什么,只顾着自己朝前,让停便停,让走便走。
      看来都是生前了却心愿的,或是没什么太大的牵挂。鬼差早就看惯了这场面,习以为常,也了解他们的表现和情况。
      黄泉路狭窄而又悠长,两旁开满无叶而似火的彼岸花,摆动它们纤长的身姿,仿佛在为无数亡魂指路。
      “快走了,早点入轮回,早点投胎转世啊。”鬼差吆喝着,这些话他早就背熟了,每天拿出来说几遍。
      忘川河水不知疲倦地流,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歇。
      猛地,他余光瞥见一个白影,定睛看时,见一白衣的年轻人,不慌不忙,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花海的景色。
      他手里握着一只酒葫芦,时不时地喝上一口。
      那鬼差于是指着他:“喂,那个是怎么回事?”
      白衣魂灵淡淡地回他一句:“执念未尽。”
      鬼差还没遇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家伙,当下先是一愣,继而道:“有执念的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听我一句劝,忘了最好,上桥喝了汤,一了百了,下一世,何愁再寻不到良缘呢。”
      “不是能等吗?”白衣人问了一句,“我听说不喝汤也是可以的。”
      “那可比按规定来要难熬。”鬼差不知为什么,觉得这位有点意思,于是跟他聊起来,“倒也不是不可以,你愿意么?”
      白衣人冲鬼差亮了亮那酒葫芦,“这里面的酒还是太烈了,给你种下尘缘,想断也断不开。”
      鬼差不知道他究意想要什么,执念之人他也见过,不过大多是一副悲恸欲绝的模样,还带着浓重的怨气,实在不好对付,费半天劲才能给推进三途河去,成为其中的孤魂野鬼。
      不得安宁。
      可面前这个人,却是淡然自若的表情,很随和,很好说话。如果不是他自己说执念未尽,鬼差还要以为是生人混了进来。
      他冲那人招招手,“你和我来。”
      鬼差带他去了三生石。
      “你叫什么?”他问那人,“我看看你的因果有多难忘。”
      “胡远志。”
      鬼差于是在三生石前面挥一挥手,教他站到石头前来。
      可记载了无数亡人宿命轮回的三生石上,只寥寥几字。写了他的前世今生,本该展现的因果,却只字未提。
      “怎么会…”鬼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你要等的人,是不是拿着什么和我们这儿有联系的东西?”
      “有联系的东西?”胡远志也莫名其妙,“我不知道。”
      “这三途河里的,全都是不得归处的孤魂野鬼,你若是坚持要等,便也能如你的愿。”鬼差斜斜地靠在三生石上,指了指石头表面,“不过你看见了,这儿没有你的因果,所以没办法顺利进入轮回。”
      “所以说我执念未尽,要在这儿等嘛。”胡远志一耸肩,“大人不想留我也没办法喽。”
      “嗯,你去找孟婆罢。”鬼差向桥头看去,“让她不用给你喝汤,然后去三途河便是——规矩你知道的吧,在河中等待一千年,只要你能熬得住,千年期满,便可带着你的念想回去。”
      “好,不就是一千年么,我可以等。”胡远志仍然是一脸淡定,“既然说好了,就得实现对人家的承诺不是?”
      鬼差:“真想见一见你等待的那位故人啊,我非常好奇,能让你心甘情愿守候的,究竟有多大魅力。”
      胡远志回了他一个微笑,指尖勾着那酒葫芦,向奈何桥头悠悠走去。

      胡远志向桥头的孟婆道明了来意。
      孟婆听完了胡远志的话,拿着勺子的手略一停顿。
      她抬起眼皮,打量了这位年轻人。
      “年轻真好。”孟婆叹息一般道,“少年意气,有愿意等待和守护的人。”
      她说完,往桥下看了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身为孟婆,她在桥头,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一千年了,心里清楚,执念太深,就算是鬼帝酆都亲自上阵,也是劝不了的。
      孟婆随手在桥头摘下一盏小巧玲珑的灯笼,塞到胡远志手里。
      “拿着吧,年轻人。”她说着,“河水阴冷,有一盏灯,能暖和一点。”
      言毕,孟婆又补充了一句,“这灯能照到桥上,到时候,也好看清楚你那位有缘人的模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五章 鸿鹄(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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