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适应症爱情》棋子灯花

2、第 2 章

　　第二天上班，陆云暮特地早起了十分钟，知道肯定会收不少新病人。张开眼睛的时候，有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现在是今夕何夕。最近一年经常这样，有一些时间和意识上的真空。他转了转脖子，双臂伸展，发出骨骼撞击的脆响，肩头轻微疼痛，像春天的树枝被暴力弯折的感觉。
　　马上就三十岁。时间过的真快，早就到了他小时候绝望地认为不会拥有的未来和以后。
　　去医院路上买了两个豆腐粉丝包，吃到第二个的时候有些想吐，将剩下的包子皮和纸袋分类丢掉，自觉已经糊弄了脑子，经常早上空腹的胃，不至于马上叫嚣去做胃镜。路右边汤包店被蒸腾的热气掩在后面，食客的面孔都看不真切。陆云暮不由有些羡慕，真想有这个闲暇坐在里面慢慢吃热腾腾的早饭，只是为了多睡十分钟被牺牲掉了。
　　组里今天安排了两台手术，一台疝气，一台胃癌根治，还好，不算太累。开完医嘱要去手术室的时候，住院告诉他主任上午有个病人预约来住院。
　　“哦，跟护士站说好，床位留好。”
　　“早留好了。走廊尽头那个VVIP房间。主任说了一遍，护士长也特地跟办公护士讲了。”
　　“等我手术下来签字，看看到底有多V。” 陆云暮心不在焉地听着，“叫什么名字记得吗？”
　　“韩什么，英朗还是朗英？总之，一听就是有钱人。”
　　“这你都能听出来，不如改行算命？”陆云暮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以致于率先产生的是一丝疑惑。然后掏出了手机，搜全国‘韩英朗’有多少重名。除了别克英朗，好像叫这个名字真的不太多。
　　“这种第一感觉还是比较准的。像你的名字，听上去就很没钱。”
　　陆云暮一巴掌拍他头上，“放屁，别咒我。”
　　住院早跑了，“不仅如此，还软乎乎的。上次你那个朋友来的时候，还叫你‘小云’，我牙都酸了。”
　　陆云暮默念了两遍，‘小云’怎么了，好的很。
　　疝气接近尾声的时候，VVIP到了，住院下去写病历开医嘱，弄好了正好胃癌开始麻醉了。麻好了不到十一点，小住院叹了一声，“午饭又没的吃了”。
　　手术很顺利，结束了也到下午。手术室的吃饭间一个人都没有，一副被糟蹋后的样子。厨余垃圾被清掉了，还是能闻到空气里飘着的汤汁味儿。四份盒饭，主任拿了一份快吃完了，住院和实习生拿着去微波炉热。陆云暮看着冷掉的盒饭，青菜颜色模糊了，烤鸭肥腻的不行，米饭一块一块，他又一阵反胃，脑子里已经在盘算晚饭吃什么了。
　　下来办公室桌上放了俩果篮，是他们组今天一个阑尾手术出院的病人送的。陆云暮剥了一个桔子，舔舐嘴唇的时候感觉有点痛，水喝太少了。一边咽下去，一边点开分管病人，看需要签字病人的病历。
　　瞄了一眼，还是打开了韩英朗的病历。右下腹痛，恶心，发热，麦氏点压痛反跳痛阳性，血象高，CT报的阑尾肿大，周围少量渗出。陆云暮打开CT片子扫了一眼，心内嘲讽，学霸就是一丝不苟，生个病症状都都要争取典型，和书上几乎一字不差。他幸灾乐祸，怎么就没穿孔，来个腹膜炎。他的小实习生还没现场学习过穿孔的阑尾是什么样呢。他烦这样的手术，医保限费，做一个还要倒扣他们的钱，需要带着钱来上班的典型病种。韩英朗生的这个病连他的床位费都配不上。
　　刚看完，主任打电话让陆云暮赶紧签字，新病人的急诊阑尾炎马上上去切。
　　“他禁食了吗？麻醉愿意吗？”
　　“昨晚就让病人不吃不喝了。我已经让让器械护士、巡回和麻醉都别走，你签完通知一声，马上下去接。”
　　陆云暮把桔子皮往垃圾筐一丢，立马打给护士站，“打铃给1床，让病人和家属立刻来病房签字。”
　　趁着走廊到办公室这一段路的时间迅速把手术知情同意书、授权委托、沟通打出来。电话响了，陆云暮立马拿起。护士站说1床家属说病人疼的厉害，让去病房签字。
　　陆云暮心内呵呵。他理了理打出的文书，又去病历车里翻出病历夹，刚要去拉门，门就被从外面推开了，韩英朗穿着病号服非常缓慢地从他眼前挪进办公室。他太高了，病号服有些捉襟见肘。可眼前人没有丝毫的尴尬，该尴尬的是他们这些看到了这种不合适的人。非常高傲。
　　一个下属模样的人问道，“坐哪里？”
　　陆云暮指了指他座位旁边的桌子。
　　“韩总，坐。”
　　陆云暮心内冷笑，真他妈的土。虽然他长大了之后，明白了韩家的有钱在成人世界到底是多有钱，那也不能掩盖这一声‘总’到底有多土。
　　韩英朗在座椅上仰着头看他，那张脸严肃冰冷，哪怕疼痛都没令他虚弱几分，仰头的姿势也充满了一种倨傲。“签字。”
　　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又来了，像失重，陆云暮失去了对现实世界的判断，可是从表面上看不出一丝慌乱或者怔愣。这七年来，从研究生时期开始，关于阑尾炎的治疗方式，手术途径，手术风险，并发症，住院时间和术后复查这一套，他讲述了太多遍。哪怕他昏倒，嘴巴也会自动播放。反复的理论植入和训练会让人变的从容，能够掩盖内心虚弱的假象。
　　韩英朗一句话都没说，听他一个人独角戏般从头说到尾，然后说“我明白了。”
　　陆云暮下意识把自己手里的黑色水笔递过去。
　　下属递过来了来一只钢笔。一看就价值不菲。韩英朗接过来，在患者一栏签上名字。他的字少时练过，有一种收敛的桀骜，微乱又能被清楚地认出。陆云暮想起小时候被罚央求他帮忙抄作业，他坚决不变换字体，帮他，又是另一种惩罚。他和韩英朗的人生，就是这只水笔和钢笔的对照。
　　结束后下属上前在家属一栏签字。
　　陆云暮知道不可能，但仍问道，“术中有情况，他能做主？”
　　“我授权。”
　　“最好是直系亲属，父母兄弟子女什么的。”
　　“一个阑尾手术，能有什么情况。有情况，你不要干了。”韩英朗的声音低沉有磁性，比记忆里青年的声音，更粗犷些和更无情。
　　陆云暮不生气。“丑话当然要说在前头，阑尾手术说不定也死人。”
　　下属想要发作，碍于老板没说话，不敢擅自做主。
　　韩英朗目光沉沉，“是吗。阑尾手术会死人，那你就陪着，跑不了。”
　　顿时剑拔弩张。办公室众人纷纷收回打量的目光。
　　“哦。”陆云暮毫不在意，“你父母和弟弟呢。”
　　“他们没空。”韩英朗把钢笔丢给下属，慢慢挪步出了办公室。
　　手术室很快来接。陆云暮跟着接人的师傅进了手术电梯，他站在门口，电梯门隐约映出韩英朗躺在窄床上的样子，目光锁在他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进了手术间，陆云暮就没理他，忙着写前两台手术的手术记录。胃癌的手术记录，仔细谨慎描写，令他想起小时候认真地写一篇作文。
　　麻醉好了，主任洗手亲自上台，带着实习生。麻醉师忍不住吐槽，“这什么大人物啊，感觉目中无物，我们这些人就是为他服务的感觉。”
　　主任笑了，“公司老总，之前一个病人介绍的。CEO还是CFO的，搞不清。哎，我说，你确定麻好了，可别术中知晓。”
　　麻醉师说：“那哪能，我深浅掌握的好着呢。”
　　陆云暮闻言，转头看向韩英朗，插了气管插管的人，终于有了点不自知的蠢相。他转向腔镜屏幕，探查了腹腔，胃肠肝脏胆囊，都健康的很，色泽红润，正当壮年。阑尾肿胀，病变的器官不分三六九等。可惜开的不是胸，看不见心脏。他一直恨，这个人的心肠到底有多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