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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爱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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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震,我不用看,也感觉得到。
稍会儿,他轻声道:“你在天山到底都遭遇了什么?沈离旷,他——对你怎样?——”沈离旷的名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他很沉着,但压抑不住愤怒,那像火焰一样马上要喷薄而出的愤怒。
那沈离旷不知是谁,引起他这样激烈的反应。我毫不怀疑,若沈离旷此时在面前,他会扑上去把他杀掉。
我不知道林儿在天山遭遇了什么,也不知沈离旷是谁,我只知道我不能编瞎话栽赃骗人,谎言总有被拆穿的时候。自穿越醒来的第一刻起,我就对自己说,不要套话问问题,不要蒙哄学韦小宝,没有几人有他的运气,也没有几人有他演戏的聪明。尽量少说话,不知道的便是不知道,这样一切即使失去,至少我还有自己。
我望着湖水,以沉默应对。林儿在天山遭遇了什么,我怎知道?
沉默,难堪的沉默。好在我有耐得住沉默的本事。反正我已经是无路可走,听之任之了。
他终于开口:“林儿,我们回去吧。”声音里有难言的隐痛和温柔。
他的声音里竟有醉人心、碎人心的温柔!
他知道了我不肯说这一事实,不敢再迫我,沉痛,然而小心翼翼。我们向回走,风很大,吹拂着我的发,心里忽然想哭。
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连做梦亦不能长久。
他忽然停下,看我,而我的泪正满面地流。
我扭转头。辞别后,我怎样还你林儿?
他慌了:“林儿——别——,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他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连连安慰:“都过去了,有我在这里,再不会与你分开。”承诺般的语言,心痛兼着紧张。
不知他都想到了什么呢?若这沈离旷是男的,我这么抵死不说发生了什么事情,伤心流泪的,他会产生什么联想呢?
他将绢帕递到我的手里,如做错事的孩子般。那是一枚白色绢帕,上好的质地,一角绣着精致云纹。我拭去泪水,忽然不相干地想,他衣着普通,却用这样精美的绢帕。
我们向回走。
我有奇异的感觉,我过关了,他将再不会问我天山的事。他把我一切的异样,都归咎于天山沈离旷。
天,这个沈离旷可不要因我倒霉才好。
我们回到马车边,他吩咐马车夫“快一些”,入住最近的客栈。
他依然笑着为我夹菜啊盛汤啊什么的,但是他有心事,沉痛的、不解决必不罢休的心事。
我们住在那家客栈,他关上我的房门时微笑说:好好休息。然后他便走了。
好吧,好好休息。虽然时辰尚早。郝思嘉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太阳照样升起。
早晨,我在室内盘桓好久,也不见他进来给我梳发,只好自己动手,倒也似模似样。然后推门出来,一直守候在门前不远地方的车夫齐伯忙站起身,躬身施礼:“小娘子,郎君连夜出去了。留下话说,也许会晚一些回来,请您先用早餐,不必等他。”
他做什么去了?像苗人凤还是胡一刀夜行千里去取仇人的头?我一个激灵。若果如此,我岂不是罪莫大焉?原来犯罪的人就是这样一步步深陷泥潭,到最后,连解释、连原谅都不能够。
我在齐伯的引领下到前厅吃早餐,食而无味,外面忽然一声马嘶,门帘一挑,他进来了。
我不由站起身。他容颜依旧,略显疲累,但看不出什么异样,见了我,惯常的一笑。我看不出他是喜是悲是怒是忧,他已坐在我身边,让店家上饭菜,吃好了,便示意我跟他走。这人真是的,天塌下来也要先吃饱饭再说么?
他引我进客房,坐下来,看我,说:我回了天山。
他说回天山,那么也就是说我们,哦不,是他和林儿昨日也许方从天山来的。他去找沈离旷了,结果怎样?我忐忑不安等他下文。
“我问了文樨。她说,化功丹剂量若用大了,也许就永久地失去武功了。她于此事并不知情,也不知解药。——我们去找药王。”他面容沉静,语带安慰,深隐着悲伤。他并未提及沈离旷,也许他并没见那人,而只是见了文樨?
“不用找了,没有解药的。”我想也不想的就说。就算扁鹊、华佗、张仲景、孙思邈、李时珍穿越聚到一起来,我这个症候也是没解的。
不知为什么,他好像信了我的话,低头好一会儿才道:“我的错误,我今生怎样补赎?”
他那么痛楚自责,我慌了:“并不与你相关啊,是我自己的缘故。”
“若是风云山庄我留下你,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因了他与苏素素、陆莲心的纠缠,林儿伤心离开,然后落入天山沈离旷手中,双腕受伤,服食了化功丹,后被他救出,我大致连成这么一个思路。因柔声对他说:“你累了一夜,睡一会儿吧。”
他看着我,显然对我永久失去武功却这么平静有些意外,我笑着安慰他:“睡醒了,就一切都好了。”
他只好笑了。
一般的武林人遇到这样的打击也许会痛不欲生,他怎知道我心头的欢喜,如释重负?太好了,我再也不用受武功之困了。他若知道我现在的想法非疯掉。
穿越的人么,总是有穿越之神保护,我这么想着美滋滋的一脸的笑。他不会以为我神经不正常或淡泊超然得不像话吧。
他却以为我是宽他的心,因他说:“我会保护你一生一世,平安幸福。”发誓那样。
他的真挚让人一霎那想实情相告。然而不能够。那样的结果是我失去,他亦不幸福。
他见我情绪正常,一颗心也稍许放下,笑道:“我要休息会儿。”奔波一夜,他也有些累了,深亮的目光看着我,说:“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我心一震,他竟是怕我离开他么?我的平静竟让他担心么?
我点头。可他还是不放心,他说:“我在这儿睡,你在这里陪我。”
我的脸红了,这算什么。
他拉我的手至床前,和衣躺下,拉上被来,看着我,笑容澄净,纯澈如孩子。
我坐在床边,被他握着手,脸红得看也不要看他。心想:这样他还能睡着觉吗?我胡思乱想,稍会儿转头看,他竟真的睡着了。
他面容安稳,呼吸匀称,像极了小孩子。我的小外甥方一岁,睡着时晶莹可爱,也是这般宁静的面孔。我发现他有深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开阔的前额,睡着时整个人有一种恬静柔和,超凡出尘那样。
我想起我不是林儿,我不会武功,也没有与他经过以前的那些风风雨雨,爱恋离合。
可是,我知道,我没有骗他,我想用我的一生来爱他。
室内静静的,像极了大学校园里假日的午后,一梦醒来,窗外光影飘忽,人声遥远模糊,心里满呈着爱,却又无处安放。那个人也许就在哪里吧:正在楼下行过;或正在教室里读书;在骑自行车;或微笑地站在路口。我在悠然流过的时光中等待着,心中空空的又满是希望。我不怪你的不来临,你从我睡梦中悄过。我自我丰盈,以配得上你完全的接纳;我在路边自歌自唱,空气里充满着应许的芬芳……我想起泰戈尔的《吉檀迦利》,那样的期冀和梦想。
——现在他就在这里了,在我的身旁,他叫什么名字呢?
他因睡着了,手指微微松开,我的手仍在他的手心里,我一动也不敢动,知道会武功的人警醒,稍微一动他也许就醒了。他心细如发,对林儿用情如此之深,行事又这般可爱——便为了我那强烈的愿望我才穿越到这里的吗?那林儿强烈的愿望又是什么呢?他的愿望又是什么呢?我胡乱想着。我们这又是要去哪里呢?
我看着他,心甜甜的,安然度过这静美的时光。
我不知道我是爱上了他,还是爱上了爱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黑长的睫毛展开来,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安安静静的,这样明净的、纤尘不染的、清晰可见的爱意!他温暖的手指合拢,握住我的手,我不好意思了,跳起来逃掉。
等他到我屋子来找我的时候,他站在门口那里,一身白衫,微微笑地看着我,是的,有些什么不一样了——我陷入了爱情。
空气当下都变得清柔欢快,而他整个人笼罩着金色的光芒,如耀眼的花,在尘间盛放。
我们继续出发,这一回他扶我坐上马车,为我垫好靠垫,然后坐在我身旁,侧头看我。感觉到他近在咫尺的气息,我只得转开头去,脸上的红晕一层一层漫上,就没有消失过。
我还是不能习惯与他这样的亲近。
发现他有着一种淘气,一种攻击性,一点礼法也不讲的。
便想起他温和的外表下,那一种无所畏惧毫不掩饰的锋芒与张狂。
一事能狂便少年。
他定有着出色的武功,不寻常的来历。
这一会儿则可爱得让人不可思议,如孩子似。他准备了各式各样的零食小吃,葡萄干、大枣、核桃、杏仁,还有一种叫巴旦木,像桃仁一样,好奇怪的名字。他一样一样地送到我眼前来,我若不接过,瞧那样子就能喂我吃了。他朗俊的容颜在我面前晃啊晃着,脸上一直笑,很开心很顽皮的模样。
知不知道你很帅啊,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诱惑我。
我脸红了,接过赭红透亮的葡萄干吃下,好甜啊!比我以前吃的葡萄干又大又甜又有晶润色泽,我接连吃下,忽然醒悟,脱口问道:“这是新疆——”我止住话、新疆这地名是什么朝代开始叫的?现在又是哪朝?
他好奇等我下文,见没有了,疑惑问:“新将?”
“啊,那个新出的姜——”我不知所云。
他自己尝了一枚,“很甜啊,并不辣,怎么会想到新姜?”
我不敢答话,忙拿起一枚红润润肉鼓鼓的大枣吞下,甜啊,“真是人间美味了!这大枣还有葡萄干。”我笑。他点头瞧我,很快乐的笑。
人间的笑容啊,可以这样美!什么样的美味也比不过你的笑容,秀色可餐——我被迷得颠三倒四地乱想。
马车一路前行,我不知我们会去哪里,未来又怎样,可我喜欢这路程。一切已经开始,未来还不可知,我贪恋眼前迷迷糊糊的现状。
那其后的日子一半像是在音乐中一半像是在梦中。他拉着我,去看鸣沙山下的沙井,其时天湛蓝清远,已是五月初,和风熏面,我光顾看帅哥,到这时才记得关心一下时令。
泉水清澈,他以手掬水,回看我说:“是暖的呢,来试一试。”水珠沐着阳光闪着金色光泽自他手上滑落,他笑容纯朗,美如画境,这一幕我想一生也不会忘。我若是学过画的,一定要将眼前的他画下,定格,成为此生最美好的记忆。
我以水扑面,水清而暖,令人沉醉,一如我的爱情。
我们去看了莫高窟,在那里盘桓一日,守着落日的绯红散尽,再迎着金子般的朝阳微笑。我觉得我成了一个孩子,一个在大自然中幸福的自在的孩子……
我们坐在沙上,风吹拂着我们的衣襟我们的发。他说:你读诗给我听吧,我喜欢听你读诗。
读诗?我虽不确切知道眼前是什么朝代,但看着莫高窟的佛像,隐约觉得也该是隋唐了。唐朝的大诗人太多,我不能提前将他们的诗句暴露,而且,我想以前林儿一定给他读过诗。为了不重复,为了不让他因为读的不一样而诧异,我说,我不读诗,我说话,你听——
云自小路飞起来了,爱是一首暖暖的歌。让星空用幸福的微光照我们,让日月用快乐的明亮引我们,我在檐前望着你的方向,望过山的高旷、水的长波,在我的灵魂我的血液里,酿满使我醉的你的微笑。我把左手交给你、把右手交给你、把一切交给你,他们将永远是你的了,我对你说。
……
我将林清玄的《暖暖的歌》稍稍删减念给他听,他惊呆地看着我,我不管他的惊呆,那是我喜欢的文章,我要他听到。
我要我的爱情像每一个爱情那样美丽,拥有美好的记忆,恒长——
然后他便说:你再说给我听。
我看着他被迷惑的迷茫样表情,知道不可以“说”太多,那太让他不敢想象地吃惊。末了,我看着他,安静地笑道:“我生存,你是我生存的理由同力量。” 我便跑掉。
是的,我还想到了林徽因的《人间四月天》,以及《深笑》,叶芝的《当你老了》,那么些美丽的诗句,要不要与他分享?
他爱我,这我知道。我像一切在爱中被宠溺的孩子,知道我的一切愿望他都会实现,知道我的些微情绪变化都在他的心头眼中,知道若有危险来临他会毫不犹豫保护救助我,知道我们可以并肩行去,没有任何人比对方更重要。——这样的信赖是只有爱中的人才有。
这样美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