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暖》何暖暖

23、相信

　　姜碧落大约也想到了，她对我和叶夫人说：“请等一等！”然后看叶嘉父亲：“我在死亡前可不可以有个请求？”她若无其事，像孩子玩游戏一般。

　　“你说。”叶嘉父亲清冷道。

　　姜碧落妩媚而落寞地笑了，悠悠说：“其实我来风云山庄有些日子了。我化妆成小乞丐每天在风云府附近转，只为看叶嘉出现，行走，说话。叶嘉并不理会我，但有位翦娘子约我喝茶。她对我说，你离开吧，这样到头来只会伤害你自己。你不甘心对不对？想，他曾对我这样好，我有机会的。我美貌我年轻我痴心……若说美貌，不知你可曾见过陆莲心？论美丽世间可还有女子比得过她？超凡脱俗，惊为天人，可是又怎样呢。或者你觉得自己武功好，不知你可曾见过叶嘉夫人的剑法，狂人剑法天下无敌，叶嘉都不是对手的。或者你认为自己足够痴心，总会打动他，没有人能将爱意拒之门外的，是不是？那我劝你见一见叶嘉的夫人，你只消看一次叶嘉看他夫人的眼神，你所有的念头就都会消失的。你会宁愿自己从没生活在世上，免得这样如站在荒野的空洞虚无。因你得不到，你从来得不到他那样的哪怕一次目光。你所有的幻想其实都是可笑的，因你距离他还如天边一样远。那是你此生不管如何自苦也走不过去的路途。——她这话，我不信，所以来这里，我想看一次叶嘉看她夫人的眼神，那样便是死了，我也知道自己是不是值得。”

　　叶嘉看我的眼神？汗，我天天被他看来看去的，也没有什么，竟有这样的神奇么？

　　但我马上知道，那翦娘子我从没见过，翦娘子见过的是有绝世剑法的林儿，那目光是叶嘉看林儿。

　　叶夫人微微一笑，扶我到一边的亭子里就坐，命外边站立的丫环给我送银耳莲子羹来喝。

　　我们等待着，只一会儿吧，叶嘉来了，空气当即凝结，我们所有人的目光全看向他。

　　叶嘉一如往昔，不熟悉他的人，一定以为他什么变化都没有。但我能看出来，他沉重的痛苦与自责。他先见过父亲，然后见过母亲，然后——他的目光含糊地从我这里闪过，他不敢看我，微微一颤，转向他的父亲。

　　从没有过，他目光不敢看人的卑微时刻。

　　这一刻，看着他仍然坚强地站在那里，我竟忽然心疼，忽然想，不管他做错了什么，我都可以原谅，只要他不这么悲伤，这么难堪，这么自责。

　　“叶嘉，你是怎样答应我和你母亲的？”

　　原来他父亲发火的时候，就叫他的全名。

　　叶嘉无地自容。曾经那样骄傲的人——我心疼，但叶嘉忽然转过身，来在我的面前：“夫人——”

　　只一句，我当即被击倒，被他声音里的悲伤、懊悔、自责、痛苦……我也总结不全的情感击倒。你不要这么难过——我心里想，但怎说得出来？

　　他已用他明亮的目光看着我，用他那曾经让我入迷的好听的声音清楚地开口说：“你相信我。”

　　他要我相信他。

　　忽然就想起初见时，他也是这般，明净的眸子，艰难但坚定地对他以为的林儿说：“你相信我。”

　　世上的男人都擅长谎言，但我当时百分百地相信了他，我相信他是不同的，他是真实的。

　　现在，我还相信他吗？

　　时间在难堪地过。

　　他已经痛苦不能自持，但仍然支撑着他的灵魂，坚定地站在那里，明净地看着我，恳求道：“你相信我。”

　　这一刻，我相信，我若不说相信他，倒掉的绝不是我。他的心已不堪负重，但仍执拗地、近乎绝望地恳求着。

　　就像最初的求婚时刻。

　　他的眉目依然纯净坦诚，他把他整个心整个生命都无保留地放在我面前，我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他的生死那样，他要我相信他。

　　如果我是这时候穿越来的，我一定会相信他，为什么不呢？

　　我会说：好的好的，你不要这么伤心，我相信你就是了。

　　我难过。

　　那么就当我是方穿越来的好了，我微笑，我听见自己说：“我相信你。”为什么有泪自眼中落？

　　他感动得无以复加，颤抖地以指尖揩去我的泪，我想若不是这么多人在这里，他一定拥我进怀里，会不会激动得含了泪呢？

　　“你放心。”我听他安静地说。他的声音坚定清明，没有一丝心虚不安，“不管她说什么，你要听我解释。答应我？”

　　我看着他，眼前依然是我初穿越来时看见的那个人，那样纯净端正的面孔，那样澄澈明洁的目光，我想象着我刚来这里，刚见到他，我点头。

　　他笑了，释然地微笑了。

　　他转身，倏忽间长剑在手，华光一闪，已直指姜碧落，那身姿，我恍惚看见武侠电影的镜头在眼前闪过，这样的美，出神入化，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