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暖》何暖暖

24、永远

　　他对姜碧落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罢，说完，我就会杀了你。”坚决，没有余地的。

　　他并不爱姜碧落。

　　这一刻我得出这样的结论，我的心稍稍好过些。同时，我也知道，他这样的行为，他父亲也会放过他了。

　　原来他只怕我伤心，他任姜碧落说，他不会被任何人逼迫住的。

　　姜碧落却没有说话，她仿佛完全没有听见叶嘉说什么，恍如全没看见眼前锋芒冰冷的剑尖。停了一瞬，才收回灵魂似地来了一句：“我要说的，已全对她说过了。”

　　叶嘉惊异地转过头来，看向我，微微的错愕，他没有想到，在姜碧落说了那些话以后，我还会相信他。他以为姜碧落还什么也没说呢。

　　他就那样看着我，眼睛里渐渐泛出湿润的光泽。

　　他微微地笑了。

　　他撤了剑，向我走来，脸上的笑容缓缓加大，越来越欢乐，豁然间，天地都清朗了。他那样开心地笑，便像一春天的花霎那间全部绽放了。

　　“林儿！”他站在我的面前，“谢谢你相信我。我是值得你信任的。”

　　这一刻，我真的相信了他。

　　微风轻轻吹拂着他的发。他的容颜，清晰如昨，他的灵魂，清晰可见，我庆幸我选择相信了他，一颗心忽然清亮亮，一切都失而复得，整个人翻越了几重天一样。

　　相信，原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是的，我没有机会为他去死，没有机会想也不用想的就去救他，但我可以选择相信他。

　　原来，我是那么爱他。

　　舍不得他。

　　不能失去他。

　　“我怕她出现，我日夜不安，我怕你不相信我。可是原来，她根本就伤害不了你。”叶嘉看着我，感动又骄傲地笑了。

　　他对他父母说：“我送林儿离开这里。”

　　他的父亲点头，加了一句：“你陪伴少夫人，不用过来了。”

　　叶嘉明显意识到什么，有感动也有不安，但他恭肃称“是”，携我离开那里。

　　他们父子连心，于这简单的瞬间，他们已经对一些事达成默契，什么也不用说。

　　那样的微妙我不能了解，我也不去想了。

　　我们穿过回廊。风在温和地吹着，天地间依然如旧，什么也没有变化。绿柳嫩花，春光在眼前活泼泼绽放，我还拥有他。

　　早有仆妇将昏迷的瑽瑢璎珞一干人等抬入侧房休息。当时纪氏定是一进我的院子，发现有婢仆昏迷，就立即着人报告老爷夫人，然后自己进来探视的。

　　叶嘉服侍我入房休息。他感激温柔地看着我，眼睛清黑明亮，双眼皮，长长的睫毛，美得不可名状——叶嘉的目光，我忽然想起翦娘子说的话，便是这样的么？

　　不待我多想，他已紧紧地将我拥在怀里，恍如世间最珍贵那样。我倚在他的胸前，听他的心有力地跳着，一下一下，那样的温暖与真实，是的，他是我的，为什么泪满了眼呢？

　　他告诉我说：“她就是杀手门门主姜碧落，在蜀中她救了我的命，受了重伤，我只好带她去救治。期间我尽可能地待她好，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但是，她要得太多，我没可能给她感情。我离开，她便自杀，我只好救助。她威胁我，她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你没办法对你的妻对天下人交待。我曾经想过杀了她，然后把我的生命赔还给她。那样至少我不会被她拖入不名誉的陷阱，至少你不会因这样的事再次难堪伤心。我无法想象如何再让你相信我。我宁愿死也不愿你难过。可是你告诉我，你不死，我不可以死。我没有好的办法，只能寄希望她的良知。但她的良知，实在是世间最不可信任的。”

　　叶嘉看着我：“林儿，这些都是我不好。你自认识我，遇到了多少可怕的事情。我总是说保护你，却一直是你容让我。我总是用最大的善意待人，总是想让所有的人都赞我，总是相信自己有足够的力量，——我是不是错了。”

　　他从没有那样懊恼自责、否定他自己、对他自己失了信心过。

　　我忽然明白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也许比对我的打击还大。

　　他向来对自己要求很高，事事求完美，如今却要向我认错，向他的父母认错，他那样的性格，又必须承担不能退缩，他也会有不能承受的时刻。

　　我忽然想起我以前看过的哲学老师的一句话，于是笑着告诉他：“坚持你自己的愿望与信念，并且一直坚持下去，就是在坚持一种名之为‘我’的东西，正是这种坚持，才使世间的人有差异性，彼此欣赏；人生才更为丰富、有价值。所以，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你是我欣赏崇拜的偶像呢。”

　　他以为我取笑他，忍不住笑了：“你总是有这些新奇的话语。”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揽着我的发说：“林儿，你知道吗？我总是要想，你是不是一直在想着逃离我？”

　　“那一晚在草原，你对我说，你想忘记，忘记一切，重新开始。你也许再不会回来，让我不要伤心，去寻找新的幸福。然后，你就睡着了，我怎么和你说话，也不肯醒来。我当时就想，你是不是真的对我伤心失望，要离我而去了。你是不是悄悄服了什么一睡不醒的药了——

　　但是你醒来了，然后把往事全部忘记。你快乐的生活，全新的开始，变了许多。你会说一些新奇的话，做新奇的事，那么自然的，理所当然的，仿佛有一个新的灵魂在你的头脑中生长，我很害怕，我怕你不再爱我。

　　那么多往事，你全部忘记，那么，你爱我什么？是不是只是你也不明了的因袭相承？可是你答应嫁给我，做一个快乐的新娘子，我像得到上天的珍宝一样，心里发誓，我一定努力，让你爱上现在的我。我要给你幸福，给你世间你向往的所有的幸福。

　　我知道我做得不好，总是让你产生逃离的念头，有时你超然的又似茫然的在那里，好像在经历别人的故事，好像忽然间就可以离我而去那样。
　　所以，姜碧落的事我不敢和你说，怕你勾起苏素素的回忆，把以前的伤心都想起来，然后再悄悄地服下什么遗忘的药彻底逃开我。

　　现在，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们的血脉是连在一起的，你可不可以答应我，陪在我身边一生一世呢？”

　　我惊讶地看着他，他竟有这许多想法，承担了这么多迷惑。是啊，他那样敏锐的人，他只是不能理解穿越。

　　我一直以为我是爱他的，原来，他爱我远比我爱他要多得多。

　　为了分享，我不住的将一千五百年后的思想灌输给他，哪知他接受的艰难困惑？我一直想着，也许什么时候就穿走了，所以不让自己沉落，每一天的拥有都当成上天恩赐的来珍惜。我要着他的爱，却又时常会被“他到底是爱我还是爱林儿”的问题苦恼一下。还有，我时常会想念二十一世纪的亲人朋友、那些现代的生活。这些都是我自己求来的后果，我安然承担，于他却都是被动的，他小心翼翼地包容、接受、呵护，被我同化，给我幸福。他竟一直在怕我离去，这都是我的错。

　　我抱着他，告诉他：“我答应。我会陪你一生一世。如果这是梦，那么就在梦里，不再醒来。”

　　他说：林儿，你说诗给我听。

　　我说好，你听：

　　“当你老了，白发苍苍，睡意绵绵，
　　在炉前打盹，请取下这首诗歌，
　　慢慢吟咏，梦见你当年的双眼，
　　那柔美的光芒与清幽的晕影；
　　多少人爱过你的美丽，
　　爱过你欢乐而迷人的青春，
　　假意，或者真情，
　　唯独一人爱过你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当你佝偻着，在灼热的炉子边，
　　那爱，已步上高山，
　　在密密星群里埋藏着他的赧颜。”

　　我将叶芝的《当你老了》念给他听，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译文版本，我稍稍删减个别词句，不要一点点的悲伤留存。我又说，我给你唱个歌吧。穿越的人还有不唱歌的吗？于是静夜里我给他唱蔡琴的《白发吟》：

　　“亲爱，我已渐年老，
　　白发如霜银光耀，
　　可叹人生譬朝露，
　　青春少壮几时好，
　　唯你永是我爱人，
　　永远美丽又温存……”

　　我知道，即便哪天我不由自主穿越走了，他也会记得我，也会爱我。

　　可是，十几年以后呢？林黛玉魂归离恨天，林儿就会回来了，那时她还会回到叶嘉身边吧？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林儿说：我曾想要没有歉疚没有补偿的爱，所以穿越来做林黛玉，可是，姻缘却不能成就，我想要完满的爱和婚姻，穿越之神说，那你去做林徽因吧。所以，叶嘉就托付给你了，你会比我做的更好，给他更多的幸福。

　　我醒来，这一夜有极好的月色，月的光辉自窗纱透进来，覆盖一室朦胧清华，银色光影里，身侧的叶嘉安然睡着，面目恬美安宁。我发现，我是那么爱他！

　　一个月后，阿黛夫妇将外公楚狂人和药王孙思邈一起接家里来了。孙思邈！穿越以来，我终于见到一位历史名人了！这样一个伟大的时代，我见不到武则天唐高宗，也没有愿望见，但我见到孙思邈了！谁若说我的穿越里没有见到一个历史上名人我和他急呢。我欢欣地迎上去，看着老人家亲切慈祥的面容就不转眼了，我想叶嘉一定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我虽然失忆，但是除了他以外，还是认识恩师的！

　　是孙思邈在为我望闻问切啊！我欢喜得完全没注意叶嘉平静下的紧张。后来才知道，姜碧落对叶嘉父亲说我中了她的暖甜香，非得她每年亲自解毒不可，如此，她不但活命还要一生参扰到我的生活中，这个女子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呢。

　　可是孙思邈来了。从此，我们的生活中再没有出现过姜碧落。而我们的孩子将在孙思邈的照看下诞生，他当然会是健康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