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光璀璨的夏天》西洲君子

3、致月下的你（2）

　　最后和牛被平分了。
　　叶颂听着同事感叹：
　　“陈总怎么这么绅士，还这么帅气，但凡年轻个十几岁我就倒追了……”
　　她拿起手机，点开陈隐的聊天框，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上次的“我到家了”，慢慢地打字：
　　陈总，我的同事说想倒追你。
　　信息发出后，大概两三分钟，信息叮咚一声来了。
　　叶颂点开：可能不是我的类型。
　　她匪夷所思地回复：你都不认识她，怎么知道不是？
　　等了大概十分钟，陈隐的信息才到。
　　叶颂擦了下手，躲开人群，站在树荫下看：
　　因为我的类型比较特别。

　　晚上叶颂换上了带来的泳装，本以为露出度已相当可观，看到她的同事们才惊觉自己保守，实乃小学生打扮，犹豫片刻后，回到房间换了件蕾丝睡裙出来。
　　泡不了温泉，在山庄里散散步也是不错的。
　　月色倾泻，湖面粼粼，暗草生幽。
　　湖心有亭，她白日里就看到，直觉是个赏月的好位置，现下也无人，她一路行去，正好独占此亭。
　　对月凭栏，清风拂面，叶颂昏昏欲睡，正要闭眼小憩，身后不远处却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她一听这声音就开始紧张，警觉地看过去之后发现对方也是一脸错愕。
　　陈隐穿着运动服，脖子上挂着耳机，显然是夜跑途中。
　　“额……”她想解释不去温泉的原因，但小学生泳衣说不出口，往日急智突然卡壳，张了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陈隐笑了一下：
　　“我也不太泡温泉，运动更有意思。”
　　叶颂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岔开话题：
　　“你每天都夜跑吗？”
　　陈隐走过来，在离她半米的位置坐下，想了一下道：
　　“不算每天，有空才跑。”
　　她没有运动的爱好，和他没有共鸣，只好说：
　　“对身体挺好的。”
　　对方却忽然看她一眼：
　　“我这个年纪，是要多锻炼。”
　　他好像很在意自己的年龄？叶颂想说是人都会老的，到嘴边还是换成：
　　“我倒很羡慕这个年纪。”
　　这是一个不错的话题开头，果然，陈隐问下去：
　　“为什么？”
　　叶颂“唔”了一声，手臂自然垂在身体两侧，右手食指轻轻点了下底下的石板：
　　“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想做什么的年纪，目标清晰，不会迷茫。”
　　陈隐垂眼，似乎思考了一下，又笑了笑。
　　他怎么总是笑？
　　“我20多岁的时候，想法和你差不多。”他把视线慢慢挪到湖面上，水波璀璨沉睡在他眼底，像一片银河。
　　叶颂跟着他一起将目光放远，轻声问：
　　“那现在呢？”
　　良久的沉默，只有夜风拂过细草的沙沙声荡漾在黑暗里。
　　陈隐站起身，重新戴上耳机，垂头看她。
　　叶颂也转回头，视线在空中不知第几次地相接。
　　“现在，稍微有点不同。”
　　他抛下这句话，稍微舒展了一下身体，不再看她，打了个招呼后就离开了湖心亭。
　　叶颂坐在原位，细细地品味这句话。

　　团建的第二天，公司的车把员工分别送回小区，叶颂下车的时候发现手机不见了，和她一起下车的同事告诉她，从山庄回来前有人捡到了一部手机。
　　她连忙借了电话联系山庄，那里的负责人说被捡到的人带走了。
　　叶颂：“可以告诉我那个人的联系方式吗？”
　　对方报给她一串号码。
　　她道谢完，犹豫片刻，先给自己的手机打了电话，等了一会，无人接听，才拨通手里号码。
　　嘟声响了三下，电话被接通。
　　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叶颂心中一动，开口：
　　“喂？你好？”
　　对面沉默半秒：
　　“嗯。”
　　捡到她手机的或许是本公司的人，叶颂声音放得很客气：
　　“这部手机是我的，谢谢你代为保管，方便我来取一下吗？”
　　电话那一头极为安静，似乎在空无一人的室内，他报出一个地址，是市区的一栋写字楼。
　　叶颂驱车前往，不过二十分钟就能到。到了写字楼下，却找不到停车位，兜兜转转了一圈，才找到花坛旁边一个极狭的位置，因为不好倒车，就直接开了进去。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发现后面紧跟了一辆私家车。
　　她看了一眼就要走，副驾驶上却忽然下来个红衣服的女子，指着她怒道：
　　“插队算怎么回事儿？你知道我们等多久了吗？”
　　叶颂抬手瞥了眼表，回视对方：
　　“抱歉，我不知道。”抬脚就要走。
　　女子大步上前拦住她，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指甲抠进皮肉，叶颂疼得皱眉，将身子转到对方后面，手腕一翻反扣住她，反拧住胳臂抵在车上，声音不耐：
　　“我没插队，更没看见你排队。”
　　女子挣扎了一下，发现拧不过她，开始哭号：
　　“老公还不下来帮我！”
　　叶颂看向驾驶座，果然，车门打开，下来个黑色夹克的中年男人，面色不善。
　　她放开手，后退一步。
　　红衣女子揉着手臂，气急败坏：
　　“你看！我的手都红了！”
　　叶颂想掏出手机报警，忽然想起根本不在身上，眼看男人走进她，似乎马上就要动手，旁边不知何时走来一个保安，呵斥着：
　　“那边干什么？！”
　　见有人插进来，黑衣男人比较了下两人的身形，不太甘心地“啧”了一声，回头瞪那个女人：
　　“别人不长眼你也不长？以后谁碰你就剁了谁！”
　　叶颂深吸一口气，转身向保安道谢，抬头的时候发现对方头上都是汗，像是着急跑来的。
　　她环顾四周，只有他一个保安。
　　和气的保安将她送到写字楼里，还替她按了电梯。
　　眼看着电梯门要关上，叶颂才慢一拍地反应过来：他怎么知道自己去几层？

　　18层。
　　门打开之前，叶颂以为会是一片敞亮的办公区，然后叮咚一声之后，展开在她眼前的却是沉沉的咖啡色。
　　地毯是深灰，踩在上面毫无声息。
　　远处的窗帘拉开一点细缝，透出一条明亮的光线。
　　有人站在光线旁，半张脸陷在阴影中。
　　叶颂没有走过去，试探道：
　　“……陈隐？”
　　那人动了一下，把视线转过来，叶颂看清他的脸，不算很意外道：
　　“就知道是你。”
　　陈隐走过来，逆着光线，昏暗中看到他手指间有反光，到叶颂面前，将手机递过来：
　　“知道还来？”
　　叶颂接过，随便扫了一眼，嘴里嘀咕道：
　　“就是知道才来。”
　　陈隐看向她的手腕：
　　“伤口流血了。”
　　叶颂也注意到了，但她关心的却是：
　　“那个保安，是你让他过去的？”
　　反应这么快。
　　陈隐只笑，却不否认。
　　叶颂余光里还有那道被打开的窗帘缝，立刻顺竿爬：
　　“你在楼上偷看我啊？”
　　陈隐将她拉到一边坐下，背对着她在茶几下找了一会，走回她身边时手里多了碘伏和棉签。
　　“注意措辞。”他说，“是在楼上看到了你。”
　　“嗯，嗯。”她煞有介事地点头，替他圆话：
　　“然后顺便喊了个人来帮我，是吧？”
　　药水涂在伤口处，凉凉的有些刺痛，叶颂下意识要缩手，被陈隐拉住无名指。
　　他的手和药水一样凉，却很干燥，摩挲有声。
　　“以后有什么事就来这里找我。”
　　涂完，陈隐站起身，俯首与叶颂对视。
　　这个角度，能看清她眼底含着一点生理性的眼泪，澄澈透明，仿佛琉璃。
　　叶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有很多事想问，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最后，她微微偏着脑袋，似真似假道：
　　“陈隐，你相信一见钟情这回事儿吗？”
　　咖啡色的窗帘，暗沉的灯光，衬托着某一个人，他的身影融在这片静默里。
　　他很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面上的神情看不清：
　　“不信。”

　　晚上回家时，接到了叶母的电话。
　　“颂颂啊，你还记不记得那天见到的李叔叔啊？”
　　叶颂疲惫地脱下鞋子，将外套随手搭在椅子上，脑袋混沌地：
　　“哪天？哪个李叔叔？”
　　“就是你放假回来参加婚礼的那天，不是有个李叔叔过来敬酒的嘛，那是我高中同学，后来才知道他是新郎的小叔。”
　　这复杂的人际关系……
　　叶颂走到卫生间，放热水准备泡澡，边道：
　　“所以呢，这个李叔叔怎么了？”
　　叶母很开心的样子：
　　“他的儿子前阵子刚回国，比你大一岁，也是单身，巧得很，就在你公司旁边的单位上班。”
　　她清楚地听懂了母亲的意思，下意识想拒绝，叶母打断她：
　　“还是小陈牵的线，那天你爸无意提了提，他就放在心上了。”
　　叶颂手里的动作停住。
　　良久，叶母察觉到她的沉默，“喂”了几声，叶颂看了眼时钟，道：
　　“不早了，妈妈你早点睡。”
　　叶母着急道：
　　“所以呢？睡什么睡？你不要见一面？”
　　她叹了口气，道：
　　“妈，起码把名字告诉我吧？”

　　和李承诺见面是在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叶母给了她微信号，两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隔三岔五聊几句。
　　叶颂觉得横竖要黄，干脆不要浪费时间，想摊牌的时候，对方却像是预料到一样，突然约她见面。
　　她看过李承诺的照片，非常阳光俊朗的男生，穿着毕业服站在绿草坪上，将学士帽高高抛起，笑容明亮。
　　时间约在了周五下班，李承诺来公司接她。
　　“抱歉啊，那家餐厅有点远，你工作一天挺累的吧？可以先睡会。”穿着一身休闲装的男生坐在她旁边道。
　　叶颂打起精神，摇头：
　　“没有关系，看看风景不会累的。”
　　两人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叶颂几分吃惊——这里离陈隐的家很近。
　　“这是家人推荐的，我刚回国，还不太熟悉这里。”李承诺解释道，而后先行下车，替她拉开副驾驶的门。
　　餐厅内部的装饰很低调，李承诺订的位置在窗边，前后有屏风做挡，算是一个小隔间，身穿唐装的服务生走来给他们沏茶，叶颂问是否有餐单，对方却礼貌地一笑说，对面的这位先生已经提前点好了。
　　叶颂笑了笑，向李承诺道谢。
　　上菜前叶颂询问他在国外学习什么专业，属于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建筑，李承诺谈兴很高，和她讲了很多趣事，他很坦然，一些丢脸的事也会拿出来说，叶颂初始还有些拘束，听着听着也不自觉放松。
　　“我在健身房做推举的哑铃，被一个黑人大哥拿来当小臂热身，从那以后我都绕着他走……”
　　她从上次团建回来之后也试着开始运动，举哑铃、跳绳、瑜伽，过程虽然有点痛苦，但运动完后确实感到清爽很多。

　　晚餐临近结束，李承诺询问她要不要去看电影。
　　叶颂还没说话，忽然听到身后屏风相隔的小厢房有人谈话，似乎是要离开。
　　李承诺不经意看了一眼，顿住，惊喜地：
　　“陈先生？”
　　听到这个姓氏，叶颂身子一僵，没有回头。
　　隔壁的人闻声转过来，声音还在叶颂后方：
　　“真巧。”
　　李承诺已经站起来，三两步走过去向对方打招呼：
　　“没想到就坐在隔壁，在谈工作？”
　　陈隐余光扫了一眼还背对着自己不肯回头的叶颂，点头：
　　“嗯，你呢？”
　　叶颂不得不起身，站到李承诺的身边，她个子在女生中不算矮，但李承诺很高，将她衬托得尤为娇小。
　　陈隐看着她。
　　李承诺大方地介绍道：
　　“这位是我的朋友，叶颂。”然后微微侧脸向她解释，“这是我哥哥的岳父，姓陈。”
　　——第三次了。
　　叶颂在心中想，这是他们的第三次自我介绍。
　　她刚想把陌生人的戏演下去，陈隐却忽地倾身，陡然离她很近，眼睛虽然看着她，话却不是对她说的：
　　“不介意的话，可以借一下叶小姐吗？”
　　李承诺终于察觉到一些不对劲，左右看着二人：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