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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习字 ...


  •   李璟行坐在安明德准备的学堂里,手边是一叠书册。书册上的内容他早已烂熟于心,但自己会与能否教人是两码事。在与顾生辉一道念书之前就已经由人单独教授了半年多时间,他那对双亲待他冷淡,本该承欢膝下的年纪里他被丢去交予旁人,反倒促使了他比同龄伙伴更早开蒙。
      曾几何时他还以为自己足够优秀便能得到双亲难得的关怀,也不记得究竟到了什么时候,这个念头从脑海中无声无息地消失,就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漠然看向垒在最上的一本《千字文》,这是启蒙读本,他不觉得安子鱼连这个都不懂,顺手拿起扔到一边。往下无非四书五经,还混入了一册《女诫》。李璟行最是不喜所谓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的说辞,也最是厌恶娇娇弱弱的女子,女诫中所言在他看来多是些荒谬至极的说法,虽然他是假装作夫子,也断不会教这般让他感到恶心的东西。
      女诫的下场比千字文还要惨些,直接被他扬手一推掉进了纸篓。
      安子鱼推开门走进学堂的时候,女诫正巧掉进纸篓底,她尴尬地站在原地,还以为是自己推门带了一阵风来,把书给吹下桌。
      她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李璟行弯腰去拾,心里想着这夫子的脾气果然很大,晃了晃脑袋,打算去把它从纸篓里捞出来。
      手才伸了一半,耳边传来李璟行冷冰冰的声音:“干什么?”
      安子鱼无辜地维持着现在的姿势,扭过脑袋看向李璟行:“捡书呀。”
      小姑娘的声音又糯又黏,听起来像是有人放了块糖糕在他面前。李璟行皱着眉说:“那本你不用学。”
      “那也不能扔呀,爹爹买书也是花了银子的。”
      安子鱼坚持着把书捡起来,还直接用手擦了擦封皮。李璟行看着,没忍住问:“你不带帕子?”
      “带着呐!”安子鱼伸手入怀取出一张白净的丝帕,“这书又不怎么脏,随手擦一擦不就好了。”
      李璟行这下确定了,安明德绝对没有教过安子鱼规矩,又或者原本可能教过,她去山上野了几年,这下全都忘了个干净。对于安明德的安排李璟行谈不上乐不乐意,教人念书这件事对他来说着实轻松,他没打算走心。但现在看来,若不纠正一番安子鱼的言行举止,她能碍眼得让他连书都教不下去。
      沉默片刻后,他缓缓开口:“既然安知事让我教你,我所说的一切你都必须听从。我所说的规矩,你都得牢牢记住。今日第一条,从今往后,你这帕子不许离手。”
      “……一直拿着多不方便呀。”
      “你再说一遍?”李璟行声音压得更低,颇有威胁之意。
      安子鱼试图辩解:“夫子你不能不讲道理呀,如果一直拿着,我还怎么用饭,怎么沐浴,怎么睡觉呀。”
      “你如何用饭,如何沐……”话到嘴边,李璟行半途卡了壳,安子鱼这分明就是在偷换概念强词夺理,他瞪了她一眼,同她讲道理真真浪费口舌。李璟行转念一想,立刻换了个法子:“你知晓我的意思,若是再被我看见一回,便打一次手心。”
      安子鱼不懂李璟行为什么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也许夫子都有这种怪癖,只不过李璟行的严重一些,师父说世上人有千面,她需要理解对方,容忍对方。只不过打手心这件事,安子鱼还是不大乐意的。
      “能不能不打……”
      “不能。”
      安子鱼撇撇嘴,在心里面骂了一句小气鬼。
      见安子鱼不再反驳,李璟行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他顺手抽走了安子鱼手里的女诫,扔到她捡不到的地方,然后指了指千字文,问:“学过么?”
      安子鱼看了一眼,点头道:“小时候爹教过。”
      李璟行嗯了一声,看起来还不是无可救药。
      “不过,我应该记不得了。”安子鱼老老实实地回答,她上山的时候年纪还小,之后就光顾着背师父教导的心法口诀,脑子里放不下那么多东西,就把不重要的给忘了。她是识字的,不过要让她做学问,那就是万万不可能的。
      李璟行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打量了安子鱼一眼:“你去那张桌上,抄一页字给看。”
      “哦……”
      安子鱼听话地坐到自己的桌子前面,说到底,这是知事府里的私人学堂,笼统也只有她一个人习课,安明德备了两张桌子,剩下那张大约是给弟弟的。安子鱼挑了最近的那张,像模像样地抓起了笔,开课前安明德已经叫人替他们研好墨,这会儿还没有干。她用笔尖沾了墨,正要落笔写字。
      “你给我停住。”李璟行死死地盯着她的手,“你这是在做什么?”
      “写字啊?”安子鱼莫名地看着他,“不是说让我抄第一页的字嘛?”
      李璟行看着安子鱼的握笔姿势,这哪里叫握笔,分明是倒抓着匕首的手势。三指拢成环,笔杆倚靠着掌心,借着手掌的力量稳住笔身。这样写出来的字,只能比狗爬还要难看。李璟行还是高看了安子鱼,也高看了她那个所谓的山上门派,肯定是不入流的江湖混子,否则何以连大字都不会写?
      李璟行险些就要甩门走了,实际上,他也的确站起身走了两步。
      “夫子……”
      安子鱼喊了他一声,他停下脚步,也稍稍冷静下来。他心有远志,若是连安子鱼这种小姑娘的课业都对付不了,还谈什么远见,谈什么计划。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罢了。”
      他回过头,面色不虞得看着安子鱼:“我先教你写字,抓好笔。”
      “我会写字啊……”
      “我教你写字。”李璟行走到安子鱼身前,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她。
      看出了李璟行又在发脾气,安子鱼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他,只能乖乖地重新抓起笔,然后问他:“这样?”
      “……三指捻好,像这样并拢,抓着笔杆,不许握拳。”李璟行抬手悬于半空,比起正确的姿势,“笔要竖直,剩下两指抵着笔杆。”
      安子鱼有样学样,倒是领会得很快。墨落了一滴在纸上,晕开了一小团。李璟行视而不见,看着安子鱼僵硬的手腕,不满道:“手臂抬好,手腕放松一点,你是在握笔,你用这么大力气是想把笔杆捏断吗?”
      安子鱼心有千言万语,她咬着下唇,气鼓鼓地看着李璟行。显然李璟行并不吃她这一套,就像是完全没看见她的模样似地,从容地移开了视线。
      “就这样悬着,坚持两盏茶时间。”
      安子鱼瞪大了眼睛看他,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不愿意?那就三盏茶。”
      安子鱼幽幽地望着李璟行,她终于知道李璟行像谁了,像她那位不苟言笑的大师伯,有一回她贪睡悟了早课,结果被大师伯罚了绕着山头跑了足足一个下午,等回到寝屋的时候,一双腿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李璟行和大师伯的区别在于,一个折磨她的胳膊,一个折磨她的腿。大师伯虽然严厉,但起码还对她照顾有加,也会说说笑笑。李璟行看起来就像是戴了个假面具,安子鱼都怀疑他这个人除了生气之外是不是没有其他的情绪。
      安子鱼向来能屈能伸,这个时候得罪李璟行只是吃力不讨好,不过就是练两盏茶握笔而已,比扎马步轻松多了。
      她乖巧地举着笔一动不动,习武的习惯让她的坐姿格外端正,后背绷得笔直,整个人如同一条精细的直线,在胳膊处有了弯折,连弯折都把握了精确的角度。
      李璟行眼底闪过片刻的满意,这小姑娘倒是听话,省了他不少功夫。
      他端详了安子鱼一会儿,带着千字文走回桌前,翻开书册,安明德不知从哪个书斋买的册子回来,这抄书人的字迹实在不堪入目。或许在坊间这字已经算得上上乘,然而李璟行自小临的就是大家书法,又练了字体,一手行书狂放恣意,又比草体来得沉稳。别人的字他惯是瞧不起的,他本打算让安子鱼就着书册临字,转念又想起安子鱼算得上他的子弟,往后代表的也是他的颜面,旁的他管不着,仅着段日子,他总是要瞧她写字的,为图自己舒心,也不能让她学了那些烂字。
      他抓过一张薄宣,提笔就要写字。下笔前他顿了顿,他的字迹若是让人学去了,于他而言也是个隐患。
      李璟行抬头看了安子鱼一眼,她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神已经飘忽到了一边,难为她明明在走神,却还能一动不动。
      沉思片刻,他还是缓缓地写下“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笔迹收敛了不少,看上去多了一份秀气雅致,更适合于女子练习。如此,既不会让他觉得扎眼闹心,以安子鱼这初学者的脑袋瓜,也学不去他的笔迹。
      安子鱼四处打量着,不知不觉间视线落到了李璟行身上。李璟行在写字,专注又认真。在安子鱼心目中李璟行的身形偏瘦削了些,是个文人夫子的模样,但是又不能否认这夫子的模样赏心悦目,比起师兄弟们还有师叔师伯,安子鱼觉得李璟行长得还要更突出些。她情不自禁地盯着他的手看,他正一字不停地写着,手腕却格外的稳,像是压根就没有动过似的。
      格外得好看。
      她不太懂形容,只觉得如果把他与师兄弟们放在一块儿,哪怕隔得再远,她好像都能一眼从人群里把他认出来。
      “你在看什么。”
      李璟行冷不丁地开口,明明眼睛都没抬一下。
      安子鱼心里一惊,匆忙收回视线。片刻后,她纳闷地想,她又没干什么,看都不能看呀?
      夫子真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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