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握瑜》慕离兮

2、持盈

　　屋外，冬青拽着那姑娘去了院里。
　　“你给我松开！”姑娘气呼呼地甩开冬青的手，若是冬青身量高她太多，她早就挣脱开来，“我说你们——”
　　冬青咬了咬牙，也顾不得男女有别，院里花木繁多，他顺手摘了片叶子掩住姑娘的嘴巴：“嘘，姑娘小些声。我家公子几日未歇下了，姑娘若是吵了公子，恐怕……公子会恼的。”
　　个头矮也有矮的优势，姑娘五指并拢，一掌劈在冬青腰侧。冬青愣是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的手劲竟然如此之大，吃痛地松了一下手，姑娘趁机后撤几步，像是怕冬青再捂她的嘴，特地拉远了两人的距离。
　　也亏得这距离，让她离李璟行的屋子更远了一些。
　　“这里是我家，他凭什么生气呀。”她不满地瞪着冬青，“我话都没说完就把我关在门外，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
　　冬青刚要开口，安明德就带着人从前院匆匆忙忙赶了过来。方才听到有人说大小姐提前回了家安明德就知道大事不好，真不知道这两位祖宗是不是约好了的，都不按照约定的时辰回来，打的安明德一个措手不及。
　　一入后院，看见两相对峙着的姑娘和冬青，安明德眼前一黑，只叫完了。
　　“子鱼！”安明德跑到姑娘身边，想起李璟行正在屋里歇着，实在不敢喊大声，只能将姑娘拽到身前，用力地按住她的肩膀，“瞧你干的好事！”
　　“爹，你怎么还帮着外人凶我啊。”姑娘一脸莫名，“你是不是被他们欺负要挟了？爹你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们。”
　　安明德生怕姑娘又说出什么惊世之语，伸手堵住她的嘴把他朝怀里按。他转头看向冬青，冬青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俩。安明德惊恐不已，慌张开口道：“小女无状，误会了公子，还请公子海涵！”
　　冬青知道安明德是在托他传话，可这会儿他也不敢进屋。就冲着刚才这么一闹，李璟行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歇息不成了，心里头肯定窝着火，现在谁进去都是倒霉。冬青皱着眉看着终于安分下来的姑娘，颇为无语地问：“她就是府上的大小姐？”
　　“小女名子鱼。”安明德僵硬地扳过安子鱼的脑袋，想让安子鱼给冬青道歉，冬青说是伺候李璟行的，这位份比他这个九品知事还要高。话到了嘴边，忽然对上了冬青警告的眼神，猛地反应过来冬青已是入册的家仆，万不能有大小姐给下人致歉的道理。
　　就这么犹豫的功夫，安子鱼已经从安明德的怀里挣了出来，她拍了拍衣袖，问道：“爹，这真是府上的客人啊？”
　　“确是客人，今日才到府上。”安明德弓着手指敲了下安子鱼的脑门，“即便不是客人，你也不能随便跟人动手，你这孩子，去山上几年，倒是把性子给学野了。”
　　“才没有，我不是担心有贼人闯到家里来嘛，前几年不就有人惦记着家里的钱财，还雇了人要来抢呢。”安子鱼嘟着嘴看向冬青，“好吧，和之前那些人看起来不太像，你瞧着确实不像坏人。”
　　冬青额角弹了弹，心有余悸地瞥了李璟行的屋子一眼，他们这会儿的声音低，也不知道能不能传进屋子，要是让李璟行听见安子鱼把他与偷鸡摸狗的歹人相提并论，他都害怕安子鱼瞧不着今晚的夕阳。
　　李璟行还要在知事府上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与这位安子鱼大小姐定是要相处许久，冬青已经开始头疼了。
　　安明德看了看冬青，又看了眼安子鱼，两个人都没说话，他趁机打着哈哈，想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子鱼，一路下山肯定也累了，先回屋休息吧。秋云，送小姐回去。”
　　安子鱼摆摆手：“不用秋云姐姐啦，我都多久没要人伺候了。”
　　“家里和山上不一样。”安明德沉了脸色，“你看你这身衣服，哪里像个姑娘家家。”
　　安子鱼撇撇嘴，她这不是为了行动方便才穿着粗布劲装嘛，穿着罗裙短袄，连伸胳膊都不方便，还好她今天穿着灵活，不然刚才冬青都要把她捂死了！
　　冬青先前还没注意，平日里跟在李璟行身边的都是男子，安子鱼这身装扮在冬青眼里最为正常，现在才意识到这本不该是个官家姑娘穿的。他脑海中闪过这几月见到过的在李璟行跟前晃悠的姑娘，可谓尽态极妍，若是换在安子鱼身上……
　　冬青晃了晃脑袋，他想这个做什么？

　　屋内的李璟行自然是没有睡下的，甚至将他们的对话全都听了进去。等到安子鱼被“请”回了屋，他朗声将冬青给唤了进来。
　　安明德也跟着进了屋，刚在李璟行面前站定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还未等李璟行开口，便伏地叩首了三回，言辞诚恳又惶恐，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掏出来：“公子、公子，小女少不更事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饶过小女。”
　　李璟行拇指弯起，摩挲着食指上戴着的碧玉指环，他并未看向安明德。秋风肃肃，安明德愣是落下两滴汗来，熬到他又要再多拜一次，李璟行才慢悠悠地开口道：“安知事可知，上一个打算对我出手的人，如今是何下场？”
　　安明德身形一晃，安阳府与京城相距千里，李璟行的传闻安明德听得也不多，只知道这些年他被频繁提及，传出的消息又多是他性情乖戾，病弱多疑，这才会被送去鼓山上养病。可他跑了五日不曾休息，先前还能将他那山上修行过的女儿关在门外，这看着……也不像身上有什么病症啊？
　　“回话。”李璟行语气中多了一丝不耐。
　　安明德哪敢胡猜，只得道：“下官不知！还请公子明示……”
　　冬青忍不住哎哟一声，李璟行眼风朝他扫来，他喉间吞咽，鼓起勇气解释道：“被公子丢下鼓山，约摸着是被野狼叼走了。”
　　“这、这……”
　　“安知事放心，如今我借住贵府，便不会同你家姑娘计较。只不过……”李璟行顿了顿，“你为我所用，他日我会寻法将你调入京城。府上规矩，安知事是否该好好管教了？”
　　安明德愣住，商贾多有变数，他捐官走上仕途也是为了后生做打算，入京做官那是别人相求都求不得的机缘。商人算计，最是敢于铤而走险，能够被李璟行挑中，他也想过从李璟行身上索取一些。然而李璟行将条件抛在他面前，他又惴惴然不太敢接。
　　李璟行倒是欣赏安明德这一点狡诈，若是他当真对着自己豪言壮语肝脑涂地，他是半个字也不会信的。行商者，不过交易。
　　安明德思虑再三，这才答道：“公子教训的是，下官此回将小女接回府上，也是为了严加管教，请人教她礼仪规矩、诗词歌赋。”
　　“嗯……”李璟行不关心安明德怎么管安子鱼，“我在你府上，用的何身份，你可安排妥了？”
　　“这……”安明德先前已经计划好了，绝对的天衣无缝，但经过今日这么一闹，他又有些犹豫，迟迟没有开口。
　　李璟行似有觉察，皱了皱眉：“有话就说。”
　　“回公子的话，下官本想着……请公子扮作小女的夫子，借夫子的身份，公子即便出府也不会有人怀疑。”
　　李璟行半晌没有说话。
　　屋子里响起细微的“咯啦”声，冬青下意识望过去，李璟行捏着指环，手掌压在桌面上，指环上似乎开始有了裂纹，几乎都要将那指环给碾碎了。冬青心里咯噔，安明德可真是会安排，之前送了个侍女，现在又挑了女儿，简直就是连着朝李璟行的禁区里踩。
　　冬青闭上眼，默数几声，等待着雷霆纷至沓来。
　　李璟行眯起眼睛，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冬青，又垂眸看了眼不敢起身的安明德。忍了许久，缓缓吐出一口气：“可以。”
　　冬青诧异地瞪大眼睛，安明德又惊又喜，连忙应下：“好、好的，下官这就去安排，叫人将学堂给收拾出来。公子的膳食已经备好，稍后便会有人来摆饭。”
　　“嗯。”李璟行虽然应下了，但毕竟不算甘愿，看着安明德也觉得有些心烦，扬手一挥，“出去吧。”
　　安明德倒是没有耽搁，起身朝李璟行又是一拜，这才退出了屋子。
　　等到安明德出了屋，冬青就听见一大声动静，定睛一看，那指环果真还是碎了。冬青几乎是立刻取了怀中的药递给李璟行：“公子，您今日太累了，勿要被别的事扰了心情。属下瞧着安小姐同别人不同，定是不会在公子跟前耍什么花样，公子也别放在心上……”
　　“不耍花样？”就她那恨不得把他从屋子里揪出去揍一顿的架势？若不是安明德还有用处，先前他就不是把她关在门外，而是直接掐了她的脖子。
　　冬青小心翼翼地看着李璟行，谨慎开口：“那……”
　　“以后再多嘴，你就自己回鼓山领罚。”
　　“……属下知错。”
　　李璟行额角一痛，再好的体力也由不得他继续撑下去。索性的是，安明德很快就叫人送了膳食过来。李璟行素来挑嘴，哪怕不是在鼓山也极其讲究，安明德不知李璟行的口味，只选了不会出错的清淡的菜品。他累极，也无甚胃口，简单地填了肚子，便让冬青将菜都撤了。
　　顺便带走了指环的残骸。
　　李璟行眸底一暗，他记得这指环是生母赠予他们兄弟的，他的这枚指环上，刻有“持盈保泰”四字。
　　“太平之君子，能持盈守成。”一行字犹言在耳，如今指环碎了，这四个字，自然也就看不见了。
　　他勾了勾唇，总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