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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安阳 ...

  •   李璟行正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自鼓山一路马不停蹄赶来安阳府,他已经将近五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素白的脸上隐有倦色,眼下也染了几分淡淡乌青。冬青劝了他几回,临到了客栈口,他仍是转道先来了知事府上。安阳府知事安明德本为一方富商,捐官买了个九品知事,虽是商贾出身,为人倒是本分,入仕三年来勤勤恳恳,手底下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仆都给整肃了个遍。
      李璟行往安阳府前,已让冬青将州府情形摸了透彻,正选中了这从不被人重视的安知事。若是别人,还得就着身家背景与交好之人顺路查下去,反倒是这花了钱买了官职的,身世最为清白直接。
      “公子,安知事到了。”
      李璟行睁开眼,便见着安明德步履匆匆而来,刚一入门,双腿便一哆嗦,连忙拜倒在地:“殿下万福!恕下官来迟。”
      “无妨,是我提了时辰。”李璟行掩住眉宇间的疲惫,稍稍摆手,“往后日子还得劳安知事费心。”
      李璟行下鼓山之前,冬青就已经安排人提前敲打了安明德,安明德自然也清楚李璟行此行来意,能为他所用实在是他三生修来的福分,他一介商贾,买了官位也混不出头来,如今天降际会,他可得把握住才是。
      安明德连连点头:“殿下尽管吩咐,下官万死不辞。”
      “死倒是不必,你只需记住,以后不得再外人跟前称我殿下。”李璟行凝眸盯着安明德,“你口中的殿下,应在鼓山养病。”
      安明德作惊恐状,又是几连叩首:“是、是,殿……不不,公子之言,下官记得。”
      “嗯。”李璟行揉了揉额角,转而看向冬青,“他到了吗?”
      “回公子的话,佟大人半个月前就已经入了知府府上,昨日传了话来,明日会寻个由头来知事府上拜访。”
      李璟行略一颔首,问安明德:“我既已到此,恐要提前一日入府,可有住处?”
      “有的有的,下官早已着人收拾好,不会越过我家那俩孩子,公子尽管放心。”
      李璟行满意地笑了一声,安明德毕竟是个商人,也算是见过世面,人情世故懂得不少。之所以挑中了安明德,也是看中了他后宅干净简单,身怀千金家财,对妻子倒是从一而终,发迹后也没有动纳妾的心思,与妻子育有一儿一女,夫妻恩爱和睦。毕竟计划中得在安家待不久的时日,他可不愿后宅的腌臜事扰了他的时辰。
      “此事你做得很好,至于冬青,便安排在你府上做个一般仆役,入册身契之事,你自行处理。”
      “下官明白。”
      李璟行抬手捏了捏眉心。
      冬青见状,忍不住又劝一回:“公子,该歇了。”再撑下去,就要把鼓山上的传闻给坐实了。
      李璟行又想了一阵,确认了的确没有旁的急事要吩咐,这才点了下头。冬青松了口气,说道:“公子,那我先送您回房吧。”
      “不必,你随安知事去处理造册一事,明日他来府上,定会有人盯着。”自鼓山一路而来,李璟行便觉得蹊跷。冬青离开鼓山不算小事,刚出鼓山时他便察觉到有人跟踪,入安阳府前他与冬青另择险路甩了那帮人,而李璟行却不能松懈。
      冬青虽非李璟行贴身心腹,但到底跟了他许多年,知晓他的脾性。他朝安明德拱了手,问道:“安知事,可否着人伺候公子歇息?”
      “告诉我寝屋在那里,我自己去。”
      安明德正要开口,李璟行云淡风轻地打断了他。李璟行的声音波澜不惊,听不出情绪,但安明德听着却感到一阵不寒而栗。他不敢耽搁,连忙回答:“后院西侧第二间就是,下官已经安排了丫鬟伺候,叫春杏。”
      李璟行皱了皱眉,想说什么,思索片刻,还是没有开口。他实在是疲累到了极限,起身便去了后院。
      冬青一脸纠结地看着李璟行远去,安明德察言观色,心里一抖,忍不住问道:“冬青大人,可是有不妥的地方?”
      “公子他……”这几月发生了太多事,李璟行本就不喜人伺候,如今更是厌恶女子近了他的身,冬青生怕那叫春杏的丫鬟不小心惹恼了李璟行,只得同安明德说,“去叫春杏姑娘回吧,我来伺候公子就好。”
      安明德远离京城,但也听人说过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多怪癖,想必李璟行亦是其中之一。他特地挑了府上最标致的丫鬟去,谁知道这算是马屁拍错了地方,登时吓得背后一凉,急忙出了正厅,叫人去把那春杏给唤回来。

      李璟行进了屋也没有急着歇下。他沿着墙将整间屋子察了一遍,安明德的府邸作为九品官员着实奢靡了些。安明德口中这间屋子不比他的儿女,而在李璟行看来,可要比鼓山上休养的别宫要精致得多。
      想到这里,他唇角泛起一丝冷笑,不知他那位好兄长知晓了他的计谋早已落空,如今鼓山上不过易容了他形貌的替身,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
      李璟行走了足足三圈,才终于停在了床榻边。屋里点了安神的香,想来一定是安明德吩咐人准备的。李璟行素来浅眠,尤其这些年来,极难睡得踏实,若非累到极致,哪怕燃了香难以睡沉。入了陌生的环境,即便困极,他也只是倚在床头,合衣抱臂,一手还紧紧地握在腰侧藏了匕首的地方。
      约莫是安明德特地交代了,下人们都没有往后远走,廊下安静极了,连风声都没透进来。秋日风爽,空气中夹了些桂花清香,李璟行绷紧的神经渐渐有些松弛,呼吸也变得缓慢平稳,然而,蹙起的眉头却一直不曾松开。
      过了一个多时辰,冬青回了后院,他放轻了脚步,可李璟行还是醒了过来。
      眼下的疲倦仍未散去,李璟行长呼了一口气,唤了冬青进屋。
      冬青依言走进屋,先是替李璟行打了水净面,将行囊收拾妥帖,等到李璟行从床榻移到桌前,他又给李璟行倒了杯热茶。
      李璟行只抿了一口,下意识地朝杯里望了一眼。
      冬青知晓李璟行饮食上最是挑剔,解释道:“公子,安知事不知您的口味,一会儿我再去安知事那儿取您爱喝的。”
      李璟行放下杯子,没有再碰一下:“知事府上如何?”
      冬青方才已经转了一大圈,又看了安明德的册子,对知事府上的人事算是了解了大概:“与先前调查无差,后宅人不多。府上二少爷年方十二,安知事早知公子要来,先将二少爷送去了外祖母家中,说是要待上一个月再回来。至于大小姐……似乎比二少年年长三岁。”
      “似乎?”李璟行并不喜这样不明不白的说辞。
      “府上的下人在安知事入仕之后换了一批,许些人不识得这位大小姐。早年安知事还在做着布匹生意,这位大小姐年少时就上山学艺,说是一年到头才回来几次。不过大小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安知事也打算将她接回了。”
      李璟行略有些诧异,但面上却不显:“学艺?莫不是跟着游方大夫行医济世?”
      “不是的……”冬青停顿了下,才说,“那位大小姐,是入了门学武的。”
      李璟行眉尖一挑,想了想安明德敦厚的模样,着实想象不出他竟生了个习武的姑娘。安家即便不入仕,家底也足够一家子几辈子的花销,这姑娘不在宅里养尊处优的,竟会跑去山上吃苦,实在是匪夷所思。
      想起这些年时不时朝他跟前献媚忸怩的娇娇女子,李璟行眼底又泛起一丝不耐。
      冬青暗叫一声不好,赶紧岔开话题:“公子,您在安阳府的身份,可需要知会佟大人去安排一二?”
      “不急,他自己都未立稳脚跟。”李璟行低笑了声,“亏得他打赌输了我,竟给自己出了个馊主意。”
      “属下明白了。”
      冬青如今最是怕看见李璟行笑,早几年他这位公子可还是位如沐春风的主,现在只是稍稍抬一抬嘴角,就足够让冬青胆战心惊好几个时辰。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都将公子从鼓山逼来了安阳府,这都算是个什么事儿。
      李璟行扫了冬青一眼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当日他决定移居鼓山再与人李代桃僵,压根就不是被人给逼的,只是他看着雨大风急,索性顺水行舟。有人想要给他找麻烦,那便让那人自个儿麻烦去。
      那人想要烧一把火,也不知早晚能烧着自己。
      不只是他在等那一天。
      李璟行眼底一暗,唇角漏出一声嗤笑,总有人坐观垂钓,浑水摸鱼,他倒是想瞧一瞧,究竟谁才是烧火人,谁是那想要得利的渔翁。
      冬青看了李璟行一眼,忍不住发抖。
      “公子,安知事本安排了丫鬟伺候,我替您拒了。”
      李璟行听着,蛮不在乎地嗯了声,他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知事府里的小丫鬟没得罪过他,只要别来恼他,他也不会太在意。
      “公子可要用膳?”
      “去传吧。”李璟行习惯性地挥了手,片刻后,他忽得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他的寝居,叫住起身欲走的冬青,“随意取些果腹的,不用叨扰后厨。”
      “是。”
      冬青领了命,小心翼翼地出了门。
      左脚刚一迈出,忽得一阵风迎头向他袭来,饶是身手不凡的冬青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猛地抬头,只见面前站了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正指着他的鼻子瞪他:“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家!”
      李璟行听见动静,又是个女子的声音,那声音恼得他额角抽痛,心底不快再度涌起。他冷着脸起身,缓步走到门边,冬青正和那女子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这几年,冬青等人替他挡了不知多少堵在他门前的姑娘,李璟行只道这回冬青慢了些,动过那么多回手,竟是还退步了。
      他对此事毫无兴趣,正要伸手关门,那姑娘却绕过冬青,身手敏捷地一脚踩进了屋。李璟行下意识捏住匕首,只要再一个翻腕就能轻易割了那姑娘的喉咙。然而这到底是别人府上,他初来安阳府,为的是隐瞒身份,总不能闹出人命。他手腕动了动,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你又是谁?”
      那姑娘仰着脖子看他。
      李璟行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就移开,冷哼一声,没有理睬。
      冬青回过神来,上前拦在那姑娘与李璟行之间:“请姑娘不要靠近我家公子。”
      “谁要靠近他啊,自作多情。”
      “你!”冬青恨不得堵住那姑娘的嘴巴,上一个敢对李璟行不敬的都已经……哦,没有上一个,没有人敢真的对他不敬,稍微有点念头的,那念头都断在了脑子里,和脑袋一起分家了。
      然而李璟行压根懒得搭理她,他不耐地伸手,将那姑娘连同冬青一起推出了屋子,反手关了门,换了个清静。
      隔着一道门,他还能听见那姑娘不可置信的声音:“你怎么回事,懂不懂礼貌呀!”正说着,她还一拳头砸上了门。
      李璟行面不改色地走回桌前,正准备重新倒一杯茶,又想起这茶并不对胃口,兴致阑珊地晃了晃茶壶,又将它重新放下。
      外间不知冬青做了什么,过了没多久,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可算是安静了下来。
      她刚刚说什么?礼貌?
      李璟行两指按着额角,摊开的手掌遮住眼底不明的寒光。等到明日,他恐怕还得教一教安明德,什么叫做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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