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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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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小嫦昨夜不曾睡好,迷迷蒙蒙中前尘往事铺天盖地涌了出来,搅得睡也睡不了醒又醒不透。
吃早饭时,她一副恹恹的模样,倒让李止芳和张氏都担心起来,俩人轮番儿上阵,问清楚了是因为夜里未曾睡好,这才放下心来。
“小嫦你先吃些东西,然后就回房歇着去。我就说昨儿个不该出去,你看看你这脸色差的。还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张氏手上不停给小嫦布菜,嘴上也还在不停说着。
李止芳赞同的看了看张氏,又看着弟媳,“要不,还是请大夫来诊个脉?”
宁小嫦有些无奈,“大哥大嫂,小嫦自己就是大夫,哪里还需要别人。”张氏接了话: “话虽然是这么说,再请个经验足些的老人瞧瞧稳妥些。”
“大嫂,真的不用。我就是昨儿个不曾睡好。身子一沉,翻身也不方便,腿也很是酸胀。”小嫦示意冷香把一旁放着的小菜挪前来。
张氏笑了笑,“哎,这么一说也是了,这妇人怀胎啊就是有许多的不便。止容又不在身边,这时候就不该让他出门。”
这当口李止芳已经吃完,张氏站起身来给丈夫拿了块帕子揩手,随后又给他整了整衣袍。李止芳给了妻子一个温和的笑,“你陪着小嫦再吃些东西,我自去衙门了。天气热,你二人注意些,别着了暑气。”
“我省得,给你备下了消暑汤,记得喝些。”张氏一边儿嘱咐一边儿送丈夫出门。
小嫦看着这一幕,突然希望自己丈夫也在身边,想着想着眼眶就有些红,喉头也硬起来,兀自丢了汤匙低头坐了。
张氏进来后,见小嫦有些闷闷,有些不知所以,忙上前问了。
小嫦原也只是一时的心伤,倘若张氏不问,缓一缓也就过了,可被张氏温言软语一问,这眼泪倒反而止不住,簌簌地往下落。
张氏被唬得手忙脚乱,屋里的丫头婆子一股脑儿上前来,七嘴八舌开始哄这二奶奶。
小嫦接了不知谁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眼泪,又抽咽了会,待心绪稳下来时,这才发现张氏一干众人满头大汗围着自己,神情十分紧张,不由得又扑哧笑了出声。
“哎呦,我的二奶奶呀,你这一哭一笑的,到底是怎么了?”张氏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万般无奈看着小嫦。
小嫦脸涨得通红,“大嫂,我也不知怎么的了,方才一想到二哥,眼泪就…..”
张氏听后大笑,“我道是什么事情,吓坏了心肝。得,管家,赶紧给二爷捎信让他日夜兼程赶紧儿回来,再不回来我们这二少奶奶要把大宅子给淹了。”
一干人通通笑了起来。
小嫦脸皮薄,甩了手要回房,张氏又拉了回来,哄了会,又再吃了些东西,这才送人回了房让好好休息着。
小嫦躺回竹塌上,依然是久久无法入睡,想着想着就有些恼火,身子也觉得燥热,摸一摸,竟是激出了汗来。
她忍不住唤人进来,“冷香,冷香。”
丈夫出门后,冷香就被大嫂安排住在外头的阁子里,方便照应她。眨眼功夫冷香就推门进来了。“二奶奶。”
“你去打些水来,方才出了好些汗,腻着难受。”小嫦一手拿着扇子呼呼扇风,另一只手还在把粘在颈项上的碎发挑开。
洗了头,小嫦拿着扇子在廊子底的竹椅上躺了下来,穿堂凉风还是很清凉的,她朦胧中想到。
明月在方向感方面素来很迟钝,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在这山中转了近两个时辰的原因了。她近日是跟随着大娘来上香的,但凡她有选择的余地的话,她是不会出来的。
当然,这仅仅是假设。
说实在的,即便她能选择,她也不敢违了大娘的意思。这几年年都是这么过了来,她的懦弱已经到了骨子里。
明月那得宠的娘亲还在世时,她的日子还是比较好过的。不过她娘亲去世后,所以大房对于她母亲的怨气通通转到了她的身上。她原本性子就是安安静静的,这回儿无所依靠,还要面对着大娘的刁难,越发变得胆小怕事及逆来顺受。
明面儿上是宁家的七小姐,实际上也就是宁家一个使唤丫头,端茶倒水打扫洗衣,还没有月俸。大房偏偏在台面上还是一副慈母状,以示大度。
近来爹爹新纳的那房妾室有了身孕,大房的心情也差了许多,这才有了今日的寺庙一行。不过在上香时大房碰上另一户人家的夫人,两人亲亲热热说话,明月唯唯诺诺站在后首。俩人不知为何说到明月,那夫人拉着她上上下下一通儿打量,又和大房低低说了些什么。明月被打量地不自在,手足无措间,听到大房吩咐要她去随意逛逛,如释重负逃也般走了开去。
那时她也只想着要走开了去,见着路就往里钻,等缓过神来,却已在这山中了。
灰头土脸在山中乱转,却始终找不到出路,眼见着就要天黑了,这山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走兽,林子里时不时传来鸟叫声,寒碜碜的怪吓人的。
明月强忍着涌上眼眶的眼泪,脚下却不停,直到发现他。
那人骑在马上,站在不远的高处,不知道看了明月多久。明月定定地看着那人,不知道该迎上前去还是掉头跑。荒山野岭,孤身迷路时遇上陌生男子,是幸亦或是灾还不可定言。
想了想,明月站着没有动。
那人遂打马跑了近来,离明月还有一丈远时,闲闲勒了马,似笑非笑低头看着明月。
明月怯怯把头低下去。
“你打算这么低着头到何时?”戏谑的语气。
他有一副好嗓音,明月心想。
“我在想,本该是荒无人烟的山中,却出现这么一个含娇带怯的小娘子,你莫不是狐仙?”
明月抬头,瞪圆了眼睛看那马上的男子。
他还有一双桃花眼。
“这般貌美的狐仙却是哑儿。”他面上表情满是惋惜。
“我不是狐仙。”明月低低辩了一句。
头顶上传来轻笑声,像那风穿过竹林般抚上她的心。
“你既不是那美艳狐仙,我也不是那穷酸书生。好吧,敢问小姐可是迷了途?在下是否有幸给小姐开道?”
他脸上带着不羁的笑,不知为何竟不讨厌,明月心中又是一想。
那公子跳下马来站定,“这山东头有座佛寺,想来你是随家人来上香礼佛的?”明月忙点头。
他牵了马慢悠悠走了起来,“且随在下走吧。”明月依然是不说话,只是跟在了他后头,也不靠近,落下四五步距离。
他扫了一眼,也不发话,了然的笑了笑,那双眼却越发灼灼,让人不敢对视。
明月面上发烫,手心不由得冒汗。
那人在前头兴致勃勃说着沿途风景,明月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听着,听到开心处不由得掩了嘴偷偷笑。
忽然抬起头,发现那人一瞬不瞬看着自己,明月那时也不知哪来的胆,脸上笑容竟是没有吓退去,一直停在脸上,恰似雾中花开般。
后来的某一日那人这般说:“便是你的那一笑,让我动了心。”
明月闻言,放了那画眉的黛石,对着明镜中的良人,柔柔笑了来。
“二奶奶,二奶奶,醒醒。”
小嫦睁了眼,张氏拿着绢扇遮了脸笑,冷香俏生生站在一旁。
“小嫦好睡呀,想是做了好梦,睡着也在笑。莫不是梦到止容了?”
小嫦这才察觉,自己竟是笑着的,心中莫名一恸,强作了笑,“大嫂就会取笑我。”
张氏凑了近来,觉得小嫦脸色竟是比早饭时还要差些,“小嫦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不济。”小嫦伸手触了触脸颊,“大嫂你说的是,我也觉得有些不舒爽,恹恹的。”张氏面有忧色,“这可如何是好。冷香,你让人去药铺里把李先生请来,快着些。”小嫦摆摆手,“冷香别去。大嫂,我回房开个方子,差人去抓药便可。不用劳烦铺子里的先生们。”
小嫦伸手给冷香,示意她把自己扶起来,深吸了口气,“这天气太过闷热,着实难过。”
张氏点点头,“这天气着实难熬了些,不过你还是要宽着些心。老人都说娘整日愁着孩子生出来也是闷闷些的。那也太无趣了。”
小嫦觉着腿有些麻胀,低头一看,不由苦笑起来,“大嫂,你看我这腿都肿成如此模样,如何宽心。”
“哎呦,怎么就肿了腿。我那会怀着从敏时快分娩时才肿了脚。小嫦,你这一胎莫非是双生?”张氏表情有些有些惊又透着喜。
小嫦也有些惊疑不定,不由低下头看自己隆起的小腹,说得也是,不过六个月,却已是这般大了,那到后来的那几个月,还不知道要长成多大。想想觉得有些可怕,小嫦又抬头看张氏,却发现张氏只顾低头看自己的肚子。
良久俩人对视了下,小嫦脸变得惨白,张氏心里暗自埋怨自己多嘴,“小嫦,大嫂这也是瞎说的。你看,把你吓的。”
小嫦心想,看自己如今这形容,大嫂所说也并非无可能,仔细想想,二哥从前也说过自己还有个双生弟弟,只是死在饥荒中了。只是从这脉象上却无法知晓自己是否怀着双生儿。
张氏见她沉思不语,只好想了些好笑的话儿来逗她,小嫦虽然有些心下惴惴,不过转念又想了,是福是祸终归是躲不过的,真要从现在开始愁的话,只怕肝肠都要愁断了。
酷暑天突降大雨,生生把暑气消了,对于宁小嫦这惧热的人来说,实在是痛快的。原本恹恹的一个人,在清凉的天气里就精神起来了。
“小嫦,你可收拾好了?”
方才张氏来说吃过晚饭后就同她一块出去走走,这会就来唤了。
“大嫂,好了,这就来。”她回了句话。
冷香帮她把最后一束发挽好,便搀了她起来。
妯娌二人沿着小巷缓缓走着。
冷香和张氏房里的天青跟在不远后头,两个小丫头不知道说什么,都是眉开眼笑的。
一侧的屋檐上还有水滴落下,不偏不倚落进檐下百十年来死心塌地才砸出来的小坑里。
张氏说:“你今儿晚上胃口不错,要是能一直这样,我和你大哥也要宽心许多了。这入了暑来,眼见着你吃东西就像那猫儿一般。你说止容是出门了,要在家里头待着,只怕要心疼死。”
小嫦抿嘴笑笑,“大嫂尽说些玩笑话。”
张氏拿着绢扇轻轻摇着,“笑话你,大嫂说得可是实情。你前些日子害喜厉害时,为了让你吃点东西,止容那是绞尽脑汁啊,要什么给什么。你就是要月亮要星星他只怕撸了袖子就要给你摘去。”
冷香和天青不知什么时候赶了上来,听见张氏的话,俩人嘻嘻笑了起来,小嫦脸皮薄,红了一张脸,想要去拧那两个丫头。俩人作势要躲开,又怕这大着肚子的二奶奶闪着腰,索性给她捏一把解解气。
一行人随意走着,不料想竟是到了县衙后头。今晚李止芳也未曾回家吃晚饭,张氏看了看小嫦,“你大哥这不知道又被什么事给绊住了,走,咱进去瞧瞧,也不知道用了饭不曾。”说罢就牵了小嫦从偏门进去。
路上遇见个小衙役,“夫人。”张氏站定,“你们大人这会在哪?”小衙役挠挠头,“回夫人话,小的才回来,不曾见过大人。不过师爷在后头,小的给您问问去。”张氏摆摆手,“行了,你自去吧。”
张氏扭头对小嫦说:“我去寻你大哥,小嫦你先去后院亭子里坐坐,一会儿就回来。”小嫦点头。
回头看了看,冷香跟着身后,“我有些口渴了,你去拿壶水来。我在亭子里等着你。”
冷香扶了她坐下后,去拿水。
小嫦靠了倚栏,看亭下池子的锦鲤,肥肥圆圆,摇头摆尾,傻兮兮的甚是可爱,小嫦探了头,不自觉地笑,“等二哥回来,也在自家宅子里挖个小池,养上一池,想来二哥也会欢喜。”
一个人说的正欢,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她以为是冷香回来了,头也不回,“冷香你快过来看。”
许久没有声响,小嫦回头说:“磨蹭什么呀?”
脸上的笑容凝住。
“嫦儿。”
眼见这那人走上前来,剑眉飞入鬓,凤眼在眼角处微微上挑,许是因为病后气色不佳,却越发添了些风流的味道。
小嫦苦笑,他何时又不风流了呐。
“嫦儿,原来真是你!我道是在梦中。”那人惊喜着走近了来,却在看见她臃肿的身形后,生生止住步子。
“原来,原来,是琵琶别抱。”
小嫦突然觉得荒唐,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不发一言转身离开,宽大的衣袖却被急急拽住,点漆般地眸子定定看着抓了自己衣袖的男人,“我今已嫁作他人妇,这衣袖再不是君能随意碰的了。”
那手慢慢松开,那人低声笑了笑,“便是问候一声也不许了么?”
“从休书交至君手时,你我二人,男婚女嫁,生老病死,各不相干。问不问候,端的是无趣。”
那人有些讶异,发现面前这眉目无二的人已然不是从前那温顺乖巧的女子了,待明白这一处后,他忽然觉得有些气闷。
“二奶奶,不是说在亭子这待着嘛。”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不远处二人僵持着的气氛。
冷香不明所以站在亭中,“二奶奶,给您拿了水来呢。大奶奶说在西厢等您一块回家。”
“嗯,我这就过去。”小嫦拂袖。
“在嫦儿心中,六郎过去太久了么?”那人身形未动,只是像在自语一般喃喃。
拂袖而去的身子顿了顿,又一步步稳稳走了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