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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长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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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在哪里?
他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黄昏从高窗拖着长长的影子渗入,落地钟嘀嗒嘀嗒走得笃定,然而他却听见海浪声无处不在,聒噪得惹人心烦。
好吵。
他皱了皱眉,为什么会有海浪声?
他蜷起身子将自己埋在柔软的沙发里,蓬松的抱枕簇拥着他。朦胧光线中,窗外的糖枫一片葱绿,宣告着盛夏的临近,然而他却只觉得如身处雪地之中。
为什么会这么冷?
大门被推开,青年修长的身影被映在地毯上,那个人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和平日一样愉快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张了张口,想要呼唤青年,却发不出声。
“濯明,你怎么了吗?是生病了吗?”青年疑惑地看着他,担忧地伸出手来靠近他。
蓦然,他发现自己所处的空间变得黑暗扭曲,面前是一道深渊,隔开了他与青年,而站在温暖灯光下的青年一无所觉,正抬脚向他走来。
“不要过来!快停下!”他张口大喊,却只发出低哑的嘶鸣,他看着青年一步步走近,心急如焚,“严峭!”
“别担心……”
他看着青年的身上突然出现了血迹,俊挺的面容被染了乌青。那一瞬间他又看见青年带着一身狼狈对他笑道,“那几个家伙都被我收拾了,以后他们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不,不对,为什么要因为我受伤?为什么要为我做这种事?
面前光影错乱,突然变成了冰冷的病房,男人躺在床上,面容苍白,毫无生气,那漆黑的眼眸仿佛再也不会睁开,温柔地将他的身影纳入其中。
不,不对,你本可以不用受到这样重的伤,你不该转方向盘,你不该扑向我,我不过是个卑劣地觊觎自己挚友之人……哪里值得你这样?
一片死寂中他无声悲鸣。
画面扭曲,他又回到了公寓里,仿佛刚才的都是一场梦。他挣脱开无形的束缚,扑上前推开了正向着深渊走去的青年,自己裹挟着阴冷坠入黑暗,最后一眼是他惶惑的面容,伸长手臂想要抓住自己——
这一次我没有牵累你。
他想着,泪水却失控地落了下来。
好冷啊。
……
“濯明!濯明!”
似乎有熟悉的声音在拼命叫着他的名字,有人紧紧抱着他,禁锢的动作用力到发疼。
刺眼的光在他眼前晃动着,他皱眉想要避开,“好亮……”
抱着他的人顿了顿,温暖的手掌立马盖住了他的眼帘,还在微微颤抖,“濯明?你醒了吗?你能听见吗?”
他的意识在一声声沙哑焦急的呼唤里渐渐恢复,下一刻就感到冷,由内而外的冷,仿佛自己的血液被冰水取代一般,他向着温暖的地方蜷缩,“好冷……”
柔软的毯子包裹住了他,那人把他抱得更紧,“濯明,别睡,现在感觉怎么样?”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急切地响起,“濯明?能听到堂叔说话吗?”
四周似乎有很多人在走动,他被抱进了一个避风的地方,有人在嚷嚷着找到了,吵闹不堪。他皱起眉,眼睫在那人的手心挣扎着颤动,终于睁开了——
之前发生的一切复苏,他用那个金发年轻人做肉盾和垫背跳了海,他们落进海里便撞上了浅海的礁石,他靠着人肉缓冲垫并无大碍,随后是上面扫来的泄愤般的子弹,借着水的缓冲,子弹威力削弱,却仍然有一枚不幸地射中了他,他身上带伤,只能努力借着浪的力量向陆地移动……而被浪冲到海滩边的下一秒他就再无意识。
“严峭……”他的声音细若游丝,自己都几乎无法听见。
但严峭听见了,他激动地低下头,“濯明?你是在叫我吗?”
“我没事,别担心。”他轻声说。
“你这还叫没事!”严峭想要对着这个不把自己生命当回事的混蛋怒吼,可抱着他的动作又像是想要保护最珍贵的宝物。
怀里的人浑身湿透,因为失温而微微颤抖,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虚弱的季濯明,如同易碎品一般,湿发一绺绺散落在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颊上,薄唇毫无血色,海水从面颊上落下,就像泪水一般,让他心里疼得发酸。
堂叔已经让人抬来了担架,几个人小心地把他放上担架,这里是海崖下的乱石滩,他们花了好些功夫才把他抬上去。
救护车已经在最近的平地待命,严峭寸步不离,自然也上了救护车,堂叔叹口气,也不和年轻人抢,在保镖的陪同下去了后面的车。
“感觉怎么样?还冷吗?”严峭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想用体温温暖他。
医生正在检查他的腿和肩膀的伤势,伤口已经被海水泡得发白,疼痛过了一定的阀值就变得麻木,现在他就是如此。
“还好。”他努力笑了笑,安抚他,“我不是说过吗?我和你都会没事的。”
“你还敢说!”怒意顿时腾得升起,若不是顾及他的伤势,恐怕现在严峭已经扯着他的衣领大吼了,“你有没有一点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我宁愿这些伤都是我自己身上的……”他的声音沙哑,最后竟带上了哽咽,他偏过头去掩饰自己的失态,感到手被轻轻地捏了捏。
“对不起……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已经给堂叔发了求援信号。”
“然后你就把我打晕了。”严峭略带嘲讽地冷笑道,眼眶还泛着红。
知道严峭这次是真的气得不轻,季濯明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小声喊痛,“我头好疼……”
果然严峭顾不上和他置气,皱着眉头轻柔地抚摸过他的头,“会不会是脑震荡?”他又转头用英语和旁边的医护沟通,季濯明乖巧地接受检查,安安静静的就像一个苍白而精美的人偶,惹得严峭有些不安,一刻也不敢放开他的手。
终于到了季家控股的私立医院,季濯明被推进了手术室,提前请来的专家已经严阵以待,严峭在手术室外坐立不安,堂叔阖眼坐在一边,身后跟着几个保镖。
“他不会有事的。”堂叔出声安慰道。
严峭这才转头看向他,他醒来的时候就在救护车里,救护车停在那海崖边,旁边坐着一个陌生的老人,对方告诉他他是季濯明的堂叔,正在派人搜救跳下海崖的季濯明,他立马跳下车加入了搜寻的队伍,根本顾不上多谈。
“谢谢季叔,不过我倒是没听濯明说过他有您这样的亲人。”他锐利的目光从堂叔和他身后的保镖身上扫过,以他的眼力,自然可以看出那几个保镖身上的凶煞之气,那可不是花架子,而是真实拼杀出来的,而来搜寻的队伍也都配了枪——他虽未接触过,但也知道这样的背景多半有些见不得光的成分。
他之前还没来的及细想,为什么濯明会遇到这样的事?难道和这个神秘的堂叔有关?
“你想得不差,”堂叔缓慢地开口,“我们这些人发家的时候,为了混口饭吃什么都干过,到现在这么多年积累下来早就谈不上干净了,濯明是我兄弟的孩子,这边有不少人看他不顺眼,他也不太想沾这边的事情,所以我把他一个人送回了国,回国大概会苦一些,但是好歹可以不用担心会被背后捅刀……”他咳了一声,“这次绑架他的人就是他父辈惹上的,我担心他的安全,所以给他配置了定位设备,他也机灵,知道情况不对就用卫星电话给我发了消息,也是作孽,孩子清清白白,却要受这种罪……”
严峭静默了一会,“我都不知道这些事情。”
堂叔从旁边的人手中接过保温杯,浅呷了一口,眼眸微眯,年轻人的事还是让年轻人自己折腾,他这个老人家自然不会现在给季濯明拆台——他说的也都是真话,只是有时候,真话比假话更能误导人。
“等他出来了你可以问他,他也不是想要隐瞒你,只是有些事情没有刻意提起的必要。”堂叔看了他一眼,很好地掩饰了眼中的审视。
“我相信他。”严峭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方才话中那种咄咄逼人之感收敛,又变成了对长辈的尊敬,“您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守着,我想濯明也不希望看见您为他的事情伤身。”
现在已经接近凌晨两点,对老人家来说继续熬夜已经十分吃力了。堂叔没有拒绝,在身边人的搀扶下站起,去了楼下的房间休息,后续还有不少麻烦事,有人动到他的继承人头上,自然得回礼一二,除此之外还有与当地警方的交涉,以及告知季濯明其他的亲人……等等,都需要他来亲自处理。
严峭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手术室前,紧紧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今夜发生了太多事,但他现在已经无暇去思考更多,手术室里的人已经牵住了他的全部心神,他向来没有信仰,此时却在虔诚地向各路神佛祈祷,保佑里面的人一切无恙。
时针一点一点挪动着,已是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红日积蓄着力量,等待从天际跃出的一刹那。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手术室的门打开,他想要站起,僵坐太久的身体踉跄了一下,这才恢复了平衡,然而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闭目沉眠的人身上,随后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医生,如同等待宣判一般。
“一切顺利。”医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