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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拜朗王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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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响指。
无数白鸽从帽中飞起,渐渐身上羽毛脱落,化作骨鸟,再一眨眼,就湮灭成灰,洋洋洒洒地从空中飘落,在蜡烛微光的照耀下,就像无处星屑。
克莱恩按着帽子微微鞠躬,以示魔术结束。他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同那些孩子一起坐在了垫了草席的地上。
围观的孩子们睁大双眼,伸手出去想要接住那些星尘,但等落在手中之时,却只觉得有无形之物穿过指间,消失不见。
“好美啊。”穿着破旧衣服的女孩低声喃喃,“就像星空流淌到了地面上。”
一个男孩依偎到克莱恩的身边,小声概述他所打听到的消息,然后用渴望的目光注视着克莱恩刚刚从帽子中取出的糖。
这些孩子都是这座城里底层贫民的孩子,他们大多在温饱线上挣扎,甚至大部分时候吃不饱饭。他们固然不是最悲惨的一批,但克莱恩既然在此暂住,还是想稍微在此留下一些痕迹。
在场的每一个孩子,不过是时间洪流中的沧海一粟,那些遥远未来的命运与他们毫不相干,他们也不关心任何过去和未来。他们只在乎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如果有一点喜事就更好了,比如捡到一个硬币,或者偷到一小块糖,甚至打架打赢了也算是一件相当值得得意的美事。
他们卑劣又真诚。
克莱恩拍了拍男孩的脑袋,把糖递给了他。那块糖很小,甚至只能算劣质的甜味植物压缩物,里面夹杂着未过滤的植物残渣。可男孩还是将那块糖吃得干干净净,连牙缝黏住里的一点纤维也不放过。
有更多的孩子涌上来要糖。克莱恩将手上最后几颗糖随机发出去。然后幸运地得到糖的孩子满脸幸福地嚼着。他前几天已经给过那些偷窃的孩子教训,于是这一片的孩子都更换了方式来向他索要食物。
他们给克莱恩讲母亲睡前敷衍他们的故事,讲大人们恐吓他们编造出的传闻,讲那些在贫民间口耳相传的传说。然后用这些虚无缥缈的故事换取他们渴望之物。
当然,即使什么也没有,他们也可以看克莱恩表演的魔术。这对于他们来说也算是难得一见的乐趣。
“梅林先生。”伸手出去接灰尘的女孩用还算干净一些袖子内衬擦了擦手上的糖纸,然后小心地包住克莱恩递给她的糖,“您要走了吗?”
克莱恩本想说他应该会再停留一会儿,但一双干净柔软的靴子驻足在了小小的草席前面。克莱恩的视线向上望,果然看见了许久不见的同行者。
与特意换了一身合适衣服的克莱恩不同,伯特利·亚伯拉罕与这片藏污纳垢的街道格格不入,衣服上鲜亮的色彩将整个小巷衬得更加灰败。
“你忙完了?”克莱恩问。
伯特利与他到达拜朗中心城市之后不久,便告知克莱恩祂需要离开一会儿处理事务。从所罗门死亡没多久这个时间点看,克莱恩猜想伯特利要去处理的无非也就是此事相关的问题,或许涉及到利益瓜分,或许只是一次简单的摆放,一个普通的国家政体和所有权变更宣告。
克莱恩对此同样不关心也不在乎。
“嗯,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不过,冥皇陛下想见一见你。”伯特利回答他。
克莱恩微妙地无语凝噎了一瞬。
“没想到我区区一个序列二也能入冥皇陛下的耳朵。”他揉了揉太阳穴,隐约感觉有些什么麻烦要找上来了。
伯特利听见克莱恩说自己“区区一个序列二”的时候忍不住在心底摇头,祂是半分也不相信克莱恩这句鬼话,“听闻贫民间有个技术高超的流浪魔术师,贵族三请四请也请不来——应该讲的就是你吧。”
介于两个人都在相互编胡话,克莱恩还是决定结束掉这个完全没有意义的话题。
“我知道了,总之,我明日会如约而至的。”
他向孩子们道了别,然后与伯特利·亚伯拉罕一起,慢慢消失在了小巷深处的黑暗之中。
第二日。
克莱恩离开了他栖身的城市,前往拜朗的王城。
说起来有趣,拜朗的王城与其他建造在地面上的建筑不同,它是一层层往下沉的,就像一个深坑一般。在克莱恩一步步往下走的过程中,他感受到那些黑暗中孕育着死亡的意志,他越是往下,越觉得自己身处坟墓。
伯特利手上握着一盏奇特的灯,没有任何燃料,但银蓝色的火焰却安静地在灯芯上燃烧着,看起来永远不会熄灭一般。
等走到一定深度的时候,伯特利停下了脚步。他微微举高那盏灯,然后克莱恩听见了铁链与齿轮转动时碰撞的声音,一座桥被从宫殿大门的墙上放下来。
那微弱的灯光虽然不亮,但能照到的范围却很广。克莱恩可以看见圆形宫殿的外围有一条类似于护城河的沟渠。只是其中的水向冰一样寂静,毫无流动的意向。
他们迈步进入。
建筑的墙面如同骨灰砌成,透露着灰白的寒意。整座宫殿散发着腐朽、晦暗的气息。
亡者们在此生存,祂们是静穆的。没有一点声音。
这段路程不算很长。
克莱恩无聊地细数着自己心跳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宫殿的正中央。
窃窃私语声忽然自四面八方传来。忽地骤然一静。他感受到灰白色的死寂笼罩住了他,就像沉默的冬日一样,连存在的意义都要在此消亡。
虽然目光所及无法看见任何存在,但是克莱恩知道,萨林格尔已经来了。
一片沾了些许淡黄油污的羽毛轻轻飘落到克莱恩面前。
克莱恩闭上了双眼。
“诡秘……”
萨林格尔的话语声传入克莱恩耳中。
他循着声音的源头,“看”见了第四纪的冥皇。与永暗之河里腐烂的模样不同,祂黑袍之下是一具看不出年龄的身体,似乎衰老,似乎年轻。
“我不存在于当下。”克莱恩说。
“你非生非死。”萨林格尔说。
几秒钟的静谧。
祂们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共识。
死亡的阴影退去了。
一个少年从灰白的通道中走出来。
“父亲让我来招待你。”
那名少年有着古铜色的皮肤,长相和身高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他与阿兹克先生有五六分相似,但那双空洞的眼中没有任何熟悉的神采,只留存一片死寂。